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回顧:林月亮在運動會上受傷,之前形同陌路的江忘終于忍不住趕到校醫(yī)室,爭論之下江忘質(zhì)疑林月亮是否真的喜歡陳云開,月亮猶豫,而江忘終于得出結論:“特別特別喜歡一個人,是不會猶豫的,月亮?!?/p>
第二天凌晨四點,我接到杜婷的電話。
熒幕的光反反復復地亮,我掙扎著醒來,發(fā)現(xiàn)學校道路兩旁的路燈還站著崗,燈光透過單薄的窗簾投進房間。
“有本事別求我?!边@句話原本是我準備的開場白。
白天還口口聲聲聚會啊、人緣啊、社團干事啊……那你繼續(xù)翻墻進來?。?/p>
可我睡意實在太濃重,只想快點兒解決麻煩,于是到嘴邊的話一變,言簡意賅道:“等著啊。”
扔了手機,我翻身要下床,聽筒里卻傳來疑似哽咽的聲音——
“月亮,你現(xiàn)在能不能來一下拉圖KTV?就在云光廣場……我也不知道找誰了,我和劉萌萌都在這兒,我、我……”
她已經(jīng)語無倫次。
意識到情況不對勁,我徹底醒了,將床尾的衣裳一把抓過換上,以至于錯過了她那句:“多帶點錢?!?/p>
還有一陣就天亮,我現(xiàn)在溜出去,應該不會被發(fā)現(xiàn)。
然而,一想到停尸樓就佇立在必經(jīng)之路上,我就惴惴不安,打開手機電筒時,不小心按出快捷鍵“4”,是陳云開的號碼。
陳云開這家伙懶得出奇,懶得到了北京就給我打過一通電話,發(fā)過一條信息。
信息是張?zhí)彀查T的照片。碧藍如洗的廣闊天空,迎風飄揚的五星紅旗和立得筆直的子弟兵。
兒時,我常常代表班級表演節(jié)目,一首《我愛北京天安門》就是我的拿手好戲,每次都能得獎。
看著那些獎狀,陳云開嗤之以鼻:“知道天安門長什么樣嗎?你就愛得深沉?!?/p>
于是,我就指天誓日,有生之年一定要親眼看看天安門。
所以,收到照片的時候,我還挺感動,發(fā)表了一大串心得,跟獲獎感言似的,假裝關心他在外面習不習慣,什么時候放假,回川城嗎……結果,發(fā)過去的信息石沉大海。
原因是陳云開覺得打字麻煩。
“打長途電話又太貴。”他的語氣賤兮兮的。
那時,幾大通信運營商的競爭還沒到白熱化的程度,各家都有設置長途漫游費。
由此,我懷恨在心,發(fā)誓他不聯(lián)系我,我也不聯(lián)系他,誰的錢不是錢啊!這個暴發(fā)戶的兒子,差評!
所以,在電話撥錯的第一秒,我就迅速掛斷了。不過,托他的福,走神間,我總算成功經(jīng)過停尸大樓,抵達校門口。
一上出租車,我就開始發(fā)揮想象力,猜測杜婷和劉萌萌到底怎么了。
被搶錢,遇見流氓,還是被流氓得手……
所幸到了現(xiàn)場,事情比想象中好很多。
無非是杜婷的快嘴得罪了他們社團某姑娘,那姑娘故意整她,把她捧得老高,說她是團花,是實力擔當:“今年川城醫(yī)學院傳染學系的分數(shù)僅低于腫瘤學系。婷婷,你簡直了,這次學生會大換血,肯定有你的位置。”
杜婷被夸得飄飄欲仙,無論對方說什么,都好、好、好。
那姑娘趁機蹬鼻子上臉:“正好今兒大家伙都在,那我們來幫婷婷提前慶祝嘛!就,祝賀她即將成為學生會干部,成為我們川城醫(yī)學院的門面擔當?!”
既然有人搭臺子,大家樂意起哄,畢竟目的是祝賀杜婷,埋單的自然也是她。
杜婷心高氣傲,就算隱隱察覺出對方的用意,可自尊心作祟,她實在張不了嘴說AA制。
況且,大家聚餐的KTV是綜合自助型娛樂場所,人均七十多元的消費,她咬牙算算,大不了這個月喝白開水當減肥了。
結果,那姑娘簡直不是善茬,偷偷在服務員那里點了許多并未包含在自助餐里的進口食品。這不,十幾號人吃吃喝喝的,總消費額迅速從幾百元變成了一千八百元。
關鍵是,請客歸請客,那姑娘為了避免杜婷反悔,趁大家玩得七七八八的時候,吆喝著走人,將沙發(fā)上已醉醺醺的杜婷拋下,根本沒想過KTV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萬一發(fā)生點什么……
反正等我趕到時,劉萌萌已被灌得人事不省。
杜婷醒了大半,見我進來,就緊緊地依靠著我,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樣。
然而,我這根稻草實在弱不禁風,剛看見賬單上的“天文數(shù)字”,瞬間就瞠目結舌,禁不住咽下口水:“如果,我告訴你,我身上就一百零九塊……”
“不是叫你帶錢嗎?!”
