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志紅
的確,生長在我鄉(xiāng)愁里的那一棵樹,依然枝繁葉茂。
早早起床倚在窗前,空氣中滲著一絲絲薄涼,但見花園里的草木日漸失色,讓人不禁感嘆秋天次第的凄瑟。打望千里外的海湖,我還是能夠聞到她清新的氣息。借著晨光,我翻開案頭的日記本,那一片如閨中小女的秋葉,仍靜躺假寐,喚醒我久違的鄉(xiāng)情。我將它拈在高處松開手,蕩秋千的滑落軌跡,生生戳破我心底最是柔軟的組織,涌出一抹抹悅耳的鄉(xiāng)音,馱來一份久違的溫馨……
收斂遐思,我匆匆攜小女回到西寧,欲拾起日漸失溫的鄉(xiāng)音情結(jié)。
來到再熟悉不過的海湖濕地公園,它卻顯得那樣的遠距離,讓我竭力尋找光鮮記憶的坐標。彼時,因了小女的驚呼,導(dǎo)航我的目光停留在那一排云杉欒樹。只是,年齡尚小的她,也許不知如何表達對它們的贊美,以及對蘆葦睡蓮高分貝的抒懷。不知她目睹另一個季節(jié)的鳶尾荷花,該有怎樣的驚嘆?
彼時,我笑納樹木投來的注目禮,目送小女歡天喜地與其為伍,情感的脈絡(luò)蜿蜒伸展。如果從孩子的視角審美,一排排披羅戴翠的草木,一片片隨風飄逸的落葉,確如筆墨涂鴉著整個世界,時刻都在講述著一個個夢幻般的童話故事。
的確,童年時代的我時常聽母親絮叨,我來到世間的不易,難產(chǎn)的她險些沒能走下病床。我問,您當時怎樣挺過來的?她不假思索地說,那年的秋天來得很晚,湟水河畔遲到的落葉依然像一首沒有尾聲的輕音樂。母親又說,十月懷胎,自己最喜歡去河邊林間漫步,累了,依著大樹小憩片刻;靜了,她默下心愿,守望葉子泛黃泛紅,盼望春華秋實的喜悅。我說,我就是你的小碩果;我想,母親的偉大,可是一片落葉的縮影?不可否認的是,我呱呱落地聽到的第一枚音符,不是母親的呻吟或愛語,竟是葉落的音韻。
追隨母親的情感脈絡(luò),我再也沒能走出秋葉的地界?;蛘哒f,我的成長過程始終保持對秋天仰望或品讀的姿態(tài)。
到了背起書包上學(xué)堂的日子,“櫚庭多落葉,慨然知已秋”、“樹樹皆秋色,山山唯落暉”的文字,紛紛從課本的字里行間躥出,簽名在我初諳人生的扉頁上;學(xué)校組織的春游,海湖總會進入首選名單,只是在秋天時節(jié)的拜訪,還是我即將跨入大學(xué)校門時。
開學(xué)的前一天,我在海湖留影,亦為我走出家鄉(xiāng)畫上一個分號。臨辭別時,我拾起一片枯黃的落葉,許是請它馱我決然地走出家鄉(xiāng)的懷抱,邁入社會大課堂……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鮮有關(guān)注那枚秋葉脫離樹梢的細節(jié),雖然每個秋季都有我不同形式的生日宴會。直到成家立業(yè),我還是并沒有重視秋葉的存在,這,或成為我對這個季節(jié)不屑的緣由:從仕途前景一片光明的春風得意,到成為企業(yè)下崗一族的落敗,從婚禮紅地毯的健步揮灑,到四海為家的飄蕩落泊,金鳳玉露的目標可望不可及,難免悲嘆“黃花落盡清風瑟,殘枝枯舞月光寒”、“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的凄涼。于此,待到入秋加衣時,我面迎無休的細雨、低暗的陰霾對草木的摧殘,即便的落葉亦視為枯老的殘葉,任由它們在我腳下發(fā)出肝腸寸斷的抽泣。時光飛逝、昨日黃花,提不起精氣的我,還在無碌市俗中追名逐利,生活的激情游弋在沒有陽光的負值區(qū)域,著實難有“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的心境。
至此,再望海湖濕地那一棵樹,心潮涌動不息,我不禁彎下腰去,將一片落葉掬捧。透過葉片棱角的空隙,看到女兒真實的歡快、無拘的身影,盡情徜徉在濃濃秋色中,只覺得手中的葉片,從一件道具換臉為一名導(dǎo)師,暗語我放棄名利得失的濫情、紙醉金迷的曖昧,置身于草青水秀的大自然,分享閑情逸致的輕松和真心。
“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蔽沂嬲闺p臂,去認真聆聽樹影婆娑、翠鳥啾鳴的音韻,玩味“心由境造,境由心生”的真諦。回想童年時光里的秋天,無拘無束地站立在海湖濕地公園的制高點,玩味一個個知秋落葉的坐標點,勾勒出虬曲蒼勁、小橋流水的經(jīng)緯線,令人繾綣悠長。的確,無論掛枝還是離去的秋葉,欲掩還羞的表情綴滿眼簾,呵護著濕地的日月星辰。
樹下,看到山寨攝影愛好者曲伯伯,足涉洼地竟渾然不知,只為有一個極佳的視角定格一幀樹姿醉葉;戴著一副精致寬邊眼鏡的小李,頻頻俯首,仔細甄別一片片落葉的與眾不同,愿望帶給蹣跚學(xué)步的小女一份來自青唐城的禮品;00后的女孩迎迎,她斂步遐思的動機或為,等待一片葉子的投地,可是等待一份樹林月下的浪漫愛戀的序曲?
