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絲·格呂克(Louise Glück, 1943-),20世紀美國著名女詩人、美國國會圖書館任命的美國第十二任桂冠詩人(2003-2004),生于紐約市的一個匈牙利移民家庭,早年在長島長大,先后在薩拉勞倫斯學院和哥倫比亞大學學習,迄今已出版詩集十多部,主要有《初生者》(1968)、《沼地上的房子》(1975)、《花園》(1976)、《降臨的身影》(1980)、《阿喀琉斯的凱旋》(1985)、《阿拉拉特山》(1990)、《野鳶尾》(1992)、《牧場》(1996)、《新生》(1999)、《七個時代》(2001)、《阿弗爾諾》(2006)、《鄉(xiāng)村生活》(2009)、《詩:1962-2012》等;先后獲得過多種美國重要詩歌獎,如《紐約書評》“賓翰詩歌獎”“普利策詩歌獎”(1993)、美國詩歌協(xié)會“威廉·卡洛斯·威廉斯獎”和“麥爾維爾·卡恩獎”“雷貝卡·約翰遜·波比特全國詩歌獎”“全國圖書評論界獎”“波士頓環(huán)球文學出版社獎”“波林根詩歌獎”“蘭南詩歌獎”“全國藝術(shù)基金獎”等,此外,她還獲得過古根海姆和洛克菲勒基金。她長期在威廉斯學院、耶魯大學、艾奧瓦大學和戈達德學院執(zhí)教,1999年當選為美國詩人學院顧問。
在20世紀60年代成長起來的那一代美國詩人中,格呂克為主要代表之一。她的詩從自然出發(fā),多以流暢的語言、沉靜的想象把對自然的描寫上升到對人生的探索和揭示,從中找到隱藏在日常細節(jié)之中的哲理。在她的詩里,無論是野鳶尾,還是風、雪、樹等主題,都顯得很有深度和厚度。
野鳶尾
在我的苦難盡頭
有一道門。
聽我把話說完:我記得那你稱為
死亡的東西。
頭上有噪音,移動的松枝。
然后什么也沒有了。虛弱的太陽
在干枯的表面閃忽。
可怕的是如同埋葬在
黑暗泥土中的意識
繼續(xù)殘存下去。
然后結(jié)束了:那你害怕的東西,是
一個靈魂,不能
說話,驟然結(jié)束,僵硬的泥土
有點彎曲。我開始喜歡
在低矮灌木叢中疾沖的鳥兒。
那沒有想起連接
另一個世界的通道的你
我告訴你我能再次說話:那從
湮滅中歸來的一切歸來
找到一個嗓音:
從我的生命中心
一座巨大的噴泉來臨,蔚藍的
海水上的深藍色影子。
肖 像
一個孩子畫出軀體的輪廓。
她畫出她所能畫的,卻是一派白色,
她不能填滿她知道就在那里的東西。
在沒有支撐的線條里面,她知道
缺少了生活;她從一片背景上
分割另一片背景。像孩子那樣,
她求助于母親。
而你把心畫在
她創(chuàng)造的空寂上面。
害怕埋葬
早晨,在開闊地里,
軀體等待被認領(lǐng)。
靈魂坐在旁邊的一塊小巖石上——
虛無再度前來賦予它形態(tài)。
想起那軀體的孤獨。
夜里,它那渾身被緊緊扣住的影子
在收割后的地里踱步。
多么漫長的旅程。
已經(jīng)有村莊偏遠、顫抖的燈火,在掃掠
一排排田壟之際,它們沒有為之停頓。
木門,它們似乎多么
遙遠,面包和牛奶
如同重物放在桌子上面。
蝴 蝶
看吧,一只蝴蝶。你許愿嗎?
你并沒祈求蝴蝶。
你這樣做。你許愿了嗎?