身邊多一個人,杜婷好像有了安全感,說話聲音又大一些了。
“我沒聽見你說讓我?guī)уX,顧著穿衣服去了?!?/p>
就算聽見了,她是哪里來的自信,我有一千八百元?!這幾乎是我兩個月的生活費,姐。
但我此時顧不上落井下石。早上還有兩節(jié)醫(yī)學生理學,我必須盡快趕回學校,思來想去,只好給江忘打電話。
聽說他們流動站的人都是帶薪學習和實驗。我不清楚具體金額,但他好歹進去一年多,應該有點積蓄。畢竟,看杜婷的意思,她不想驚動大人,否則也沒必要找我來。
“云光廣場,拉圖KTV?!?/p>
我三言兩語和江忘說明了情況,他那邊窸窸窣窣的,好像一邊在聽我說話,一邊已經(jīng)在穿衣裳。
江忘來得很快,過程沒費什么周折,刷卡、交錢、走人。
KTV樓下有間二十四小時營業(yè)的便利店。
江忘進去買礦泉水,我和杜婷則一起扶著爛泥般的劉萌萌站在門口等。
“你故意的吧?”
忽然,耳邊飄來陰森森的幾個字。
轉過頭,我發(fā)現(xiàn)杜婷正用比語氣更陰森的目光瞧著我:“林月亮,我錯看你了?!?/p>
她說:“你一下拿不出那么多錢,我能理解,大家也都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但好歹一個院兒里的,你至少有多少拿多少,假裝一下誠意吧。我明明告訴你要帶錢來,你昨天剛領到獎金六百多,加上你剩的生活費,好歹能給我湊一千吧。結果呢?你告訴我身上就一百,還做作地把江忘叫來,感覺像是你多善良,以此來讓我難堪,對嗎?”
真是……
“是的,你高興就好。”
半夜三更跑來收拾爛攤子,還被數(shù)落一通,我已經(jīng)不想說話。
“你承認了?!”她一下激動起來,顧不得還扶著劉萌萌,一把推開她——
“我就知道是這樣!從小,你就見不得誰比你好!陳云開不過給我撿一下文具盒,你就立馬回去告狀,說我亂花錢買卡通貼紙,你這個小心眼兒、叛徒!”
江忘恰好從便利店出來,攥著三瓶礦泉水,不知聽了多少。
他看看我,再看看杜婷,聰明地沉默著。
女孩間的摩擦是容不得男孩插手的。
這個道理,在我與禾鳶PK無數(shù)次又無數(shù)次和好以后,他深以為然。
那頭,劉萌萌整個身體被推到墻壁上,撞得悠悠轉醒。
醒來,她就發(fā)現(xiàn)我動作飛快,不由分說地搶過江忘手里的一瓶礦泉水,擰開,從頭到腳澆了杜婷一身,引起兩聲尖叫。
“杜婷,你就是個傻×。”我冷笑著說。
對面的人眼里迅速有了殺意,一副要抓扯我頭發(fā)的架勢:“你!”
“你好不容易考進川城醫(yī)學院,繼承你家的衣缽,卻不琢磨怎么學習,反而將時間花在賺取莫須有的群體認同感上,不是傻×,是什么?!”我難得正經(jīng)地說道,“當然,不是說融入群體不好,而是你太激進了。難道九年義務教育都沒教會你,交朋友也要講究價值觀?!三觀相同的人交往起來完全不需要費力氣。你還真以為人家當你是太陽、是宇宙中心,你散發(fā)點光芒,別人就心甘情愿地圍著你轉???!像你這樣,成日大把大把地交會費,不停地參加團體活動……學東西反而成了走馬觀花,你覺得值得嗎?!你真的開心嗎?!”
開心嗎?
這三個字對杜婷的意義,我不清楚,但它對我很重要。
曾經(jīng)我很喜歡一部青春小說,盡管它后來被文人大家們批得一無是處,但我始終記得里面某個角色,他堅持要離開熟悉的朋友,孤單地遠赴異國。
大家問他,為什么?
