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法責任制視野下法官責任追究制度考察

李 彬

（310018 浙江工商大學法學院 浙江 杭州）

司法公正是社會大眾對法官行使司法審判權處理案件時所希望達到的目標。法官在實現(xiàn)司法公正中處于一個特殊而不可替代的位置。要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義，首先必須規(guī)范法官審判權的行使，因為這目標必須通過法官在個案中獨立公正行使審判權得以實現(xiàn)。而法官在行使權力過程中極有可能出現(xiàn)濫用謀私或者消極隨意的情形，要想保證法官在審理案件過程中規(guī)范盡責的行使權力，一方面在于法官自身要擁有較高的法律職業(yè)素養(yǎng)，另一方面則需要在法律層面對法官違法審判行為作出責任規(guī)范。司法責任制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出現(xiàn)規(guī)范司法權和追究法官責任的行使。

一、司法責任制的一般理論

目前，不管理論界還是實務界對司法責任制尚未有統(tǒng)一的定義。要界定其概念，我們首先要確定“責任”的含義。根據(jù)《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解釋，責任通?？梢苑譃閮蓪雍x理解，它“既可以指分內應做的事，如盡責任；也可以指沒有做好分內應做的事，因而應承擔的過失，如追究責任?！鼻罢咭筘熑沃黧w主動履行職責，后者為確定責任主體失職時被動承擔地不利后果。相應的司法責任制也有對應的兩層內涵：一是法官應當依據(jù)法律正確地行使職權；二是指法官如果沒有適當履職將要受到相應懲罰。我們可以將司法責任制概括為“讓審理者裁判，由裁判者負責”。

在法院的司法責任制改革中，我們既要保證法院獨立行使審判權，又要構建高效有序的司法權力運行機制。推進司法責任制要求實現(xiàn)“讓審理者裁判，由裁判者負責”。所謂“讓審理者裁判”即是由審理者站在客觀中立的立場上，以事實為依據(jù)，以法律為準繩，獨立行使審判權裁判案件。這里的審理者就我國目前司法體制而言，不僅包括獨任法官，合議庭，也包括審判委員會。對于重大疑難案件，審判委員會可以集中集體智慧更加正確地解決案件?！白尣门姓哓撠煛睂徖碚咴诼殭喾秶鷥葘ψ约鹤龀龅呐袥Q質量負責。這里的負責不僅指對判決結果負責，也包括對判決過程的負責。負責的標準主要看裁判者是否故意違反法律法規(guī)辦案或者因重大過失導致誤判并造成嚴重后果。當然即使是錯案也只是在職權范圍內負責。北師大教授宋英輝認為，“司法責任制不單是為了追責，其重心是解決在具體辦案中權力主體問題，使辦案活動回歸司法屬性?！蔽覀冋J為，權責一致性是司法責任制的重要原則。要追究辦案法官的審判責任，前提必須保障法官審判權的獨立性。這里的獨立性包括內部獨立性和外部獨立性，歸結起來就是審理法官擁有排除一切非法干擾，根據(jù)事實獨立適用法律裁判案件的權力，這是實現(xiàn)讓人們在每個案件中感受到司法公正的必經途徑。

二、現(xiàn)行體制下法官責任追究制度的困境

（一）責任追究形式無統(tǒng)一標準

現(xiàn)實中關于法官責任追究形式主要分為三類：①錯案責任。即以裁判結果的正確性與否作為標準來衡量是否追責的責任模式。但是對于什么是錯案最高法院至今沒有給出明確的標準，學術界和實務界也沒有做出明確的定義，因此各個法院對于錯案標準操作尺度不一。②違法審判責任。即裁判過程中審判者是否故意違反法律法規(guī)辦案或者因重大過失導致裁判錯誤并造成嚴重后果的。歸結起來主要追責依據(jù)是法官審判行為是否違法律強制性規(guī)定。③職業(yè)倫理責任。即法官行為是否違反職業(yè)倫理責任為標準決定對法官是否問責。這里更多承擔的是一種紀律責任。這里的職業(yè)倫理包括與審判工作相關的規(guī)章制度、職業(yè)倫理準則和工作紀律。