是的。
那并不值得考慮。
雪
十二月下旬:父親和我
要去紐約,去馬戲場。
他在凜冽的風中
用肩頭托著我:
白色的紙屑
飄過鐵路樞紐。
父親喜歡
這樣站著,托著我
因此他看不見我。
我記得
直視著前方
盯著父親看見的那個世界;
我正在學會
吸收它的空寂,
沉重的雪沒有
飄落,在我們四周旋動。
撤退的風
當我創(chuàng)造你們,我就熱愛你們。
如今我憐憫你們。
我給予你們需要的一切:
大地之床,藍色空氣的毯子——
當我遠離你們
我就更清晰地看見你們。
到如今你們的靈魂應(yīng)該遼闊無垠,
不是它們的樣子,
交談的小小東西——
我給予你們每一件禮物,
春天之晨的藍色,
那你們不知怎樣使用的時光——
你們需要更多東西,那為了
又一次創(chuàng)造而保存的禮物。
無論你們希望什么,
你們都會在花園里生長的
植物中間找到自己。
你們的生命不像它們的生命那樣循環(huán):
你們的生命是鳥兒的飛翔
在寂靜中開始又結(jié)束——
它以回響著這根弧線的形態(tài)
從白樺樹到蘋果樹
開始又結(jié)束。
榆 樹
我整天試圖區(qū)分需要
和欲望。如今,我在黑暗中
只感受到給我們的嚴酷悲傷,
建筑者,刨木頭者,
因為我一直在凝視
這些榆樹
明白了那創(chuàng)造痛苦扭動
靜止不變的樹的過程
就是痛苦折磨,明白了
它只會創(chuàng)造扭曲的形態(tài)。
最初的記憶
很久以前,我受過傷。我生活
是為了對我的父親
而報復自己,不是
因為他的那個樣子—
是因為我的這個樣子:從時間之始,
在童年,我就認為
痛苦意味著
我沒被愛過。
它意味著我愛過。
幸 福
一男一女躺在白床上。
這是早晨。我想
“他們即將醒來。”
床頭柜上,有一個插著百合花的
花瓶;陽光
匯聚在他們的喉嚨里。
我觀察他轉(zhuǎn)向她
仿佛要說出她的名字
然而默默地,在她的嘴巴深處——
一只鳥兒
在窗臺前
鳴叫一兩次。
然后她移動;她的軀體
充滿他的氣息。
我睜開眼睛;你在觀察我。
就在這間屋上面
太陽幾乎在滑行。
你說,“看看你的臉”,
把你自己的臉貼近我
形成一面鏡子。
你多么平靜。那燃燒的車輪
在我們上面輕輕駛過。
水蝮蛇的鄉(xiāng)間
魚骨在離開哈特拉斯角的波浪上行走
那里有其它預兆顯示
死神通過水來追求我們,通過陸地來追求
我們:松樹中間
一條舒展的水蝮蛇在青苔上滾動
在污染的空氣中豎起。
生,而不是死,是嚴酷的喪失。
我知道。我也把一張皮留在了那里。
懺 悔
要說我沒有恐懼——
那不會是真的。
我害怕疾病,蒙羞。
我像任何人一樣,有自己的夢。
可是我學會了隱藏它們,
學會了把自己保護于
實行:所有的幸福
都吸引命運三女神的憤怒。
她們是姐妹,野蠻人——
最后,她們沒有
情感,只有嫉妒。
鏡
看著鏡中的你,我想知道
它可能成為什么如此美麗的東西
以及你為什么不愛
卻割傷自己,如同盲人
刮胡子。我想,你讓我凝視
因此你才能用更大的暴力
轉(zhuǎn)而反對自己
需要對我顯示你怎樣輕蔑
而毫不猶豫地刮掉肉
直到我正確地視你為
一個流血的男人,而
不是我所欲望的映像。
圣女貞德
那是在田野里。樹木靜靜生長,
一盞燈透過樹葉講述起
基督偉大的優(yōu)雅:我聽見了。
我的身軀硬化成甲胄。
自從衛(wèi)兵
把我給予了黑暗,我就祈禱過上帝
如今嗓音回答說我必須
因為上帝的意圖而變成火焰
嗓音還命令我跪下,感謝
那擁有我生命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