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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泥土里開花的日子

    2019-12-17 08:09韓華仁
    躬耕 2019年11期
    關鍵詞:哭聲村莊味道

    韓華仁

    一、吃出來的鄉(xiāng)村

    現(xiàn)在城里人變著法吃喝,能吃的不能吃的都要嘗嘗,已經(jīng)到了沒啥不可吃的地步。還以會吃為“懂生活”,自詡“吃貨”,不時在微信上曬餐桌上的幸福。但他們并不了解食物的來源與生產(chǎn)過程,也不知道有些經(jīng)過反復加工過的食物是什么東西,更可憐的是,他們不知道新麥新米以及新鮮蔬菜的味道。而連新米的味道也品不出來的人,其實就是一個不懂食物不懂吃飯的門外漢。

    鄉(xiāng)村才是真正懂得糧食、懂得蔬菜、懂得水果、懂得肉食、懂得吃飯的人。懂得吃飯,才能品嘗出生命的真滋味。

    懂得,并不是說鄉(xiāng)村的飯就很復雜。相反,鄉(xiāng)村吃飯一般都是“一碗端”,或者炒一鍋菜,一人盛一碗,一飯一菜,至多手心里再攥一枚咸鴨蛋。如果飯桌上還有大魚大肉,那一定是招待客人。就是如此簡單的吃喝,卻能吃得津津有味,吃得天塌地陷,吃得一身汗水,心滿意足。

    城里人見鄉(xiāng)下人狼吞虎咽的樣子,往往以為碗里有什么山珍野味,便悄悄往碗里瞟,看到的卻是青菜與干飯,連個肉星兒也沒有,于是便認為,是饑不擇食,也可能剛從地里回來,已經(jīng)餓壞了。但當他們看到不干活的人,也大口哇嗚,便迷惑起來,是什么養(yǎng)成了鄉(xiāng)村的好胃口?

    其實只要干活就能吃,就想吃,這是人的共性,但養(yǎng)成鄉(xiāng)村胃口的真正原因是對食物的情感與態(tài)度。鄉(xiāng)村的每一類莊稼、蔬菜、果木,乃至每一只雞鴨,都是在陽光雨露中慢慢長成的。小麥從發(fā)芽,到一碗撈面條入口,要經(jīng)過七八個月的時間;大米玉米則要四五個月,蘿卜白菜要三四個月。就是時令青菜,像小白菜,從出苗到能吃,也要半月以上。莊稼與家禽家畜的生長過程,其實就是農(nóng)民精心呵護的過程,期望一點點長高的過程。

    因此,鄉(xiāng)村每頓飯的時間,應該從一粒種子破土開始計算,在莊稼的生長、灌漿、熟黃的過程中,胃口已經(jīng)形成,田地就是鄉(xiāng)村的另一張精神飯桌。在這張飯桌上,麥苗的清香,稻子的花香,以及莊稼與青菜混合而成的種種味道,在鼻子與舌尖的反復撫摸中,都會在心靈深處留下每種食物的神秘胎記,從而與胃口連在一起,時刻準備在吃飯時享受。可以說,鄉(xiāng)村的天下是吃出來的,飯碗就是鄉(xiāng)土盛開的花朵。

    鄉(xiāng)村的吃喝都是隨著季節(jié)走的,麥子下來就吃撈面條、白面饃,稻子下來就蒸干飯、熬米湯,豆角下來就吃豆角,蘿卜白菜下來,就天天吃蘿卜白菜。有人說農(nóng)村幾乎什么菜都有,換著花樣吃都吃不過來。其實并不是那樣,每一家不可能什么都種,往往就種幾種,也就只吃那幾種。鄉(xiāng)村雖有很多種山野菜,這是城里人的寶貝,但在鄉(xiāng)村卻很少走上飯桌。因為凡是種在菜地里的蔬菜,別看品種有限,但都是一代代流傳下來的,都是在腸胃中考驗出來的,而野菜如果比家菜好吃,那野菜早已挪進了菜園,用不著四處去挖了。

    農(nóng)村與城市最大的區(qū)別就是農(nóng)村很少吃反季節(jié)蔬菜?,F(xiàn)在的農(nóng)業(yè)科技已經(jīng)到了不用看季節(jié)臉色的年代,但如果不當菜農(nóng),鄉(xiāng)村仍然很少用塑料大棚。盡管這樣種地產(chǎn)量有限,不能調(diào)節(jié)菜的品種,在沒菜的冬天,天天吃蘿卜白菜,但季節(jié)卻從不虧人,自然成熟的東西,總是散發(fā)著誘人的香氣,新鮮養(yǎng)人,味道十足,也為鄉(xiāng)村保存了富有活力的胃口。

