漢英話題鏈對比及中華典籍英譯策略研究

李若晨

摘要：漢英互譯可謂是一項復(fù)雜的跨文化交際活動，需要對源語言和目標(biāo)語的特點進(jìn)行對比與研究。而要將語言凝練的中華典籍翻譯成準(zhǔn)確流暢的英語，必會遇到很多障礙。本文將在話題鏈的視角下，通過漢英語言在篇章結(jié)構(gòu)上的對比，探究漢英話題鏈之間的差異。并以明代劉基名篇《賣柑者言》的英譯實踐為例，試圖在翻譯過程中解構(gòu)原文話題鏈，以及在譯文中實現(xiàn)重構(gòu)話題鏈，尋找合適的翻譯策略，達(dá)到語義連貫通順、結(jié)構(gòu)銜接有序的效果，以期為英漢互譯，尤其是中華文化典籍翻譯實踐提供有益的啟示。

關(guān)鍵詞：典籍英譯;漢英話題鏈;翻譯策略;《賣柑者言》

一、話題鏈的定義與分類

（一）話題鏈的定義

在漢英句子中一般都有主語。而兩個或以上的句子或分句使用了相同的主語就是話題。語言學(xué)家Dixon最先提出了話題鏈這一術(shù)語，意即話題可以通過鏈接兩個或以上的句子或分句不斷延續(xù)下去。1977年，中國臺灣學(xué)者曹逢甫在其博士論文中提到了漢語話題鏈這一概念，從此“話題”與“主語”之間建立了內(nèi)在的通達(dá)關(guān)系。他認(rèn)為，“話題鏈”存在于篇章中，至少包括一個分句，所有分句圍繞同一個話題展開描述，進(jìn)而引導(dǎo)整段話的連接。

一個正確的話題鏈應(yīng)滿足以下特征：一是，無論話題之后的小句是否存在有形回指，其內(nèi)容都是圍繞同一話題;二是，存在于一個篇章內(nèi)部的小句也可構(gòu)成一個話題鏈;最后，一個單句不是篇章，也不能構(gòu)成話題鏈。

（二）話題鏈的分類

話題首次出現(xiàn)必須是用名詞或代詞等有形話題，第二次出現(xiàn)時可以用原有的名詞，或近義詞、代詞，更多的時候可以用沒有語言形式但有實際心理內(nèi)容的零形結(jié)構(gòu)。王文斌在研究漢英篇章的時空性差異時，將話題鏈分為三個大類：典型話題鏈、套接式話題鏈及內(nèi)嵌式話題鏈。

典型話題鏈?zhǔn)侵溉舾尚【溆梢粋€話題引發(fā)，以該話題為中心進(jìn)行描述，在鏈中不出現(xiàn)子話題或新話題。例如：

（1）勃，三尺微命，一介書生。無路請纓，等終軍之弱冠;有懷投筆，慕宗愨之長風(fēng)。（王勃《滕王閣序》）

話題“勃”第一次出現(xiàn)之后，后面的分句均圍繞該話題進(jìn)行描述，并不出現(xiàn)新話題或子話題，在翻譯時，按照原文的順序順承下來即可。

套接式話題鏈?zhǔn)侵竷蓚€話題鏈?zhǔn)孜蚕嘟?，舊鏈未完，新鏈又起。鏈接舊鏈與新鏈的機關(guān)叫做兼環(huán)（pivot），它既是舊鏈的結(jié)尾，又是新鏈的開端。例如：

（2）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yè)。緣溪行，忘路之遠(yuǎn)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shù)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陶淵明《桃花源記》）

“忽逢桃花林”的主語與話題均為前文的“武陵人”，但從下一分句開始，話題轉(zhuǎn)為本句中出現(xiàn)的“桃花林”，形成第二個話題鏈，“忽逢桃花林”在此即為兼環(huán)。

內(nèi)嵌話題鏈?zhǔn)侵敢粋€篇章雖然針對一個主話題展開描述或討論，但其中穿插了服務(wù)于主話題的子話題鏈，像是鑲嵌進(jìn)主話題里的小句。且可能會同時出現(xiàn)若干個子話題鏈。例如：

（3）自西山道口徑北，逾黃茅嶺而下，有二道：其一西出，尋之無所得;其一少北而東，不過四十丈，土斷而川分，有積石橫當(dāng)其垠。其上為睥睨、梁欐之形，其旁出堡塢，有若門焉。（柳宗元《小石城山記》）