他只說了一句話:“I am not happy anymore.”
我不再快樂了。
對我而言,無論朋友,還是戀人,我只信奉一個原則:合則聚,不合則散。
我想,我一輩子都學不會的事情,估計就是強求。
如果有人覺得和我做朋友讓她難受,那我就識時務,離她遠遠的。
如果有人覺得愛我讓他疲憊,那我……就放他走。
那可真是兵荒馬亂的一宿。
回到宿舍,我根本沒時間補覺了,腫著兩只眼睛,拿起書就往學院走,忽略劉萌萌好幾次欲言又止。
十一點半下課,我本來餓得要直奔食堂,忽而想起什么,回了趟宿舍。
見我進來,劉萌萌終于鼓起勇氣站過來,惴惴不安地問:“月亮,你去吃飯嗎?我們一起吧……”
咋的?
換套路了?
想打入敵人陣營,找機會報復我?
我定定地審視劉萌萌半晌,卻沒發(fā)現(xiàn)什么做作的跡象,女孩的臉頰反而有幾絲暗紅。看樣子,她估計是覺得我凌晨說的那番話有些道理,一語驚醒了夢中人,想示好。
與此同時,杜婷正坐在下鋪綁頭發(fā)。
鏡子里,她疑似橫了劉萌萌一眼,把劉萌萌嚇得條件反射地縮脖子,最終卻難得硬氣了一回:“我、我飯卡里還有錢,我們可以去薔薇餐廳吃排骨!”
她楚楚可憐中又帶點堅強。
我仔細衡量了一下,驕傲誠可貴,排骨價更高……反正還是排骨重要,所以,我當即決定接受敵人的投誠,默不作聲地拿了要找的東西,就和劉萌萌一起往外走。
可我忘了旁邊還有一個大活人。
事情發(fā)展到這個地步,杜婷如何忍?!
今天早晨,我不僅讓她在江忘的面前丟了臉,還淋了她一臉水,現(xiàn)在更搶走了她的小跟班,這下她不僅是要扯我頭發(fā),而是完全可以拼命了。
“站?。 ?/p>
果然,她當機立斷地起身。
杜婷身形一動,我就做好了全方位的戒備。我能如此機警,不得不感謝陳云開這個跆拳道業(yè)余選手往日對我的操練。
來吧,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我要做那只橫渡大洋的海鷗……
結果——
“我、我也要去?!?/p>
女孩跳過來,不甚清楚地說。
等等,那別扭的聲音和表情是什么意思?我抬頭錯愕地看著她。
這下不僅我,連劉萌萌都蒙了:“婷姐……”
她卻兩手一插口袋,比我們更趾高氣揚地往外走:“廢話少說,我很餓?!敝v完,她又想了想,道,“蹭完這頓就要勒緊褲腰帶還錢了,求不要再給我添堵。”
注意著她倆的轉變,我莫名想起三個字:受虐狂。
我要做“舔狗”的時候,你不接受。我給你會心一擊,還把你打舒服了是怎么的……
OK,得饒人處且饒人,誰叫我成日自稱仙女?!
仙女是不會那么小氣的。
“你拿的什么呀?”去食堂的路上,劉萌萌沒話找話。
我揚了揚手中的信封,里面裝著運動會得來的獎金。
“我打算再取點生活費,先還一部分給江忘?!蔽艺f。
聞言,杜婷渾身一凜,我立馬寬她的心:“以某人的名義還,免得又丟她的臉。”
女孩更別扭,身上的肌肉卻統(tǒng)統(tǒng)放松下去。
老實說,如果這錢借的是陳云開的,我興許沒那么急,甚至可能厚顏無恥地不還了,誰叫他成日拿我開涮?!
對一個人最狠的報復,就是借錢不還。
可江忘不行。
他沒有對不起我。于他,我自是不愿虧欠,更不愿我們之間的革命感情被任何流俗的事沾染。
“看把你驕傲的。感覺立馬要開班教學,教大家怎么認小弟似的?!笔程美?,杜婷的嘴賤沒什么改變,但她看我的眼神變了,我能感覺到。
但其實,我能有多驕傲……
不堪一擊好不好!
