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琳琳, 孫異鋒, 周錦桃
蘇州大學附屬太倉醫(yī)院呼吸內(nèi)科(江蘇蘇州 215400)
變應性支氣管肺曲霉病(ABPA)是人體對寄生于支氣管內(nèi)的曲霉抗原(主要是煙曲霉)發(fā)生變態(tài)反應所引起的一種肺部疾病[1]。ABPA常在患有慢性哮喘或囊性纖維化患者的基礎上發(fā)生,其特征為對存在于支氣管分支的煙曲霉抗原呈現(xiàn)免疫應答,并引起肺浸潤和近端支氣管擴張。該病臨床少見,且癥狀體征缺乏特異性,在臨床中易導致誤診及漏診[2],在發(fā)展中國家,25%~30%的ABPA患者被誤診為肺結核[3],從而延誤治療,影響預后。我們通過對13例ABPA患者的臨床資料進行回顧性分析,以期提高對ABPA的認識,避免誤診誤治。
1.1 一般資料 收集我院2013年9月至2018年5月確診的13例ABPA患者的臨床資料,其中男7例,女6例,男女比例1.2∶1。年齡56~86歲,中位年齡72歲。吸煙者8例,非吸煙者5例。其中11例患者存在基礎疾病,基礎疾病主要有哮喘(4例)、支氣管擴張(5例)、慢性阻塞性肺疾病(COPD)(1例)、肺結核(1例)、腦血管意外(1例)。確診ABPA前其中被誤診為支氣管擴張4例,肺癌4例,單純哮喘2例,肺炎1例,彌漫性泛細支氣管炎1例,急性嗜酸性粒細胞性肺炎1例。
1.2 入選標準 篩選標準為2013年國際人類和動物真菌學會(ISHAM)專家提出的ABPA診斷標準[4],須具備以下3項中至少2項。第1項,相關疾?。?1)哮喘,尤其是難治性哮喘或重癥哮喘;(2)其他:支氣管擴張癥、COPD、肺囊性纖維化等。第2項,必需條件:同時具備(1)血清煙曲霉特異性IgE(sIgE)升高(>0.35 kUA/L)或煙曲霉皮試速發(fā)反應陽性;(2)血清總IgE(TIgE)升高(>1 000 U/mL),若滿足其他條件,TIgE<1 000 U/mL也可考慮診斷。第3項,其他條件:(1)外周血嗜酸性粒細胞數(shù)(EOS)>0.5×109·L-1;(2)影像學與ABPA一致的肺部陰影,包括一過性病變及持久性病變,一過性病變有實變、結節(jié)、指套征、牙膏征、游走性陰影等,持久性病變有支氣管擴張、肺胸膜纖維化等;(3)sIgG抗體或沉淀素陽性。
1.3 方法 收集患者的臨床資料,通過對其臨床表現(xiàn)、實驗室檢查、影像學特點、誤診疾病、治療方法及轉歸進行回顧性分析。
2.1 臨床表現(xiàn) 主要臨床表現(xiàn)為咳嗽咳痰13例,氣促10例,發(fā)熱2例,咯血1例,有5例患者伴有低氧血癥,其中2例存在呼吸衰竭(血氣分析氧分壓<60 mmHg)。
2.2 實驗室檢查 13例患者的外周血EOS比例及絕對值、TIgE、sIgE均存在不同程度的升高,經(jīng)治療后可表現(xiàn)為不同程度的下降。其中9例患者外周血癌胚抗原(CEA)存在不同程度升高,部分患者經(jīng)治療后隨訪可見數(shù)值較前下降(表1)。
表1 13例ABPA患者的主要實驗室檢查結果
*正常范圍為0.00~6.00 ng/mL