    農(nóng)村除了醬油、醋與五香粉是奢侈的調(diào)料外,很多家庭的調(diào)料就是蔥、姜、蒜、辣椒、香菜與花椒。這些簡單的調(diào)料,歷久不衰,就在于它們不會奪走其他菜的味道,而是對原味的加強與提醒,增加原味的厚度。烹飪就是讓白菜吃著就是白菜,雞肉吃著就是雞肉,如果誰家“做飯的”會做飯,也是讓白菜更白菜,雞肉更雞肉。

    現(xiàn)在的城里人,吃飯已經(jīng)上升到了文化的高度,飯菜講究“色香味形”俱全,更講究吃的環(huán)境與氣氛,吃什么,在什么地方吃,由什么人陪吃,成了一種品位的象征。吃飯的人也要講究坐姿、吃相、談吐與身體語言。坐在飯桌前,吃飯“吧唧吧唧”,視為沒有修養(yǎng);也不能剔牙,剔牙要用手擋住嘴,好似嘴是個骯臟的物件。本來是吃飯的,卻成了形象展示。如果餐桌上坐幾位大神,那就慘了,得賠著小心,看住臉色。更慘的是,大神還會裝神,好似肚子里塞滿了文化與品位,已經(jīng)裝不進去東西了,僅象征性地用筷子夾一點,陪吃的餓著肚子說瞎話,一頓飯下來,吃得餓著肚子,回家下方便面吃。

    鄉(xiāng)村來客沒有七碟子八碗,來客以肥實為上,以吃飽喝足為待客的最高標準。因而添了貴重的客人,往往也是一碗端,一盆子菜,熱情不熱情,厚道不厚道,讓滿盆子的肉塊子說話。

    鄉(xiāng)村的吃,是簡單的,單調(diào)的,甚至上升不到美食文化的高度,只能說在民俗飲食習慣上有著地域上的特點。但這種簡單,一點也不影響吃飯的質(zhì)量。也許這正是城里人難以理解的原因。城里人不斷開發(fā)著新的食品,食物已經(jīng)豐富得讓人難以認清,但很多時候并不知道到底吃了什么東西,也失去了吃的本意。其實食物就是食物,那是大自然的饋贈,每一種食物都有著原始的品性與味道,而食物加入太多的文化調(diào)料,原始的味道就會越淡。

    鄉(xiāng)村有機的生活,有機的心態(tài),必然養(yǎng)成一個生龍活虎的胃口,在懸尖懸尖的大海碗背后,強大的食欲正在一日三餐中展開,呼嚕,呼嚕,吃得津津有味,吃得天昏地暗,吃得湯滿飯飽,吃得心滿意足,實在是人生的大享受了。

    二、淚是鄉(xiāng)村最美的花朵

    在我的記憶中,小時候我是很好哭的,母親不讓我跟著上街,我哭;被別的小孩欺負了,我哭。如果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就會哭得天昏地暗。那時候,眼淚就是我的語言,也是我爭取權利的利器。

    我的很多哭,很可能是正確的,因在母親問清哭的原由之后,總是答應我的要求,不能答應也會有一個合理的解釋,而我也就不再哭了。有時候我強勁的哭聲,并沒有得到母親的同情與認可,但我卻害怕母親的巴掌,一旦母親起了高腔,說再哭要活剝我的時候,我的哭聲就會戛然而止,只有腹腔像風箱呼呼抽動。我知道這一次肯定哭錯了,雖然很多時候我并不知道錯在哪里。

    因為我的哭能收能放,甚至恰到好處,我就成了一個論理懂事的孩子。但說來慚愧,與村上的很多孩子相比,我成了一個沒有“哭性”的人。而在鄉(xiāng)村,一個沒有哭性,不會炸雷一樣大哭的人,在人們眼中就是棉花糖做的,性子太軟,長大可能沒有多大出息。

    與其他孩子相比,我的哭聲簡直不值一提。有的孩子從出生就哭聲不斷。他們白天哭、夜晚哭;吃奶時不哭了,吃了奶再哭;哭睡著了,睜開眼再哭。他們半閉著眼睛不緊不慢地哭著,哭一會兒睜開眼睛看看外面,接著再哭。他們在哭聲中成長,一直哭到兩三歲,不再不停地哭,但他們?nèi)詫ふ抑薜臋C會,大人瞪瞪眼,別人吵個架,生人逗幾下,立馬嚎天大哭。這些孩子在農(nóng)村稱之為“淚人”。

