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山

◇云無心

19歲的青葉是美術(shù)學院的大二學生，沒課的時候她會去天橋底下給人畫素描像。天橋底下擺了很多小攤，賣手機貼膜、毛絨玩具、鮮花水果一類。青葉的畫架擺在一個賣草鞋的小攤旁邊，賣草鞋的是個年輕男孩，看上去跟青葉差不多大。男孩雖然賣草鞋，但從不叫賣，草鞋是他自己編的，他一邊編一邊賣，手指靈巧，1小時不到就編好一雙。雖然男孩的草鞋編得別致，但是看的多買的少，一天賣不了幾雙。青葉跟男孩很少交談，她只知道男孩叫倉山。

炎夏，天橋底下很涼快，除了攤販，還聚集了很多老人和小孩。

青葉的腳后跟被新買的涼鞋磨出了一個大水泡，她脫了鞋，光著腳給人畫像。這天畫像的人很多，青葉一直忙到傍晚。她正準備收畫架走的時候，倉山遞過來一雙草鞋，草鞋里編進了青色的絲線，顯得十分精致秀氣。

“給我的？”青葉把腳放進草鞋里，正好合適。

“你怎么知道我的碼子？”青葉站起來走了幾步，出奇的輕便舒適。

倉山紅了臉。

青葉假裝沒看見，問：“這么好的鞋子，賣一百塊都少了?！眰}山的草鞋一雙賣30元，青葉從錢包里取出一張紅色鈔票。

“送你，不要錢?！眰}山拒絕道。

“不要錢，我就不要了?！鼻嗳~坐回凳子上準備把鞋脫下來。

“你給我畫幅畫像好了?！眰}山清亮的眼睛看著青葉。

天快黑了，天橋底下沒有燈，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那我明天給你畫?！?/p>

這天晚上下起了暴雨，雨斷斷續(xù)續(xù)地又下了一個星期，天橋底下是低洼地，每逢下雨就積好深的水，沒人會在雨天去天橋底下。

等到再下一個星期，學校期末考試，青葉整天泡在圖書室備考。青葉看到腳上的草鞋的時候，心想，如果有倉山的電話就好了，可以打個電話先跟他解釋一下。其實，她一向信守承諾的。

期末考試結(jié)束，已經(jīng)是半個月之后了。

青葉背著畫架去天橋。天橋底下還是老樣子，賣手機貼膜、毛絨玩具、鮮花水果的都在，只是少了賣草鞋的倉山。

青葉向小攤販打聽倉山的去向。

“死了，都上新聞了！”賣手機貼膜的說。

青葉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下了一個禮拜的雨，這里的水積得跟河塘一樣，幾個頑皮的小鬼在這里玩水，其中一個掉了進去，他正好來了就去救，小鬼是救起來了，他卻死了！”

青葉還是不相信：“水積得再深，也不可能淹死大人??！”

“他在水底下踩到了玻璃，腳受傷了，把小孩從水里舉起來后就暈了，跌進了水里。等小鬼把人叫來的時候，人已經(jīng)沒得救了。”

賣手機貼膜的把手機給青葉看：“你看，就是這個新聞。”新聞圖片里的人，正是倉山。

從新聞里青葉得知倉山是瑞金人，20歲，還是個大學生，平常沒課就來賣草鞋。

“都知道雨天這邊擺不了攤，誰讓他來呢！”

賣水果的老人說：“一來就遇著小孩落水，這呀，就是命！”

青葉看著腳上的草鞋，眼淚滴落，消失在飛揚的塵土里。心里有一個想法一直揮之不去：倉山是來等她的。這想法就像種子，種下之后就生根發(fā)芽了。

幾天后，青葉站在了倉山的家門口。古樸的村莊，瓦房門口坐著一個中年女人，女人在編草鞋，手法是青葉熟悉的。

“阿姨，我是倉山的同學?！鼻嗳~說。

聽到倉山兩個字，女人眼睛紅了。女人看見了青葉腳上的草鞋，她看了鞋，又看青葉。

“這臭小子！”女人背過臉去。

老舊的屋子里堆了很多草鞋，女人給青葉倒了一碗水，又洗來兩根黃瓜。

“阿姨，這么多草鞋都賣到哪里去？”

女人說：“哪里有人買，這都是我沒事編著給自己家里人穿的。以前村里還有人買，現(xiàn)在連老人家都不肯穿這種鞋了。其實他們都不知道，穿草鞋的好處多著哩！”

“阿姨，草鞋是有很多好處，但是現(xiàn)在的人生活條件好了，買的人少了。如果您編我腳上這樣子的，保管很受歡迎。我有好幾個同學都想買我腳上這種鞋?！?/p>

“這我可編不出來?！?/p>

“那您可以教我嗎？”青葉看著女人的眼睛。

“你學這個干什么？”

青葉看著腳上的草鞋，不說話。

一個星期后，青葉學會了編草鞋。

兩個星期后，青葉的草鞋已經(jīng)編得很美觀了。

一個月后，青葉編出了一雙特別精巧的女鞋，比倉山給她編的那雙還要精巧。

“姑娘，你該走了?！迸苏f。

“暑假還沒完呢，過完暑假我再走?！鼻嗳~在紙上畫草鞋的設計圖。

“我知道你想陪陪我，已經(jīng)夠了，你有空再來吧，快回去看看你爸媽?！?/p>

“我爸媽這兩天估計要到這里了。”青葉笑嘻嘻地說。

青葉是溫州人，家里開著一家鞋廠。如果不是青葉的那雙草鞋太過精巧，她的爸爸不會專門來這么一趟。

幾年后，在美術(shù)大賽拿了金獎的青葉被問到成功的秘訣。

青葉指著腳上的草鞋回答道：“如果要說秘訣，那就是我腳上的草鞋。踩在這樣的鞋子上，我深切地感受到無論是做什么，最重要的一點是不要忘記最初的來源——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確實可以讓我們少走很多彎路，但同時也會讓我們失去親身體會人類最原始、最本源的東西?！?/p>

青葉的獲獎作品是一幅畫——一個年輕男孩正在編草鞋的畫。

青葉給畫取名為倉山。倉山，同時也是青葉創(chuàng)立的草鞋品牌名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