尤其是當服務生告訴我賬單一千八百元的時候,我到現(xiàn)在還能回想起自己那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以及給江忘打電話時哆嗦的聲音。結果,他聽了卻沒什么反應,我一下覺得大哥的威嚴被挑釁了。
所以,為了面子,這筆錢,我也得先湊出來還上!于是,我吃完午飯就去了科研流動站。
川城醫(yī)學院的科研流動站是衛(wèi)生廳籌建的重地,有嚴格的進出制度,我沒員工卡,只好到了樓下給江忘打電話。
哪知我運氣挺好,江忘就在大樓門口。
高個兒青年被一棵梧桐的陰影罩住。他側對著我,身著白大褂,輪廓流暢,眉清目秀。
不過,那塊陰影罩住的,是兩個人。
常婉估計經(jīng)常出入科研流動站找江忘,以至于周邊路過的知情者們都眼神曖昧。
常婉沖每個眼神曖昧的路人笑,似乎在回應他們的猜想并非空穴來風。
一個月不見,女孩漂亮不減,連穿衣打扮也開始光明正大地亮眼。
只不過,她說話的神情多了幾分羞澀,一改大姐大的人設,變成了小鳥。
常婉是常放的親妹妹。
他倆的外公,亦是江忘的博士生導師、腫瘤醫(yī)學界的大?!簹J。
這就難怪她與流動站的各學生以及工作人員都相熟了。
并且,常婉對江忘產(chǎn)生印象,并不是我們所認知的高三下學期,B中門口的小吃店,而是更早,在常家,那個專門存放小東西和相片的房間里,來自常放與江忘的一張合照。
兩人不過十四五歲吧,照片上的常放做了個又痞又帥的怪相。至于江忘,眉眼還沒完全長開,只看得出清秀,也對著鏡頭溫和地笑,卻和常放呈現(xiàn)出的溫暖截然不同。
常婉無意間發(fā)現(xiàn)這張照片,觀察了一下,不知為什么,突然很希望這張面容有朝一日能出現(xiàn)驚天動地的情緒。
這么講,我倆還真的挺像,至少我也曾經(jīng)走在企圖弄哭江忘的道路上。
那雙黑白分明的、清澈的眼睛,即便流淚,也一定是很美好很美好的畫面,美好得足以讓我為他打家劫舍。
也正是這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魔力,在十五歲那年,同樣影響過常婉。
不過,那時的常婉還懵懂,并不知曉它的意義,很快將這段小插曲遺忘,繼續(xù)自己的生活。
直到人和醫(yī)院六十周年紀念日那天,江忘從北京落地川城,到學校來接我。常婉在小吃店見到他,驚鴻一瞥,模模糊糊的印象被喚起,這才鬼使神差地坐在了男孩的對面。
我送別陳云開那日,在街上遇見他倆,也是常婉打著她哥的幌子才將人約出來。
當然,這所有的所有,后面我才知情。
彼時,站在川城醫(yī)學院科研流動站那幢大樓前,瞧著這幅歲月靜美的畫面,我生平第一次有了躊躇的情緒。
沒錯,連澆杜婷一頭水都沒猶豫過的我,本人,居然在距離江忘不過十幾米的時候,不知道該不該靠近了。
我猶豫間,手機的和弦鈴聲響起。
我手忙腳亂地在背包里一陣翻找,而后看見屏幕上閃動著“陳大爺”三個字。
“林月亮,你這個心機girl?!蔽乙唤与娫挘愒崎_劈頭蓋臉就罵,“為了騙我的長途漫游費,連半夜打騷擾電話這種餿主意都想得出。”
他睡覺時也有給手機設置靜音的習慣,起床才發(fā)現(xiàn)有通我的未接來電。然而,等了一上午,見我沒有再打過去的意思,他終于忍不住打破僵局,主動給我打過來。
我知道不說出個所以然來,陳云開不會罷休,干脆把昨晚發(fā)生了什么,起因、經(jīng)過、結果統(tǒng)統(tǒng)實話實說:“你是不是知道總有一天我會找你借錢,所以才把手機設置成靜音的?”
陳云開聽了半天,不知如何感想,有那么十幾秒沒講話,最后扔下兩個字:“無聊?!?/p>
我!
有種別回川城!
我憤憤地掛了電話,而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一雙腿早在不知不覺間移動了,方向卻不是朝著流動站大樓,而是回宿舍,仿佛背后有什么讓我急于逃避的畫面。于是,我并不知道在接電話的時候,有人發(fā)現(xiàn)了我。
“江忘?”