    鄉(xiāng)村不少孩子從小好哭,有的已經(jīng)是小學生了,哭仍是重要的表述方法。幾個孩子正玩得好好的,就會有一個孩子哇哇大哭;相互對罵,一個罵不過了,哭。而大人知道后,可能罵孩子拙嘴笨舌,罵不過又受了大人的數(shù)落,哭得更歡實了。

    每個村總有很多孩子,每個孩子又會哭出不同的哭聲,有的哭得綿長,有的哭得緊湊,有的哭得急迫,有的哭得尖唳。有的孩子脾氣好,哭幾聲便不哭了,而有的卻是一根筋,父母想嚇唬嚇唬,別人勸孩子快跑,而孩子卻站在原地不動,別人便把孩子拉走,但孩子又回到原先的地方,父母氣不打一處來,大喝一聲,棍棒如雨。而孩子不但不認錯,還扎住架子,撕破嗓子,大有一哭到死之勢。父母更氣了,打得也更攢勁,哭聲震天動地。父母打著打著,手軟了,哭了,勸的人也哭。在哭叫中,鳥忘了叫了,狗不敢叫了,人不吭聲了。村莊哭了。

    也許,很多鄉(xiāng)里人都是哭著長大的,大人也好哭。平時說話,說到難處,一人哭,別人也跟著哭。大老爺們哭,又怕人看見,便轉(zhuǎn)過身子,偷偷抹眼淚。而最好哭的當是女人。很多女人受了委屈,即使當時沒哭,也要找個機會哭一次。三個女人一臺戲,五個女人一籠蜂,但戲的高潮往往是哭出來的。到縣城生活后,城里人除了死人很少哭,女人也是。而在農(nóng)村,女人簡直就是眼淚做的。幾個女人湊到一起,天南地北,說說笑笑,像炸玉米花一樣,但說著說著,便有人說到了傷心處,眼淚就出來了。即使講的是老掉牙的事情,但大多都與生活沾血帶肉,都在情感里泡著,泡得活生生的,暖和和的,從嘴上出來,還濕漉漉的,開始說,淚已經(jīng)在眼角準備好了,到關緊處,眼淚就出來了。

    鄉(xiāng)村還有不少好哭的男人,經(jīng)常陪著別人落淚。有些五大三粗的男人,石頭蛋子一樣,咋看都不像一個好哭的人,卻往往容易落淚,哭得像小媳婦一樣,讓人感到多少有點滑稽。而另一種好陪女人落淚的,則是溫柔過分的男人。他們好串女人場,見了女人總有說不完的“婆婆媽媽”,被大老爺們稱之為“婆娘吊”。他們都是女人理想的傾訴對象,一旦有難解的問題,就會急忙找“他大叔”說說,說是為了想想辦法,但實際是找一愿意聽的人,一起哭一次,把淚流出來。

    好哭是女人的天性,但有的女人卻把哭當成一種生活,好似哭了之后,生活就好了起來。

    我有一位同家奶奶就好哭。她失去了兒子與丈夫,成了五保戶,心里太苦了,讓一個老太婆作難,遇事便哭,哭哭心里舒服些。哭成了習慣。村莊中會不時響起大家熟悉的悲痛欲絕、天塌地陷的哭聲。在哭聲的感染中,整個村莊都沉浸在悲痛之中,有很多人帶著哭腔勸說,有的則在自己的屋里淚汪汪的。還有的女人并不苦難,但卻艱難,便經(jīng)常哭,“唉唉唉、唉唉唉”,哭得有來有去,蔓條細絲,起起伏伏,一哭就是半晌。有人勸,便說讓我哭吧,心里憋悶得很,哭哭就好了。后來大家便聽慣了,如果很長時間沒有聽到這樣的哭聲,反而覺得村莊缺少了什么。

    悲慟了才哭,傷心了才淚。鄉(xiāng)村的哭聲雖有悲傷的成分在里面,但好似更是無遮攔的情感傾瀉。這大大小小的哭,就像村莊上空的一片云,這星星點點的淚,就是村莊上空的點點雨,讓鄉(xiāng)村濕潤了起來。而真正讓鄉(xiāng)村非哭不可,哭出氣勢的卻是送葬的哭聲。