此句主要強調(diào)了“二道”以及路邊的風(fēng)景?！岸馈敝蟮姆志鋼Q用了“物主代詞加名詞”與“同指代詞”的方式作為主語“其一”、“其二”。在“其二”統(tǒng)領(lǐng)的句子中，“有積石”一句實際上統(tǒng)領(lǐng)了后面三個分句。因此，在這里我們可以將最后四個分句視作構(gòu)成了一個次話題鏈，“積石”是次話題。屈承熹認(rèn)為，話題鏈可以成為句法上的插入成分，當(dāng)插入成分也是話題鏈的時候，就形成了主話題鏈與次話題鏈。

二、漢英話題鏈對比

作為世界兩大語言體系，漢語與英語雖然保持著一定的共性，但由于歷史起源完全不同，還是存在著許多實質(zhì)上的差異。

（一）英語著重關(guān)注句法形式。當(dāng)談到英漢語言篇章結(jié)構(gòu)的對比，語言學(xué)家們發(fā)現(xiàn)，一個英語段落只涉及一個話題或者一個話題鏈，一個段落基本上是用來表達(dá)一個中心思想。例如：

（4）The old man was thin and gaunt with deep wrinkles in the back of his neck.The brown blotches of the benevolent skin cancer the sun brings from its reflection on the tropic sea were on his checks.The blotches ran well down the sides of his face and his hands had the deep-creased scars from handling heavy fish on the cords.（Hemingway，The Old Man and the Sea）

例句（4）中，段落的中心思想就是老人的外貌描寫，對老人脖子上的皺紋、臉上的斑點、手上的傷疤進(jìn)行了詳細(xì)描述。

（二）漢語強調(diào)表達(dá)語義，而非形式的限定。漢語在表達(dá)過程中，常常將轉(zhuǎn)折詞、連接詞、并列詞進(jìn)行省略。漢語的一個段落，與英語相比，可以容納幾個話題或話題鏈，即漢語一個段落可以包容幾個中心思想。例如：

（5）太子及賓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上，既祖，取道。高漸離擊筑，荊軻和而歌，為變徵之聲，士皆垂淚涕泣。又前而為歌曰：“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復(fù)為慷慨羽聲，士皆瞋目，發(fā)盡上指冠。于是荊軻遂就車而去，終已不顧。（劉向《荊軻刺秦王》）

由這個段落，我們可以體會到一個漢語段落往往會闡述多個話題。這也是英漢語言對比研究中、在兩者篇章結(jié)構(gòu)上體現(xiàn)出來的非常顯著的差異。措辭行文時，漢語傾向于對一處內(nèi)容不斷進(jìn)行補充、延伸、闡釋，也就是會包括更多的話題鏈;而英語在擴展時則更多依靠代詞指稱和近義詞等等。如果原文的話題鏈太長，可在翻譯時處理為次話題鏈形式，這樣也更符合英語句法與篇章結(jié)構(gòu)。

三、話題鏈視角下典籍英譯的翻譯策略——以《賣柑者言》為例

中華典籍作品往往語言凝練，包含很多復(fù)雜話題鏈。在翻譯時需要對原文進(jìn)行話題鏈的拆解，理清原文的邏輯與主語話題關(guān)系，如此才能使譯文在用詞得體、行文流暢的同時符合英語的段落組織結(jié)構(gòu)和篇章結(jié)構(gòu)。

本節(jié)選取明代劉基所著的《賣柑者言》作為案例。《賣柑者言》是一篇寓言體諷刺散文，通過賣柑者與買柑者的對話，向讀者揭示了當(dāng)時百姓面臨盜猖官腐、法制敗壞的社會現(xiàn)實，有力地諷刺抨擊了元末統(tǒng)治集團的腐朽無能，反映了基層人民的困苦生活，抒發(fā)了作者憤世嫉俗的情感。同時筆者發(fā)現(xiàn)，該篇文章并沒有現(xiàn)行出版的譯文，這也為話題鏈視角下的典籍英譯提供了新鮮素材。筆者在翻譯該篇文章時，從話題鏈的視角出發(fā)，理清話題鏈在中華典籍語篇構(gòu)建中起到的作用，采用“古代漢語——現(xiàn)代漢語——現(xiàn)代英語”的方式完成翻譯實踐。

原文：杭有賣果者，善藏柑，涉寒暑不潰。出之燁然，玉質(zhì)而金色。置于市，賈十倍，人爭鬻之。

現(xiàn)代漢語：杭州有個賣水果的人，擅長貯藏柑橘，經(jīng)歷一整年也不潰爛，拿出的時候還是光彩鮮明的樣子，玉石一樣的質(zhì)地，金燦燦的顏色。放到市場上，賣出十倍的價錢。人們爭相購買他的柑橘。

