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枚的紙房子

蓬山

袁枚在《隨園詩(shī)話》中論述了一門“書籍建筑學(xué)”：“四子書如戶牖，九經(jīng)如廳堂，十七史如正寢，雜史如東西兩廂，注疏如樞，類書如廚柜，說部如庖湢井匽，諸子百家詩(shī)文詞如書舍花園。廳堂正寢，可以合賓;書舍花園，可以?shī)噬?。今之博通?jīng)史而不能為詩(shī)者，猶之有廳堂大廈，而無園榭之樂也;能吟詩(shī)詞而不博通經(jīng)史者，猶之有園榭，而無正屋高堂也?！?/p>

這段論述形象地概括了古代士大夫的讀書觀。經(jīng)史子集、詩(shī)詞歌賦，各有不同位置，尊卑亦各有序。不是“書中自有黃金屋”，書本身就是黃金屋，讀書人有書，就有了片瓦遮頭的精神家園。若能像袁枚那樣藏書豐富，就更可以“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了。

南美作家卡洛斯·瑪利亞·多明格斯的《紙房子》，是一本有趣又艱澀的小說。書中嗜書如命的布勞爾，原本搭建了一套完整的讀書、藏書體系，比如同年出生的莎士比亞和馬洛互控抄襲，兩個(gè)人的作品無法毗鄰陳列;略薩與馬爾克斯鬧翻了，兩個(gè)人的書也不能放在一起。

不幸的是，布勞爾的索引毀于大火，于是他不再顧及作家之間的交情或者思想脈絡(luò)，而是雇用工人在大西洋岸邊的沙丘上，用藏書建造了一所名副其實(shí)的紙房子。他交給工人一本博爾赫斯的書充作窗臺(tái);一本巴列霍的詩(shī)集上頭放一本卡夫卡的作品，旁邊填上康德的著作，再鋪上一本海明威的小說當(dāng)門檻;加繆和摩洛索里的書砌在一塊兒;莎士比亞和馬洛的代表作，在砂漿的簇?fù)硐陆K于難舍難分……

相比之下，袁枚的“紙房子”還停留在理論層面。我瀏覽自己的書架，若按袁枚的“筑書”法則，屬于缺少戶牖、廳堂不全的那種，好在有正寢、東西兩廂勉強(qiáng)可飲食起居，書舍花園也小有規(guī)模。不過結(jié)構(gòu)有些混亂，小池挨著床榻，沙發(fā)與花壇連接。而看完《紙房子》，再看到書架上《朝花夕拾》與《雅舍小品》放在一起，我總想象著，兩位作者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樣子。

（孤山夜雨摘自《大公報(bào)》2019年10月24日，吳浩然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