    農(nóng)村是一個能夠真正落實“生死事大”的地方,“生大”雖然重要,卻不過是“老農(nóng)民”的一生,養(yǎng)家糊口的一生,瑣瑣碎碎的一生,從出生的那時起,就把“生大”那個“大”字去掉,變成生命的渺小。然而,到死時,“死大”才變成了真正的現(xiàn)實。農(nóng)村喪葬沒有城市開追悼會之類的排場,但從情感深處流出的淚水,讓人死出了尊嚴與重大。送葬的眼淚,讓鄉(xiāng)村的哭達到了人類前所未有的高度。這哭聲,從親人撕裂肺腑驚天動地的哭聲中開始了,所有來的人,都是為了逝者再哭一次。鬼不走干路,淚濕潤了整個鄉(xiāng)村,逝者才真正能夠一路走好,入土為安。

    在親人的哭聲中,每個人全神貫注,心無雜念,死亡變得如此神圣,即使逝者活著是個窩囊廢,但哭聲中的真誠與敬重,也讓逝者終結在風光之中。鄉(xiāng)村有很多人好哭,但卻沒有廉價的眼淚,不管一個人品行如何,只要閉上眼睛,人們都會想起他的種種好處,想起“葛和一場”的緣分,感受到再也不能相見的悲涼。送葬開始,很多人還沒有流淚,但隨著喪葬隊伍一步步走向墓地,隨著下棺的哭聲風暴,那些木著臉的人開始眼熱,那些情感不深的假哭開始真哭,一聲聲嗩吶,把鄉(xiāng)村吹得東倒西歪,淚水下成一場暴雨。

    鄉(xiāng)村是一個能夠放任哭聲,放任眼淚的地方。我想,要不是這種放任,人們很可能會被艱難的生活壓倒?!靶睦锉飷灥煤?,哭哭就好了”,雖然哭哭并不一定真的就好了起來,但能夠想笑就笑,想哭就哭,鄉(xiāng)村真的很可愛了。

    淚是鄉(xiāng)村最美的花朵。

    三、讓鄉(xiāng)村慢慢變老

    在我的印象中,一個味道十足的村莊,一定十分古老。

    這不是說村莊里的人都喜歡古老,相反,他們做夢都想住上新房子。但新房子總是住不了幾年,草房就會長出苔蘚,瓦壟上冒出瓦松,就是結實的平房,也會風光不再,變得花花搭搭。好似時光一走進村莊就不干正事,偷偷摸摸把村莊做舊,留給歲月收藏。

    好在,一個打算在鄉(xiāng)村住一輩子的人,從來不會在意鄉(xiāng)村的陳舊,一座房子只要不爛得住不成人,就不用發(fā)愁;夜里屋子漏點雨,就用爛盆子接住,叮當幾聲叮當不壞睡覺。

    一個有點名氣、有點故事的村莊,一定十分古老。站在開闊處向村莊望去,不管村莊外圍有多少花里胡哨的新房,但核心地帶必然有老掉牙的房子。甚至很多空巢村、留守村,還會出現(xiàn)一張門嘴透風,一雙眼窗失神的空屋。這常常讓城里人胡亂哀嘆,說找到了鄉(xiāng)愁。

    一個人在老舊的房子里出生,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黑灰的檁條笆箔,墻上掛著的簸箕、籮筐,滴滴溜溜;從小就知道,那盤夏天坐著涼滲滲的碾盤,是老爺請人鍛造的;那棵一摟摟不住的梨樹是老老爺栽下的;媽媽講的好聽而離奇的故事,是媽媽從媽媽的媽媽那里學來的;而那條通往外面的唯一小路,從清末走到了現(xiàn)在。在那條路上走啊走,就長大了,一個長大了的小男人,就有了自己的镢頭、鋤頭、鐮刀,但還是父親用雙手磨光的鋤把養(yǎng)手;閑了在荒坡上開塊“小片荒”,卻不長東西,才知道養(yǎng)熟的老地可靠。再后來就有了自己的妻子與兒女,再后來自己也老透了,跑風的嘴一張開,往事往外冒。