該段作為文章的開頭段，首先以“賣果者”作為話題，講述了他擅長貯藏柑橘的背景。同時，“善藏柑”一句作為兼環(huán)，引出其后的新話題“柑橘”，以零形和代詞形式投射其后分句。在翻譯時，筆者將兼環(huán)處理為定語從句，第一句話的第三分句視作子話題鏈，同樣處理為定語從句。第二句話以“柑橘”作為主語，在后面分句的翻譯中，可以將原分句的零形回指轉(zhuǎn)變?yōu)轱@性回指，即用代詞或全稱名詞填補句中必要的成分。同時，筆者適當(dāng)調(diào)整了“置于市”、“人爭鬻之”兩句的主賓位置，使原施事與原受事?lián)Q位，也就是采用被動語態(tài)。由于一個英語段落基本是只表達(dá)一個中心思想，為符合英語篇章結(jié)構(gòu)，此段在翻譯時也需要在話題轉(zhuǎn)換時進(jìn)行分段處理。

譯文：There lived a tangerine vendor in Hangzhou who was good at reserving tangerine which lasted for a whole year.

When taken out，these tangerines were still fresh and bright like jade with their color glittering.When they were sold in the market，their price was tens times higher.

People vied to buy his tangerines.

原文：予貿(mào)得其一，剖之，如有煙撲口鼻，視其中，則干若敗絮。予怪而問之曰：“若所市于人者，將以實籩豆，奉祭祀，供賓客乎？將炫外以惑愚瞽也？甚矣哉，為欺也！”

現(xiàn)代漢語：我買到了其中的一個，切開它，像有股煙直撲口鼻，看它的里面，干枯得像破敗的棉絮。我對此感到奇怪，問他說：“你賣給別人的柑橘，是打算用來裝滿在盛祭品的容器中，祭祀祖先、招待賓客的嗎？還是要炫耀它的外表用來欺騙傻子和瞎子的嗎？這樣欺騙人的行為實在是太過分了?！?/p>

在解構(gòu)原文話題鏈時，“如有煙撲口鼻”、“干若敗絮”都可以視作內(nèi)嵌話題鏈，服務(wù)于主話題“我”對柑橘的觀察，補充描述柑橘的具體情狀?！拔摇睂Ω涕俚挠^察仍然對全段有統(tǒng)攝作用。在翻譯時，可將前者用非限定性定語從句表達(dá)出來，后句處理為分詞作狀語，保證主語均為“I”。

譯文：I bought one of the tangerines and cut it open，from which a puff of smoke dashed straightforward into my mouth and nostril.Then I looked at its inside，finding that the middle was dried just like waste cotton.I felt very surprised，asking him，“Do the tangerines you sell to people are used to place in a tray to offer as sacrifices to memorize peoples ancestors or to entertain their guests？Or are they used to show off their outward appearance to deceive the silly and the blind into buying them？It is really unbearable of you to cheat people like this！”

原文：賣者笑曰：吾業(yè)是有年矣，吾賴是以食吾軀。吾售之，人取之，未嘗有言，而獨不足子所乎？世之為欺者不寡矣，而獨我也乎？吾子未之思也。

現(xiàn)代漢語：賣柑橘的人笑著說：我從事這個行業(yè)已有好多年了。我依賴這個用來養(yǎng)活自己。我賣它，別人買它，不曾有人說過什么的，卻唯獨不能滿足您嗎？世上做欺騙的事的人不少，難道僅僅只有我一個嗎？你還沒有好好考慮這個問題。

本段的開始話題為“賣者”，整個話題鏈圍繞賣者的話所展開。漢語重意合，“賣者”作為話題在整個段落中起到統(tǒng)攝的作用。段落后半部分出現(xiàn)的“有人”也是服務(wù)于主話題的闡述。這一部分可以進(jìn)行直譯，將中間的個別主語處理為分詞結(jié)構(gòu)，在完整表達(dá)原文內(nèi)容的同時使得行文流暢、結(jié)構(gòu)清楚。而“您”、“子”句的主語均為買者“我”，也就是賣者口中的“你”，這里可視作為“賣者的話”的子話題。

譯文：The tangerine vendor laughed，saying，“I have been engaged in this business for several years now.I earn my living in this way.I sell them and others buy them with nobody has any complaint about the matter.You are the only person who feels dissatisfied with this matter.In this world there are many swindlers，do you think I am the only person who cheats people？You should consider it clearly！You should think about the matter clearly！