常婉喚他,見他的視線從某個方向上收回,立馬又說:“周末是家宴,外公組織的。之前我也奇怪,干嗎叫你?后來經(jīng)常在他嘴里聽見你的名字,都是引以為傲的語氣,估計已經(jīng)拿你當自家人啦?!?/p>
江忘思忖片刻:“周末得去附院值班坐診,還有幾個病歷報告要寫。”他歉然一笑,委婉地拒絕。
川城醫(yī)學院附院是川城醫(yī)學院的附屬醫(yī)院。
前不久,作為省會的川城正式帶頭貫徹剛出臺的《意見》,全面啟動住院醫(yī)師規(guī)范化的培訓工作,新晉的醫(yī)療崗位和臨床醫(yī)師都要接受住院醫(yī)師規(guī)范化培訓。
江忘雖然被衛(wèi)生局納入科研流動站的人才計劃,卻也得抽出一點時間參加培訓,走走過場。
常婉被拒,卻沒知難而退,甚至有點激進:“你手里都有什么活兒、重要不重要,能瞞過我哥和外公?!找個好點的借口敷衍我,或許我會罷休?!?/p>
這么有底氣地講話,估計連陳云開都做不到。
沒辦法,誰叫陳云開只是魚塘繼承人,常婉卻是集團繼承人!
常婉的母親那邊的家族是醫(yī)生世家,聽說祖上還有人在清朝做御醫(yī)。父親那邊則主要干經(jīng)營,也和醫(yī)藥沾邊,與全國許多大醫(yī)院都有合作。
但凡干過這行的都知道,光是個醫(yī)藥代表就能賺得盆滿缽滿,常家什么家底根本不需要刨根究底了。
于是,常人不敢做的事,常婉都敢做。
我不敢說的,她也敢說。
未料,僵持到最后,江忘更狠:“我不想去?!笨斓稊貋y麻。
沒想到他這樣直接,常婉錯愕:“為、為什么?”
“因為——”
回宿舍的路剛走一半,我的手機又響。
看著“小弟”二字,我心里賭氣似的,居然有一瞬間不想接。
可賭氣只是一瞬間,我的手還是很誠實。
“喂?”我貼著聽筒,盡量使自己的聲音不露出異常。
“跑什么?”
那頭尾音上揚,竟略帶著肅穆,差點顛覆他往日的形象。
我當即反應過來,他剛才肯定看見我了,立馬清了下喉嚨:“杜婷想把錢還給你,又不好意思自己出面,只有我來。不過,我看你挺忙,就想換個時間……”
江忘不疑有他,想想后,道:“常婉約我吃飯。周末,去老師家?!?/p>
我心下一咯噔——
怎么現(xiàn)在都流行直接的嗎?
不流行誤會了嗎?
那我這傷春悲秋的心情該何處安放……
“我拒絕了?!彼o接著說。
頃刻,我有些難以言喻的緊張,明明捧著手機、曬著太陽,牙關卻仿佛給被得打不開,好半晌才找回聲音:“怎、怎么拒絕的?”
這么傻的問題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好像我很想知道他倆的談話細節(jié)似的,忍不住想原地捶爆自己的狗頭。
江忘仿佛能猜到我現(xiàn)在的想法,疑似在發(fā)笑:“大哥當初怎么教的,我就怎么做——”
“我不想去?!蹦侨撕敛煌夏鄮?/p>
常婉為他的直接錯愕:“為什么?”
“因為……常婉,抱歉,你不是我的菜?!辈瞬粚谖?,自然沒胃口。
梧桐樹下,他用我曾經(jīng)教授的方法,毫不掩飾地打消常婉的綺念。
博弈到最后,常婉完敗,弄得我都替她扼腕了一把。可實際上,我心花怒放。
“這么不留情面,不怕梁教授徇私給你穿小鞋啊?!蔽已陲椫矏?,嘴上嘟囔。
男孩口吻篤定:“老師不是俗人。”
好吧,我狹隘了。
“那你周末到底有沒有事?”我不知哪來的勇氣,脫口而出。
“沒有。”
一見橄欖枝來,我立馬傻傻地攀上去:“那要一起去游樂園嗎?城郊新開的那家!上次比賽贏來的體驗券還沒機會用,獎勵你這么聽話!”