秋風拂面,靜心審美,陽光這張網(wǎng),極力伸展半徑,把聽到?jīng)_鋒號的落葉“一網(wǎng)打盡”。依然的一片秋葉,分明的一仙女飄逸眼前,似有莞爾的故意,再次刷新我賞識的視角。它雖在繼續(xù)地慣性而下,但絲毫不影響揉搓秋色的刻意,就那么以“S”式的身姿,邀你入伍同行,共寫一首深情表白的情詩,同敘一段萍水相逢的情緣,令人由衷深嘆“遠岸秋沙白,連山晚照紅”、“秋風萬里動,日暮黃云高”的意境。
一葉知秋,金風送爽。分享秋陽映射的海湖新區(qū),油畫版本的彩色和立體,簇擁我的草木,動感的枝頭搖曳,以無字的歡迎詞喜迎游子回家;絳紅、金黃、黛綠,色彩各異的秋葉,或在樹上、或在地上,以其眩目的身姿,激活我對“秋風起兮白云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的體味,凝固深藏心底的鄉(xiāng)戀情結(jié)。
白駒過隙,篳路藍縷。從我的視線望遠,秋葉也是西寧的一名形象代言人:滄桑多舛的葉脈、棱角分明的葉輪,盡情笑納秋風垂愛的落葉,活脫一葉前行無止的小舟,彰顯出不畏風雨、不懼坎坷的精神和氣節(jié),亦滿載美麗家園的憧憬、夢圓征途的自信,它以線裝書的厚重、新時代的顫音,向人們熱情地展示敦厚樸實的價值——雖沒有竹的雅致,不及松堅貞,不與鮮花比嬌艷,不跟掌聲比分貝,但誰都可以忽視它平民的背景、平凡的一生,以及飄落的固執(zhí),卻無法忽視它俠骨柔情的附麗、信仰堅定的流丹,為春天的回歸,以殘骸的身軀滋養(yǎng)土壤,飽蘸醇厚的色彩鍍金人世,把“飄落成泥化作塵,綠魂依舊付來春”大寫在無悔一生的封面上。
如今,在海湖新區(qū)這片熱土上,瑤草奇花爭艷、秀麗多姿傳奇,廣場棧橋、園林建筑、自行車道人流如織、歡歌笑語,這里已成為集金融商貿(mào)、科技文化、行政旅游和安居休閑于一體的現(xiàn)代化生態(tài)新城,定格耕耘者自信的身影,聚焦家鄉(xiāng)人四溢的激情,誰還會置疑不是海湖蝶變的大舞臺……
的確,秋葉短暫的生命長度,不足以左右暮年美麗的寬度,甚是無與一顆草的吐露、一根藤的頑強相比肩,但我不得不由衷贊美它“質(zhì)樸高潔誰曉,無恨怨、枯葉獨憐”的境界和品質(zhì),執(zhí)著且默默滋養(yǎng)萬物逢春的活力和茂盛,以無終的舞曲、火紅的詩句,記下改革開放的披星戴月、砥礪前行,縮寫新中國七十載春秋的日新月異、圓夢中國的醉美華章。
古樹不老,落葉藏海,收藏一片秋葉,滿懷感恩之情?;赝:竦毓珗@這本詩畫集,每一枚文字、每一幀插圖,無不延展歲月靜美、花好月圓的幸福生活,讓人蜜居在藍天白云、秋風習(xí)習(xí)的海湖新區(qū),靜躺在祥瑞福地的暖懷中,深醉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