2.3 輔助檢查 13例ABPA患者的胸部CT主要表現(xiàn)為中心性支氣管擴張(圖1、2)、黏液栓(圖1~3)、指套征(圖2、4)、兩肺多發(fā)斑片浸潤影(圖5、6)、囊狀支氣管擴張(圖1)、肺不張(圖7)。多例患者同一胸部CT中有數(shù)種影像學改變同時存在,其中中心性支氣管擴張7例、支氣管黏液栓6例,指套征5例,囊腫支氣管擴張2例,斑片浸潤影4例,肺不張1例。13例患者中有2例行纖維支氣管鏡檢查,1例提示右下葉基底段B9、B10開口處見表面光滑痰栓阻塞管口,無法窺見各段及亞段開口(圖8);活檢病理為少量肺組織慢性炎伴支氣管上皮細胞增生(圖9)。另1例未見明顯異常。
右肺中心性支氣管擴張(白色箭頭所示),支氣管黏液栓(紅色空心箭頭所示)以及左肺囊狀支氣管擴張(紅色實心箭頭所示)
圖1右肺中心性支氣管擴張、支氣管黏液栓、左肺囊狀支氣管擴張CT圖
右肺靜脈曲張樣中心性支氣管擴張(白色箭頭所示),指套征(紅色空心箭頭所示)以及右肺支氣管黏液栓塞(紅色實心箭頭所示)
圖2右肺靜脈曲張樣中心性支氣管擴張、指套征、右肺支氣管黏液栓塞CT圖
右肺支氣管黏液栓,增強CT下顯影無增強(箭頭所示)
右肺支氣管黏液栓,呈指套樣,易誤認為肺部占位(箭頭所示)
圖4右肺支氣管黏液栓CT圖
右肺多處斑片滲出影
治療6個月后復查,患者斑片滲出影基本吸收
左肺不張、右肺支氣管黏液栓,呈指套樣,易誤認為肺部占位(箭頭所示)
圖7左肺不張、右肺支氣管黏液栓CT圖
圖8 右下葉基底段支氣管痰栓堵塞(支氣管鏡檢查)
2.4 治療及預后 13例患者均給予口服糖皮質(zhì)激素治療,起始劑量為潑尼松每天0.5 mg/kg,其中3例聯(lián)合伊曲康唑200 mg,2次/d,臨床癥狀均有不同程度好轉,復查血常規(guī)可見外周血EOS比例及絕對值均較前明顯下降(表1)。出院后有8例患者我院定期隨訪,5例外院隨訪。我院隨訪的8例患者中,7例患者在2周后糖皮質(zhì)激素減量為每天0.25 mg/kg,8周后減為潑尼松5 mg/d一次口服治療。1例患者因高齡伴有骨質(zhì)疏松在出院2周后停用糖皮質(zhì)激素??诜娔崴芍委?周后,該7例患者復查胸部CT均可見肺部病灶不同程度吸收好轉。其中1例患者在隨訪6個月后復查胸部CT病灶基本吸收(圖6、7)。在隨訪過程中,7例患者TIgE均有不同程度下降。另外,本組13例患者中,有9例患者出現(xiàn)不同程度的外周血CEA升高,經(jīng)治療后8例患者復查CEA可見數(shù)值較前下降(表1)。
大量淋巴細胞浸潤,支氣管上皮細胞增生
ABPA常繼發(fā)于哮喘,哮喘患者的ABPA發(fā)病率達4%,嚴重哮喘患者的ABPA發(fā)病率則高達11%[5]。本組13例患者中存在哮喘基礎疾病有4例。此外,ABPA還好發(fā)于囊性纖維化、支氣管擴張、COPD以及原發(fā)性纖毛不動綜合征[6]等疾病。ABPA在囊性纖維化患者中的發(fā)病率可達到15%[7]。目前全世界有超過500萬的ABPA患者。引起ABPA的真菌主要是煙曲霉,其包含大約200種能夠誘導免疫球蛋白反應的抗原蛋白和80種過敏性蛋白[8]。煙曲霉引起的肺部疾病取決于宿主的免疫狀態(tài),ABPA中Th2免疫應答反應提示先天性PRR、CD4+Th1和Th17細胞存在應答異常[9]。最新的研究表明,ABPA的發(fā)病機制與編碼S12N的純合CARD9突變相關[10]。CARD9S12N介導C型凝集素受體(CLR)誘導的非經(jīng)典轉錄因子核因子-κB(NF-κB)亞基RelB的激活,其啟動肺泡巨噬細胞中細胞因子白細胞介素-5(IL-5)的產(chǎn)生,用于募集嗜酸性粒細胞以驅(qū)動Th2細胞介導的過敏反應。ABPA的臨床表現(xiàn)多樣,缺乏特異性,常見的癥狀有咳嗽、咳痰、氣促??瘸霭岛稚蚝谏奶邓▽BPA的診斷有提示作用,有助于臨床上盡早診斷。此外,還可見發(fā)熱、咯血、胸痛等癥狀,本文中13例患者的臨床表現(xiàn)中全部存在咳嗽、咳痰,有10例患者存在氣促。