    的確,鄉(xiāng)里人的一生,就是在老舊的村子里一天天變老。不過,鄉(xiāng)村從來不怕變老變舊,在一個變老的村莊中,住在二十年前的房子里,耕作著耕種了幾百年的土地,與住了幾輩子的鄰居打著交道,直到變成老爺爺老奶奶,但老土地不會變老,老風俗不會變老,老情感不會變老。不但不會,那一層層老舊,就像一張作了很多記號的牛皮紙,把鄉(xiāng)村包起來,老舊有多厚鄉(xiāng)村就有多厚。鄉(xiāng)村不在乎文字,鄉(xiāng)村的文字就是那些看得見的老舊,還有看不見卻裝在心里的老舊。當一個人在村莊住成了老住戶,并還想住下去,老舊就會擰成一條繩子,把過去與今天穿成串,繩子拴住的一生從來不會走丟。

    老舊,是我們唯一能夠用肉眼看得見的時間,感受到的古樸。老舊,就是鄉(xiāng)村的底色。在這層底色的襯托下,站在一棵披甲的老樹面前,便能感受到花的精神,在老墻的屋漏痕里,感受到靜美的時光紋路,鄉(xiāng)村深不可測了。在鄉(xiāng)村的老舊氣息中,望著從村莊走來的人們,你是否隱隱感到他們都有來處?

    老舊保存了鄉(xiāng)村,但老舊卻害怕極度的貧窮,極度的貧窮具有腐蝕性,總讓過分簡單的村莊腐朽。老舊害怕折騰,天災人禍、兵荒馬亂,會讓村莊的破敗超過歲月保存的速度,讓村莊消失在草木深處。老舊還害怕建設的過度,鏟平從來,雖然舊貌換新顏,但舊貌盡失,老的村莊其實已經(jīng)完全消失了。貧窮、折騰,是歷史的無奈,過度則是美好的無知。

    其實,鄉(xiāng)村的房子并不結實,一座精心建造的草房,也不過一二十年的壽命,但修修補補,可能已經(jīng)住過兩三代人了。不僅房屋,家具、廚具、衣服也都不斷地修修補補,日子補滿補丁,卻沒有爛洞的生活。那些爛得住不成的房子,壞得不能使的用具,在修補中又能用了;兒子又生了兒子,表舅也變成了舅爺,親戚就更老了;你父親掀了你媽媽的紅蓋頭,你掀了你媳婦的紅蓋頭,一直掀下去,上千年還是一塊紅蓋頭;孩子調(diào)皮,可沒少在孩子的小屁股上打巴掌,屁股打出了老繭,粗糙的老手掌,也修補了爺爺留下的家風……“能住就行”“有吃有喝就中”,這是人類低得不能再低的生活標準,也是鄉(xiāng)村一貫簡樸的生活追求,全靠修補維系著。修補,維系著村莊的壽命,鄉(xiāng)村的歷史就得修修補補。

    在漫長的以往中,鄉(xiāng)村從來都是窮人住的地方,農(nóng)民說不上財富,唯獨時間富足,到處嘩嘩流淌著的時間,滋潤得鄉(xiāng)村生機勃勃。鄉(xiāng)村的時間就是日頭的運行,村莊早上等著第一縷陽光照在房子的前坡,下午又等著日頭照在房子后坡。在沒有人催逼的小路上,時間是那樣從容。時間就坐在地埂上等待莊稼慢慢長高,欣賞著一棵棵麥子不緊不慢地灌漿。時間就坐在村莊的房子上,等待一粒塵土從土墻上飄落,欣賞著一條細微的皺紋在臉上延伸。鄉(xiāng)村的速度就是人們行走的速度,一個人在路上行走著,其實就是一個時間在路上行走著。時間不會變老,人卻老了,老而不知不覺,已溶化在時光深處。

    老舊讓鄉(xiāng)村長遠,老舊讓人看不出鄉(xiāng)村的歲數(shù),老舊讓村莊安詳如夢,老舊讓生活平穩(wěn)如河。老舊的村莊總彌漫著高古之氣,走進老舊的村莊,你才能感受到日子的味道。老舊就是鄉(xiāng)村亙古不變的形象,但日子卻是新鮮的,活法很古老,但想法卻是新鮮的。房子也不能一直老舊,鋤頭磨禿了就不能干活了,而一座遍布老舊的留守村落,因無人修補,破敗相就出來了。住在老了的村莊里,使用著又老又破的農(nóng)具,人也一天天變老變丑,就像一把掉齒的耙子。但鄉(xiāng)村的每一個日子都會從朝陽中開始,日子從來不會變老。鄉(xiāng)村的時間飽含著溫度與水分,在時間里泡了一輩子,到老年,就成為一個達觀的情感符號。