所以,不知不覺間,變成我主動……
周末。
家住本地就是好,每逢大假小假都能往回躥,壓根不用體會什么叫“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
而且,那天我媽逛街還真給我選了一條連衣裙,薄荷綠的蝴蝶袖樣式,光是看看就清涼,盛夏專屬。
我和江忘約的早上九點出發(fā)。
翌日大早,我亢奮地爬起來收拾,洗臉,洗頭發(fā),還動用了禾鳶送的生日禮物——一瓶丹桂香水。
我沒注意時間,一直在鏡子前搔首弄姿,思考究竟是脖子上系條絲巾看起來優(yōu)雅,還是頭戴一頂小草帽看起來俏皮些,背后就傳來認認真真的提議:“帽子吧。”
回頭,我發(fā)現(xiàn)倚門而站的江忘,正靜靜地看我表演。
不怕丟人地告訴你們,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正兒八經(jīng)的約會。
為了不讓江忘產(chǎn)生心理陰影,我一路都壓制著靈魂里的自我,想盡量淑女些,結果一路都在出丑。
這班公交車是通往游樂園專線。一般新建的游樂園都遠離市區(qū),越走越荒無人煙。
我坐在靠窗的地方,抬眼發(fā)現(xiàn)不遠處立著一塊廣告牌,牌子上四個大字在艷陽下發(fā)亮:太陽不銹。
“太文藝了吧?!蔽覍锌?,“既形象,又富含哲理,這人不去當作家可惜了?!?/p>
江忘聞言也抬頭望去,車輛已經(jīng)越來越近,然后我倆一起清楚地看見了最后四個字:鋼制品廠。
太陽不銹鋼制品廠。
與此同時,坐在我們附近的乘客統(tǒng)統(tǒng)遞來一個眼神,頓時我臉上大寫著“尷尬”。
裝文化人失敗,為避免做多錯多,我默不作聲直到下車。
游樂園建設得挺有意思,風格和迪士尼大相徑庭,反而更傾向于黑童話主題。
剛入園子,我們便見到一座特別引人注目的雕塑。一男一女面對面站著,然后通過機械運動不斷使他們接近,擁抱。
我折服于設計師的腦洞,覺得浪漫,江忘卻和我唱反調(diào)。
“不停地靠近,不停地分開。親近過又失去,比從未擁有過更難受。”他眉間籠著不知名的憂郁。
見狀,我心一抽,立馬拉他:“前面好像在表演童話小品,去看看!”
游樂園的風格像黑童話,但設施和小品內(nèi)容還是蠻適合兒童的。不過,那些演員實在不容易,得戴上厚重的頭套蹦蹦跳跳。加上周末人多,有小孩兒跑上臺去拉扯,看起來危險系數(shù)極大。
“我終于知道某某的百來塊鋼板是怎么打在身上的。咦,想想都疼?!?/p>
某某是我爸特喜歡的一位小品演員。
有一次,我陪他看采訪,這位小品演員歷數(shù)出道以來的辛酸,說他當年就是因為表演的節(jié)目不好看,被人從臺上拉下,結果摔得全身骨頭都碎了什么的,還下了二十多張病危通知書,聽得我都想去給他捐款。
“百來塊鋼板?”果然,江同學不淡定了,“搞……裝修?”
鑒于我還是醫(yī)學院菜鳥新生,被他這么反問,立刻信心全無:“難道不能打?”
江忘評估了下可行性,誠實道:“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聽見這句,我一顆心落地,沒想到還有長篇大論——
“人體一共二百零六塊骨骼,顱骨二十九塊,這個部位通常不能打鋼板。脊椎骨第五、十二、五……一般也不用內(nèi)部固定。所以,綜合來講,雙側四肢骨骼、肋骨、髖骨等全部粉碎,是可以有上百塊的。然而,要造成這個傷情,難度系數(shù)太高。摔一次不可能,得全方位不停地摔,至于存活概率……”
一定要和我作對嗎?就讓我當傻子不好嗎?
顯然他的答案是,一定要和我作對。因為在他向我解釋了打百來塊鋼板的可行性后,還給我致命一擊:“不過,比打鋼板更讓我覺得神奇的是,居然下了二十幾次病危通知書?”
他表情天真地問。
糟了,我看情況不對,立馬踮腳往他的嘴里塞幾顆爆米花,企圖堵住他的嘴。
結果,他好像以為我高興呢,鼓勵他呢,更來勁了——
“大哥,你腦補一下。如果你是主治醫(yī)師,在病歷報告上寫——昨日新收病人××,因主訴病情入院。下一次病危通知書,下兩次病危通知書,三次、四次……估計你們主任沒看完,就會讓你先去掛個腦科,并懷疑你的畢業(yè)證也是靠作弊得來的?!?/p>
江忘一說完,我就覺得自己這個川城醫(yī)學院白考了。
原本我來游樂園是真心找樂子,這下樂子沒找著,還自閉了。
但我還是竭力想挽回點顏面:“主要我們吧,好像還沒學到人體骨骼這塊兒……”
“也對?!彼K于大發(fā)善心,想想又茫然道,“不過,其實和鋼板關系不大?!辈懖惑@的聲音繼續(xù)說,“患者需要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摔,還得摔N次,還得存活下來,這個傳奇故事究竟要腦洞多大才想得出,居然有人信?!”