ABPA的實驗室檢查主要有血清TIgE測定、煙曲霉sIgE測定、煙曲霉血清沉淀素或sIgG測定、煙曲霉皮膚點刺試驗、外周血EOS、痰液檢查等,根據(jù)前文所述的2013年ISHAM最新診斷標準,TIgE>1 000 U/mL作為診斷ABPA的重要依據(jù)之一。TIgE水平也是治療后隨訪的最重要的免疫學指標之一,一項研究顯示,在ABPA隨訪中,TIgE是監(jiān)測治療反應的有效方法,而sIgE的效用有限[11]。sIgE是ABPA特征性的指標,是診斷ABPA最敏感的指標,Agarwal等[12]學者認為,所有哮喘和囊性纖維化患者應定期使用煙曲霉特異性IgE水平篩選ABPA。外周血EOS,檢查快捷、方便,但對于診斷ABPA缺乏敏感度及特異度。對于與哮喘難以區(qū)別的ABPA,Agarwal等[13]學者認為,以TIgE 2 347 IU/mL、sIgE 1.91 kUA/L、EOS 507個/μL為最佳界定值,可用于區(qū)分ABPA和哮喘,3個指標的敏感度、特異度別為87%、81%,99%、87%以及79%、76%。相應的AUC值分別為0.95、0.90和0.82。而3個指標聯(lián)合檢測則可達100%的特異度。此外,一項研究表明,在TIgE>1 000 U/mL的哮喘患者中,與合并過敏性疾病的哮喘患者相比,無過敏性疾病的患者ABPA發(fā)病率明顯升高,提示在考慮ABPA的診斷時,準確的過敏史存在一定的參考價值[14]。近期研究發(fā)現(xiàn),還可使用真菌過敏原成分的測試來幫助診斷ABPA[15]。血清CEA指標在ABPA治療前升高,經(jīng)治療后可下降,其水平與TIgE水平呈正相關,可作為評估ABPA治療療效及隨訪的一項有效指標,究其原理可能與ABPA患者其支氣管和肺泡存在慢性炎癥,以及肺泡的損傷引起CEA轉入靜脈血,從而引起血清CEA升高[16]。在臨床上,CEA作為腫瘤標記物,它的升高提示臨床醫(yī)師需警惕患者存在惡性腫瘤可能,尤其是患者胸部CT存在支氣管黏液栓、指套征等征象,使之難以與肺部腫瘤相鑒別,為臨床診治帶來困難。因此,當患者外周血CEA升高同時胸部CT可見指套形占位時,除了考慮肺部腫瘤可能外,尚需考慮到ABPA的可能。本組病例有9例患者在治療前出現(xiàn)不同程度的CEA升高,治療后有8例患者可見CEA值下降,經(jīng)6個月至3年不等的隨訪,該9例患者中尚無惡性腫瘤的發(fā)現(xiàn),提示ABPA患者外周血CEA的升高暫無作為惡性腫瘤危險因素的依據(jù)。
高分辨CT在診斷ABPA中起著重要的作用。常見的CT表現(xiàn)有:(1)中心性支氣管擴張。擴張的支氣管位于葉、段、亞段支氣管,位于肺野的中內(nèi)2/3,為ABPA相對特征性改變,可作為一項重要的診斷依據(jù),本組病例存在中心性支氣管擴張改變的有7例。(2)黏液栓。位于擴張的支氣管腔內(nèi),呈指套樣、牙膏狀等,本文中有6例患者存在黏液栓,該征象為ABPA的最特異的CT征象[17],ABPA的黏液栓為高密度黏液栓塞,CT值>70 Hu可作為其截點值[18]。研究表明,ABPA患者管腔內(nèi)EOS通過釋放胞外誘捕網(wǎng)(ETs)而死亡的機制(ETosis)釋放了大量絲狀染色質(zhì)纖維直接與煙曲霉相互作用,利用“誘捕和殺死”機制對非吞噬性病原體呈現(xiàn)先天性免疫反應,提高嗜酸性黏液的黏度,這種新的觀點認為,ABPA是一種管腔嗜酸細胞增多性疾病,伴有ETosis/ETs,造成氣道黏液堵塞[19]。(3)其他。如斑片浸潤影、樹芽征、肺不張、肺纖維化、胸膜增厚等,缺乏特異性。罕見表現(xiàn)為肺萎縮[20]。