    鄉(xiāng)村是從遠古開始的,沒有人能說清楚“遠古”是個什么樣,我們只能站在一座古老的村莊前,往歷史深處探望。有位拄著拐杖的老人,會慢慢、慢慢地走向你,問你找誰哩,問你渴不渴,回屋喝碗熱茶。

    四、吃自己種的糧食

    自從進了省城,六叔的幸福一天天高漲。六叔不但有孝順的兒子與媳婦,還頓頓有肉,更重要的是,六叔還管著一家大院的花花草草,除除草澆澆水,一月就可以拿到兩千五百元工資,草不會常年生長,苗木也不會天天干旱,也就沒有多少活。六叔說,現(xiàn)在過的日子就是神仙日子哩。

    六叔就這樣幸福著。他的幸福一度感染著我。他曾經(jīng)常打電話,說他現(xiàn)在的美麗人生,說他對一座城市的由衷贊嘆。但近幾年只說兒子的好,孫子的可愛,對城市再不贊嘆了。每次打電話,他都會說要回去看看。他說,城市的糧食很可能都是假的,所有飯菜都沒有飯菜的味道。他有時對自己的閑散工作也開始表示出懷疑。他說那些花草,既不能吃喝,也不能燒鍋,那些樹吧,一年得澆幾十回,嬌嫩得已經(jīng)不像樹樣子了。

    六叔說他要回去親手種麥子,找地方打成面,吃上自己蒸的白面饃。

    六叔終于在荒了的土地上種上了自己的麥子,吃上自己蒸的白面饃。也就是六叔種上一小片麥子的同時,多年荒了的土地上,在曾經(jīng)成片的稻田地里出現(xiàn)了小片的水稻,在旱地上出現(xiàn)了小片的花生,在菜園地里出現(xiàn)了小片的蘿卜白菜。顯然,還有不少人也與六叔一樣,也想嘗嘗家鄉(xiāng)的味道,糧食的味道,蔬菜的味道。在自己的土地上種上自己的糧食或蔬菜,是再好不過了,可在城鄉(xiāng)之間來來回回,那點收獲還沒有路費多。

    我每次回去,那一片片莊稼蔬菜,總給我一種錯覺,土地正在開墾哩,鄉(xiāng)村又復活了,我好似又回到了小時候熱火朝天的鄉(xiāng)村中,心中涌出久違的溫暖與親切。但馬上我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出去的人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鄉(xiāng)村荒蕪并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老家土地的荒蕪差不多經(jīng)歷了二十年的時間,二十年就是一個成年人小半輩子的時間。用小半輩子的時間,重新找到落腳的地方,時間已經(jīng)不短了,而用小半輩子忘掉老家,顯然是不可能的。要真正忘掉,只有從小就生長在城市里,把鄉(xiāng)村變成一個故事。

    六叔想吃到自己麥子,我并沒有感到意外。城市的食品大多都經(jīng)過了太多的加工,的確沒有糧食的味道,城里人卻感覺不到,但只要在農(nóng)村生活過,一嘴就能品嘗出里面的古怪。城市有很多好吃的東西,而鄉(xiāng)村的每家每戶只種幾種莊稼與蔬菜,每頓飯一般只有一個菜。但在鄉(xiāng)村,卻把吃喝當成了頭等大事,也最能吃出鄉(xiāng)村的真味道。也可以說鄉(xiāng)村的記憶往往是從飯菜的味道開始的。在那幾種食物一次次滿足中,最后就會形成永久的溫暖記憶。

    鄉(xiāng)村的可愛就在于能種出自己的糧食,吃上用自己家糧食做的飯。而城市都是買著吃的,有時雖然美味,但你不知道是誰種的糧食,又經(jīng)過了怎樣的加工,里面兌了什么,更不能體驗莊稼神奇的生長過程。城里人的飯菜是從烹調(diào)開始的,加入了太多的文化調(diào)料,雖然色香味形俱全,卻缺少糧食的味道。

    鄉(xiāng)村的飯菜,從一粒種子發(fā)芽就開始了,在澆水、除草、施肥、收割的過程中,季節(jié)也在腸胃里輪回。鄉(xiāng)村的飯菜,也是從期待中開始的,一粒種子就是一個心愿,當種子發(fā)芽、長大、成熟,最后做成飯菜,手里端起的就是實現(xiàn)了的愿望,吃著這樣的飯菜整個鄉(xiāng)村的味道都在里面了。

    對鄉(xiāng)村的懷念,往往從口味開始,歲月彌漫,蒸騰為鄉(xiāng)愁,順著口味走進家鄉(xiāng)的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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