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旸
(哈爾濱師范大學 黑龍江哈爾濱 150000)
討論中國禪宗思想對日本的影響,首先要說一下禪宗與日本的關系。
日本奈良時代禪宗在日本的初傳。日本天臺宗創(chuàng)始人最澄公元804年作為“入唐請益天臺法華宗還學生”,率弟子義真入唐。在天臺山從修禪寺道邃和佛隴寺行滿受天臺教義,并與弟子義真從道邃受菩薩大戒,從禪林寺的翛然習牛頭禪要。其后天臺宗圓仁,圓珍入唐求法,都帶回禪宗的典籍,其中就有禪宗六祖慧能的傳法集錄《六祖壇經(jīng)》。宋代禪宗思想流行,引起了日本佛教的注意。天臺宗僧人覺阿上人于承安元年(南宋乾道七年)入宋從臨濟宗楊岐派的慧遠求傳禪法。可見,鐮倉時代前,禪宗已在日本傳播,但并未得到廣泛流傳。
鐮倉前期榮西禪師將禪宗帶回日本。榮西被后人視作日本禪宗的創(chuàng)始人,他主要傳授的是臨濟派,被奉為臨濟派祖師。榮西在《興禪護國論》提出自己的修禪主張。提倡禪宗重“心法”,重自修自悟。榮西根據(jù)宋代禪宗的特點,提倡禪戒結合,興禪為了“鎮(zhèn)護國家”,努力提升禪宗在日本的地位。
辨圓圓爾在京都傳播臨濟宗。圓爾于嘉禎元年入宋學習禪法,先到天童山,后到臨安(今杭州)靈隱寺,參禪六年。南宋淳元年歸日時,其師無準曾對他說:“他日歸本國,必于先涓滴處橫起波瀾,豎無勝幢,發(fā)揮吾道,須踵從上乃祖遺芳,永利未實際”,予以很大期待。圓爾回日后,不負師望,在京都以東福寺為中心培養(yǎng)弟子。辨圓圓爾強調禪宗是最高禪法,禪門為“諸法根本”。在論述禪法的《坐禪論》中,他總結禪宗是佛法之源,諸宗教理之本。
道元和日本曹洞宗是日本禪宗重要的宗派。榮西之后,日本禪宗逐漸得勢,但多屬臨濟宗派。道元入宋歸國,開堂進法,是日本曹洞宗的始祖。道元的禪法思想在楊增文《日本佛教史》中被概括為:以傳授“正法”自任;打坐修禪;提倡舍棄名利之心,居山修行;反對三教合一論四個方面。
但中國禪宗傳入日本后,必定會被日本化。禪宗本是印度佛教思想與中國哲學思想相結合的產(chǎn)物,它將嚴密并且富有推理的佛教教義變化為靠個人直觀把握的、人人皆可以領悟的凡人禪。禪宗講求實踐,除坐禪修習外,還講求“作務”,包括砍柴、打水、掃地、種田等以勞動作為最佳的修習方式。禪宗思想本身具有的這些屬性適應了日本文化的諸多特征,更受到了上至統(tǒng)治階級下至普通百姓的各個階級的共同信奉,被賦予了日本化的新內涵,形成了獨樹一幟的日本禪學體系,使禪宗日本化。但其本質的精髓仍舊是中國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禪宗思想崇尚自然,人作為自然的本體,在禪宗思想里得到了最大效果地發(fā)揮,人人皆可成佛給了日本人逃離現(xiàn)世苦海最好的方式。所以禪宗從高高的寺廟里走到了生活中,滲透在日本人生活中的各個方面,使其世俗化。也正是這種世俗化,在日本修禪的和尚可以娶妻生子、飲酒作樂。日本人追求素樸、寧寂。寺廟建筑多是古樸式的“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而禪宗思想正好符合日本人這種審美意識及風格。另外禪宗講求“不立文字”,以頓悟為主,這點正好與鐮倉時代的武士階層的思想相符合。武士道精神的宗旨是效忠獻身,注重直接地感受、單純的思想,使禪宗思想對其起到了促進的作用。種種變化的禪宗日本化,最后也只能說是中國禪宗思想與日本文化相互融合,之所以能夠融合,更要追溯到中國與日本同源異流的文化關系。所以說無論中國禪宗如何日本化,它能夠被日本各個階級所接受所信奉的主要原因,仍是禪宗思想的精髓符合日本人的要求,而這種思想在日本化的禪宗里,保持至今。
中國禪宗思想對日本的影響可謂方方面面,如劍術、建筑、茶道、繪畫、書法、武士道、園林、雕刻等,相關研究廣泛、具體。柳田圣山主編的“禪和日本文化”叢書,收錄了明治維新以后,日本關于禪的著名論考,全面總結了中國禪宗思想對日本文化的影響。劉毅認為禪宗滲透在日本文化的每一個角落,具有層次性,認為日本文化是一種悟化的禪意。金丹在研究中比較了中日兩國對禪的接受和傳播。李猛志強調日本對于中國禪宗思想與本民族精神的融合與變異。佐藤錬太郎曾在『禪の思想と剣術』中系統(tǒng)地闡述了中國禪宗思想對日本劍術的影響。高崎直道、木村清孝編『東アジア社會と仏教文化』提到了日本從美術、文學開始,乃至于家庭、社會的發(fā)展變革與東亞佛教的傳播及影響密切相關,詮釋了相互影響后的變容的日本現(xiàn)狀。