原文：今夫佩虎符、坐皋比者，洸洸乎干城之具也，果能授孫、吳之略耶？峨大冠、拖長紳者，昂昂乎廟堂之器也，果能建伊、皋之業(yè)耶？盜起而不知御，民困而不知救，吏奸而不知禁，法斁而不知理，坐糜廩粟而不知恥。觀其坐高堂，騎大馬，醉醇醴而飫肥鮮者，孰不巍巍乎可畏，赫赫乎可象也？又何往而不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也哉？今子是之不察，而以察吾柑！”

現(xiàn)代漢語：那些佩戴虎形兵符、坐在虎皮上的人，威武的樣子，好像是捍衛(wèi)國家的將才，他們果真能擁有孫武、吳起的謀略嗎？那些戴著高帽子，拖著長長帶子的人，氣宇軒昂的坐在朝堂之上，他們果真能夠建立伊尹、皋陶的業(yè)績嗎？盜賊四起卻不抵御，百姓困苦卻不救助，官吏狡詐卻不禁止，法度敗壞卻不治理，奢靡的浪費糧食卻不羞恥?？纯茨切┳诟咛蒙?，騎著大馬，喝著美酒，吃著美食的人，哪一個不是威風(fēng)凜凜、令人敬畏、顯赫的值得人們效仿？可是無論到哪里，又有誰不是外表如金似玉、內(nèi)心破敗得像破棉絮呢？你看不到這些，卻只看到我的柑橘！

本段中的話題為“佩虎符、坐皋比者”，可以算是一個很長的典型話題鏈。原文中除了最后一個分句，均采用零形回指的方式，投射回主體，這也是漢語語篇常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在翻譯過程中，可以將零形回指轉(zhuǎn)變?yōu)轱@性回指，使篇章段落結(jié)構(gòu)完整流暢。段落最后一句話，主語是“子”，并提出一個新話題，即是賣者指責(zé)“我”忽視上文所提的統(tǒng)治者的種種腐敗行為。鑒于英語段落一段只能包容一個中心思想的原則，筆者認(rèn)為此處也應(yīng)該分段處理。

譯文：Now those majestic looking city defenders，who are wearing tiger-shaped signs and sitting in the chairs covered with tiger skin，have got good command of the martial arts as Sun Wu and Wu Qi？Can those arrogant looking pillars of society，who wear tall hats on their heads and long girdles around their waists，perform great deeds just as Yi Yin and Gao Yao did？Thieves and bandits are everywhere but they do not know how to fight against them.They do not know how to provide relief either for the masses when they are poverty stricken，nor do they know how to suppress the misbehavior of corrupt officials，nor do they know how to rectify the situation when laws and regulations are in chaotic order，nor do they know shame when they squander the national revenue at will.Please have a look at those who are sitting in a grand hall，riding in a strong horse，intoxicated with mellow wine and filled up with delicacies！Is any of them not so awe-inspiring as to frighten those ordinary people？They are so imposing that everyone admires them.No matter where they go，they have a foul inferior beneath a fair exterior.

Now you complain about the tangerines but not about the people！

原文：予默默無以應(yīng)。退而思其言，類東方生滑稽之流。豈其憤世疾邪者耶？而托于柑以諷耶？

現(xiàn)代漢語：我默默地沒有話用來回答?；貋硭伎歼@賣柑人的話，覺得他像是像東方朔那樣詼諧多諷、機智善辯的人。難道他是對世間邪惡現(xiàn)象激憤痛恨之人嗎？因而假托柑橘用來諷刺嗎？

最后一段可視作一個內(nèi)嵌話題鏈，“予”作為主語與話題，引出“我”對賣柑者所言的思考。兩個問句是對前面話題的進(jìn)一步補充。

譯文：I replied nothing to him.When I went back home and thought about what the tangerine vendor said，I felt that he was a person like Dongfang Shuo，witty and humorous.Did he just detest social injustice and utilize tangerine to mock at the society？

四、結(jié)論

話題鏈意即話題可以通過鏈接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句子或分句不斷延續(xù)下去。在建構(gòu)篇章時，英語的段落信息關(guān)聯(lián)性體現(xiàn)在句法形式上，漢語的連貫性則在意義上體現(xiàn)。本文以明代劉基的《賣柑者言》為例，在翻譯實踐中通過對漢語話題鏈進(jìn)行解構(gòu)拆分，并重新結(jié)構(gòu)，完成由古漢語過渡到現(xiàn)代漢語，再從現(xiàn)代漢語得出英語譯文。在翻譯過程中，筆者也嘗試了多種翻譯策略，以期對英漢對比研究與英漢互譯，尤其是為典籍英譯領(lǐng)域提供進(jìn)一步的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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