是……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不,我不配做人,還不行嗎……
我感覺腦子里頓時有許多彈幕在飄,以至于我完全沒注意到,那個舉著卡通氣球和爆米花的男孩,眸底有一閃而過的惡作劇成分。
聽說喜歡一個人最明顯的表現(xiàn),是你特別樂意欺負她。
哪怕你在全世界面前都是謙謙君子,但在她的面前,你總忍不住化身成魔。
可你甘愿當惡魔,只要地獄里有她。
“江忘,老實說,你是不是真和常放有什么關系?!?/p>
游樂園的小吃街上,我眼睜睜地看著青年朝我們走來。
近了,他自然地接過江忘手中的卡通氣球把玩,笑得跟鉆天猴似的:“這么巧?”隨即,他看向我,算是正式打招呼,“你好,師妹?!?/p>
常放比我和江忘大兩歲,行為卻幼稚,倒是牙齒挺白的,晃得我眼花,差點暈暈乎乎地脫口而出:“你好,弟妹?!?/p>
我是江忘的大哥。根據(jù)外界傳言,他可不就是我的“弟妹”嗎……
直到常婉現(xiàn)身,我才意識到,“弟妹”另有他人。
常婉好像不知道她哥已經(jīng)找到了我們,手里正端著一盒臭豆腐,面上滿滿的辣子油。她一反常態(tài)吃得津津有味,一邊走,還一邊用眼睛搜尋。
好在江忘與常放的身高都打眼,女孩的視線沒費什么波折就落在了這頭。
我在常婉面上捕捉到驚喜,但她很快聰明地掩飾掉了。
“你說周末有事,我當多大事兒呢,原來就是逛游樂園啊。”她看著江忘,天真地講。
言下之意,她并不清楚我們的行蹤,就是偶遇。
我不知道江忘有何感想,反正我的天空飄過了五個字:我信你個鬼。
但我還是沒出息地被食物的香味吸引,開口就問:“臭豆腐哪兒買的……”
常放失笑,自來熟地摟過我的肩膀:“師兄請你吃?!苯又胪习肜貙⑽?guī)нh,替他妹掃清障礙。
江忘沒阻攔,好像有話要對常婉說,我隱隱約約只聽見幾個詞——不太、喜歡、下次……諸如此類。
接著,我和常放進行了同樣深刻的談話。
“師妹,別見怪啊,你要攤上這么個難纏的妹妹……”
“那我能打死她?!蔽覕蒯斀罔F。
立刻,搭著我肩膀的手很識相地放下了:“惹不起,惹不起?!?/p>
不過,我對常放的印象還是有變化。
我從杜婷嘴里聽說過常家的各種版本,每個版本無外乎都是家世優(yōu)渥。原以為他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長成,還智力過人,會比較傲慢自大,不料竟是妹控一枚。
“婉婉不是你以為的那種千金小姐,她其實挺有自己的想法?!背弥ǘ垢拈g隙,常放說,“只不過全家的注意力基本在我的身上,我是男孩子嘛,她因此受過不少委屈。”
能想象得出,有常放這顆珠玉在前,常婉身上那微弱的光芒自然被遮掩,難怪她有那么多叛逆的舉動。
“至于江忘……”常放組織了下措辭,“對婉婉的意義很不同。她能考上這個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二本學校,完全是因為他?!?/p>
因為那日,在校外一角,有個男孩用溫熱的掌心撐著她的額頭輕聲說:我的名字叫江忘。
于是,她回去就上網(wǎng)搜索所有關于江忘的信息,那些鋪天蓋地的獲獎證書與報道壓彎了她。
然后,常放就接到他妹的電話:“哥,回家給我補習啊。”
然后,她學著收斂性子、與對手言和、成為在外人眼里應該有的美好樣子。
然后,她站到了川城醫(yī)學院隔壁的學校里,距離我們只有一條街。
常放:“總之,說一千,道一萬,我老覺得自己的存在無形中傷害著她,以至于無論她想做什么,只要不違法,我都百依百順?!?/p>
常放這招挺高的。
他先改變我對常婉的偏見,同時給我打預防針,讓我原諒常婉之后所有的舉動。
譬如,原諒她慫恿我去坐海盜船,想讓我出丑。
“抱、抱歉,您說的是它嗎?”我瑟瑟發(fā)抖,指向那條在半空中蕩漾的大船。
常婉很享受我的恐懼:“害怕的話,別去?!?/p>
我哪兒受得了刺激,當即咬著牙關應戰(zhàn):“笑話,大家都是有志氣的中華兒女,你不怕死,我能怕?!”