中國禪宗思想對日本古典文學的影響研究較為成熟、豐厚。對日本的漢文學,尤其五山文學(日本漢詩文)、和歌、俳句的影響研究較為具體充實。王曉平關注佛教中的愿文對和歌的影響。林嵐則認為佛教禪宗功德故事使日本和歌走向神圣化與普遍性相結合的雙重性格。張寬信認為俳句受中國佛教禪宗影響而生機勃勃,同時又豐富了中國佛教禪宗思想。李占隱認為俳句對于禪宗思想的繼承更為純粹。鄭宗榮認為俳句蘊含著自然空靈、清幽閑寂、凝練含蓄的禪宗思想。張鵬飛以松尾芭蕉為中心,闡述了中國禪宗思想對日本俳句的影響。
2001年佐藤錬太郎、木村清孝、末木文美士、滝田英二在『室町期における中國禪の受容に関する文獻的思想的研究』[]中對室町時期日本的文藝等各個方面對于中國禪接受給予肯定,并整理綜述。中國禪宗思想尤其是對《古事記》《日本書紀》《萬葉集》《蜻蛉文學》《平家物語》《方丈記》《徒然草》《源氏物語》等日本古典名著的影響研究也受到日本學者的重視。研究最多的是從日本古代文學到近現(xiàn)代文學的作家作品受無常觀、隱逸思想的影響。
對于此方面,學者從佛教的角度探討對日本文學的影響論文較多。如張?zhí)埂斗鸾虒?源氏物語>的影響》和楊增和《論佛教對日本語言思維圖式的影響》等。上田閑照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禪語的分析,并從夏目漱石作品里的禪語、火頭上、放哉等視點論述中國禪宗思想對作家作品的影響。孟昭毅,李立新認為松尾芭蕉、井原西鶴、近松門左衛(wèi)門、森鷗外、幸田露伴、泉鏡花、芥川龍之介、川端康成、三島由紀夫等主要作家把無常、無我的觀念滲透在作品里。丁國旗從《徒然草》作品中的無常觀的分析中闡述了中國禪宗思想對日本古典文學的影響。臧運發(fā)也強調日本的“物哀”文學思潮其實也是受中國佛教禪宗隱逸思想、無常觀的影響。
2011年,中國社會科學院日本研究所以“30年來中國的日本研究”為中心組織研討,譚晶華做了《新時代的中國日文文學研究》的報告,指出30年來,中國對日本文學的研究,在對日本文學的翻譯、評介,日本作家、作品、日本文學史等方面的研究方興未艾,漸入佳境。2012年,中國人民大學外國語學院舉辦了“中國題材的日本文學研究”的學術會議,討論了“唐宋時期佛教與文學對日本漢文學——日本短篇故事文學的影響”“日本近世與近代的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與中國人形象”,掀起了國內外研究日本文學中的中國形象、中國思想的熱潮。
綜上所述:
禪宗思想對中國文學的影響,雖然是一個眾所周知的事情,卻沒有系統(tǒng)地、整體地研究可以借鑒,現(xiàn)階段都是零散的、針對某人的部分作品的一個闡述。禪宗思想對于中國文學的研究,大部分都是中國古典詩歌,對于近現(xiàn)代乃至當代中國文學的影響研究少之甚少。
日本學者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禪宗思想方面。
中國禪宗思想對日本文學的影響主要集中在古典文學中,尤其是對俳句和五山文學的影響。對于小說而言,多是分析文學作品中所滲透的禪宗思想,如“無常觀”“隱逸”等。關于中國禪宗思想對日本作家作品的影響論著較為豐厚,但對于日本近現(xiàn)代文學的作家,除川端康成、夏目漱石與禪的研究較多外,對其他作家的研究處于零散狀態(tài)。從史學角度理清脈絡地總結性研究還有待填補。同時,集中探討了中國禪宗思想對日本社會的影響,從對作家的創(chuàng)作手法、人生思考等影響方面分析研究仍有不足。
中國禪宗對日本禪、劍術、茶道、建筑、繪畫等的影響研究遠遠超過對文學的影響研究。
中國禪宗思想對日本作家影響的個案研究不占少數(shù),但未有成體系地整體研究,比較零散,流于表面,不夠深入,對日本作家影響的共性問題少有總結和概述。
通過中國禪宗思想對日本文學影響的研究,能夠揭示其中更深層的內涵研究較少。能延伸到中日關系的深層思考也不多見。以及從文學的角度分析在中國禪宗思想的影響下,日本人的性格形成、思維觀念影響等問題還非常不足。
中日學者的研究肯定中國文化對日本各方面的影響性之大。但日本學者更傾向于、側重于研究文化受容后的變容的分析和考察。而對于日本文學接受中國禪宗思想的不變性分析得不夠深刻。
研究僅局限于有限的幾個作家、幾部作品上,研究的視野比較狹窄。研究較為分散,未有統(tǒng)一的脈絡體系性專著。研究內容局限在翻譯和評介到中國的日本作家作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