ABPA的治療目標主要是控制哮喘癥狀,預防急性發(fā)作,避免復發(fā)及出現(xiàn)肺部結構破壞等并發(fā)癥。糖皮質(zhì)激素為ABPA重要的治療手段,對于新發(fā)的及復發(fā)的活動性ABPA患者潑尼松起始劑量為每天0.5 mg/kg,2周后減為0.25 mg/kg,維持4~6周,后根據(jù)病情每2周減量5~10 mg,總療程一般6個月以上。對于慢性激素依賴性患者則可能需長期小劑量口服激素維持治療,吸入糖皮質(zhì)激素不作為首選,單獨使用無臨床獲益[21]??拐婢委熢诩毙云诳蓽p輕患者體內(nèi)真菌抗原對機體的刺激,有利于控制氣道和肺內(nèi)炎性反應,并減少糖皮質(zhì)激素用量,首選伊曲康唑,成人患者用量為200 mg口服,2次/d,療程4~6個月。對于伊曲康唑無效的患者,可選用伏立康唑、泊沙康唑作為二線抗真菌治療。有文獻[22]提出,在降低血清曲霉菌IgE方面,泊沙康唑優(yōu)于其他三唑類。在本組13例患者中,有3例患者合并使用了伊曲康唑,10例患者單獨使用糖皮質(zhì)激素,臨床上均得到好轉,究其原因,我們推測是否抗真菌治療在ABPA治療中為糖皮質(zhì)激素的重要輔助手段而非必要措施?近年來有多位學者報道了奧馬珠單抗用于治療ABPA,可改善臨床癥狀,減少激素用量[23-29]。近期還有學者[30]發(fā)現(xiàn)了蜂膠提取物可用于治療ABPA。
ABPA是由真菌過敏引起的終身疾病,雖然對初始治療的反應很好,但在ABPA患者中有很高的復發(fā)性加重傾向[3]。其復發(fā)率可達48%[1],故定期隨訪具有重要意義。ABPA患者開始治療后,應每6周隨訪1次,定期復查血清TIgE、EOS、胸部CT等,如果TIgE較基線水平升高2倍以上,即便沒有出現(xiàn)臨床癥狀或新發(fā)肺部浸潤陰影,仍提示復發(fā),需再次按急性發(fā)作規(guī)范治療。
綜上所述,ABPA發(fā)病率低,臨床表現(xiàn)多樣且缺乏特異性,易導致誤診為肺癌、哮喘、結核、支氣管擴張等疾病,主要漏診原因是臨床醫(yī)生缺乏臨床經(jīng)驗,對不合并哮喘的ABPA患者診斷率低,另一個原因是臨床醫(yī)生通常憑借是否存在EOS增加和血清IgE<1 000 U/mL來排除ABPA[2]。當患者出現(xiàn)咳喘癥狀伴有胸部CT中心性支氣管擴張、黏液栓塞等表現(xiàn)時,需考慮到ABPA的可能,盡早完善血清TIgE、曲霉sIgE、EOS等檢查進一步明確。ABPA患者常伴外周血CEA升高,考慮與氣道內(nèi)慢性炎癥相關,需與肺部惡性腫瘤相鑒別。近年來,由于抗生素、糖皮質(zhì)激素、抗腫瘤藥物、免疫抑制劑等的廣泛應用及診斷水平的提高,ABPA發(fā)生率呈升高趨勢,提高對該疾病的認識有助于早診斷,早治療,減少并發(fā)癥,改善患者預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