見我拉緊了裙子的腰帶就要上戰(zhàn)場,江忘忍不住出聲——
“別太過頭了?!彼f。
一開始,常婉還有點兒傷心,以為江忘那句“別太過頭了”是對她講的,直到我的聲音在海盜船上沖破云霄——
“再蕩高一點兒!”
她才明白,他那句“別太過頭了”,是在勸我……
海盜船上,江忘和常放分別坐在首尾,將我與常婉夾在中間。此刻兩個男生端坐著裝鎮(zhèn)定,臉卻早就煞白。
常婉也喜歡這些刺激的東西,一定要和我比個高低,叫得比我更大聲。有那么幾秒,她臉上的愉悅沒法兒遮掩,大概很久沒這么放飛自我過,早忘記“狂野”二字怎么寫了。
于是,我和江忘的雙人約會,最終變成了一場勢均力敵的表演。
不過,我光顧著給常婉下馬威了,竟忘記有個詞叫樂極生悲。
海盜船蕩到最高處,我腰上那條扣得好好的安全鏈忽然從接口處斷裂,我整個人差點被甩到空中去。
江忘最先發(fā)現(xiàn)不對勁。
他坐在我的前邊,聽我不同尋常的一聲尖叫,偏頭便見我半個身子都探到了船艙前面。
“月亮!”他趕緊條件反射地將我撈回。
是時,江忘用一只胳膊當作鏈條緊緊地鎖著我的腰身,另一只手則死死地攥住船身的欄桿,穩(wěn)住我倆的重心。
好在常婉對我的恨意沒到想我死的地步,發(fā)現(xiàn)情況后,她只怔了半秒,緊接著就朝下面控制游樂設施的工作人員喊話,卻不是“再高一點兒”,而是“停下”。
“有意外情況!停下!”她叫得驚天動地。
緊接著,常放和其他游客也開始加入?yún)群暗年嚑I:“安全鏈斷了!快停下!”
慌亂間,其實,我自己都沒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只覺得整個人要栽出去了,呼嘯的風刮過皮膚,汗毛直豎。
平日的一分鐘,放在此刻實在漫長。
好幾次,江忘明顯已經(jīng)快抓不住了,是常婉伸出了援手。他倆一個抱,一個摁,鉗著我,企圖用自身的重量來對抗慣性。
抱我的是江忘,他的呼吸離我很近?;秀遍g,我聽見過幾聲極重的鼻息,心里的害怕禁不住更多。
我怕我就這么死了,沒人給我爸媽養(yǎng)老送終。我怕我死得這么不漂亮,江忘覺得丟臉,干脆重新認別人做大哥。
終于,在我怕這怕那、將哭不哭的情緒中,海盜船緩緩落地。
一接觸地面,我嘴里灌的風已經(jīng)將嗓子割得不成樣,整個人癱軟著掛在欄桿上。
與此同時,江忘的手也像生在了我的身上,常放和工作人員過來掰,他才僵硬地拿開。
劫后余生。
江忘好像嚇得比我厲害,下船的時候,表情還是木然的。
作為慫恿我上海盜船的人,常婉特別過意不去,也不講究什么丟不丟臉,猶豫著過來想道歉。
常放明顯覺得時機不合適,將她帶走,說去給我們買水壓壓驚。
游樂園的長椅上,好半晌,我才緩過來。盡管我的雙腿還在下意識地發(fā)抖,可我的手還是安撫地摸了摸江忘的臉,企圖用手心的溫度融化他臉上的冰。
冷與熱碰撞,江忘總算有了反應,卻是一下子偏頭嘔吐起來。
我這才注意到,他手臂因用力過度而鼓起的青筋還沒消下去,足見他剛剛的狀態(tài)有多緊繃,如今忽然松懈,造成了自然的心理性應激。
一時間,我心中五味雜陳。
“江忘,對不起。”我說,忐忑無比,“我不該太好強,不該和常婉爭高低?!?/p>
青年平靜無波的眸子漸漸有了起伏。
須臾——
“我們永遠都不要來游樂園了行不行?”那人氣若游絲,“可以嗎?”
可以,可以。我嘴上沒說,心里卻回答了一萬遍。
只要他別這樣看著我,什么都可以。
否則,我會自作多情地以為,他剛剛幾乎錯失的,是他世界里所有的光。
(連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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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喜歡一個人,我一定努力站在更高更遠的地方,讓她長途跋涉來見我。因為終點的風景不只有我,還有世間最壯闊的山與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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