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畫
周克希
最近讀了一本翻譯隨筆《譯邊草》,行文精短,內(nèi)容活潑,像片場花絮,著實有趣。作者周克希畢業(yè)于數(shù)學(xué)系,做了20多年的數(shù)學(xué)老師,人到中年突然對翻譯產(chǎn)生興趣,于是毅然改行做了一名翻譯。認(rèn)清自己熱愛的方向,并有膽量將前半生歸整清零,從頭來過,單這一點,就令人欽佩。他舉了一些文壇大家的例子,讓我窺見翻譯家背后的一面。
汪曾祺女兒曾描述父親全神貫注構(gòu)思時,“直眉瞪眼地坐在沙發(fā)上,像要生蛋的雞”。周克希說這就是浸潤。翻譯同寫作一樣,都需要浸潤,需要“直眉瞪眼”。
草嬰先生獨力翻譯過《托爾斯泰小說全集》,他說過這樣一段話:“從事我們這項工作,有一條相當(dāng)重要,就是甘于寂寞?!比绻f羞澀和溫柔是作家該有的氣質(zhì),那么善感和耐靜就是翻譯家該有的氣質(zhì)。
林疑今翻譯海明威的《永別了,武器》,譯本一改再改。小說中有一段,他在1940年譯成:“你不過是個舊金山的洋鬼子?!焙髞淼陌姹荆薷某桑骸澳悴贿^是個舊金山的外國赤佬罷了?!?995年的譯本則變成:“你無非是個舊金山來的意大利佬罷了?!被ハ鄬φ眨椭涝礁脑胶?。周克希談到自己的譯作,也是七改八改地改出來的,不僅自己改,有時朋友、讀者也幫著改。好東西都是磨出來的。
周克希和郝運合譯《四十五衛(wèi)士》時,周克希的每頁譯稿,郝運都仔細(xì)過目,用鉛筆做出改動或注明修改意見。郝運對周克希說,要細(xì)細(xì)琢磨作者為什么這樣寫。琢磨清楚后譯文才能精準(zhǔn)、傳神,貼近原作的色彩和趣味。為此,他建議周克希每天看一點兒中國作家的作品。周克希感慨道:“我真想有這個時間啊。”可以想見,翻譯家的時間是分秒必爭的。必須坐得住,沉得下氣。
傅雷1945年給宋淇寫信,說巴爾扎克的《賽查·皮羅托盛衰記》真是好書,不過自己幾年來不敢碰,因為里頭涉及19世紀(jì)法國的破產(chǎn)法及破產(chǎn)程序,所以動手前要好好下一番功夫。后來,傅雷譯出了這本書,想必下的功夫不會少。翻譯家,最好是一個雜家,歷史、地理、音樂、美術(shù)……樣樣都懂一點,尤其翻譯專業(yè)性強(qiáng)的書,對譯者是一個考驗。周克希說,“事因經(jīng)過始知難”,翻譯的過程中常感到如站在黑黢黢的隧道里,看不見盡頭的微光,唯有堅持慢慢前行。
里爾克在給一位青年詩人的信中寫道:“你要愛你的寂寞?!敝芸讼SX得這話也是對譯者說的。翻譯,寂寞而清苦,但是做成了就有成就感。一個人一生應(yīng)該好好做成一件事。
(海城樓摘自《深圳商報》2019年10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