（二）責任追究程序行政化

目前我國法官責任追究機構主要是各級人民法院內部的監(jiān)察部門。法院內部的監(jiān)察部門是在本院院長領導下對法院工作人員進行監(jiān)督的內部機構，不具有獨立性。在發(fā)現(xiàn)有法官涉嫌違法亂紀行為后，報經院長批準立案進行調查，并將調查結果和處分建議提交給院長，由院長最終決定處分結果。這種內部問責形式極易產生幾個方面問題：首先是問責公正性大打折扣。法院監(jiān)察部門人員任然是法院工作人員，難免與被追責法官存在人情利益糾葛，可能因此減輕甚至不追究違紀法官責任；其次院長負有統(tǒng)籌全院工作任務，為了保證法院工作業(yè)績而有時不愿對違法亂紀法官進行問責。即便當事法官受到公正的責任追究，程序的不公開性也會引發(fā)社會公眾的猜疑，這與司法改革所倡導的陽光司法、司法公開的改革目標與方向是背道而馳的。其次被追責的法官的正當權利也難以保障。法院的監(jiān)察部門是問責程序的主導者，雖然法律賦予法官在被追責過程中享有知情、辯解和舉證的權利，但是最終這些權利的實現(xiàn)程度還是由法院監(jiān)察部門決定。尤其當法官違法亂紀行為引發(fā)較大的外部社會輿論時，法院內部為了平息輿論保證“司法公正”而不得不將問責法官從快從重處理。法官的救濟權利保障很難在行政化的責任追究程序中實現(xiàn)。

（三）追責標準結果導向嚴重

對法官進行責任追究的前提是要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責任認定標準。雖然法律和最高法院沒有出臺一個統(tǒng)一標準，導致各級各地法院在責任追究標準上存在較大差別，但在現(xiàn)實操作過程中都存在著一個明顯的現(xiàn)象：重結果輕行為，重客觀輕主觀。這種情形一方面違背訴訟規(guī)律。每一名法官在審理案件時都存在自由心證的空間，不同法官之間對于法律的理解的差異或者地域文化差異都可能對案件最終審理產生影響，而由此產生的不同裁判結果并不能單純以對錯來劃分，因為一個復雜案件往往不存在“唯一”正確答案。甚至實踐中還存在以案件上訴后上級法院是否改變原裁判為標準確定原審是否為錯判。 如果被改判或者發(fā)還重審，則認為原判決存在錯誤，據(jù)此追究法官的責任。在責任追究的考核壓力下，錯案內涵的模糊性和外延的不確定性加重了法官的心理負擔，使得其在審判過程中不得不畏首畏尾們不敢輕易作出裁判。最終影響法院正常的審判機制運行，導致司法公正難以實現(xiàn)。

三、司法責任制視野下法官責任追究制度的完善

（一）建立法官懲戒制度，明確責任追究主體

司法審判活動是一項高度專業(yè)化的工作，法官需要具備一定的法律專業(yè)技能。所以在對法官違法亂紀行為問責方面應構建一個獨立專業(yè)的司法問責機構。這種專業(yè)既包括法律素養(yǎng)層面，要熟知法律知識和審判權運行機制，也包括法律實踐層面的，要具備一定的法律訴訟經驗和技能。同時獨立性要求不僅是與行政、立法想獨立，甚至與司法機關都應保持一定距離。法院內部監(jiān)察部門因各種因素導致對法官問責時很難保持獨立專業(yè)角度來實施。對此，新修訂的《法官法》明確在國家和省級兩個層面建立專門的法官懲戒委員制度，“負責從專業(yè)角度審查認定法官是否存在本法第四十六條第四項、第五項規(guī)定的違反審判職責的行為,提出構成故意違反職責、存在重大過失、存在一般過失或者沒有違反職責等審查意見”。法官懲戒委員會在人員配置方面呈現(xiàn)多樣化的特點。為了保證問責的專業(yè)性，必須包含一定數(shù)量審判經驗豐富的法官；同時為吸取外部評價意見，也應吸納一部分非法官群體的法律職業(yè)工作者，包括資深律師、檢察官和法學教授等。甚至為了增強社會對司法的公信力，應當加入一定數(shù)量的普通民眾，以最平常的視角審查法官行為。法官懲戒委員會人員組成多樣性，有助于從多角度公正審查法官行為的合法性，一方面有利于保障被追責法官的正當權利，另一方面又確保違法亂紀法官得到有效懲處。

（二）以違法行為責任為中心，明確責任追究標準

隨著司法責任制的推行，以案件審判結果對錯為標準的錯案責任追究制度，顯現(xiàn)出無法克服的自我缺陷。結果責任模式下法官因為無法預判裁判結果是否會被推翻而導致長期處于不穩(wěn)定的狀態(tài)，錯案標準又長期未能得到有效統(tǒng)一，導致法官一直處于被追責可能性中。但是如果將追責依據(jù)從結果責任模式導向變?yōu)樾袨槟Ｊ綄颍詫徟行袨楸旧硎欠襁`反法律規(guī)定為標準確定追責范圍，就能使法官有效明確權力行使邊界，規(guī)范法官審判權的正當行使，有助于增強法官辦案信心，提升司法公信力。

但是以行為模式為中心的法官責任追究制度并不必然排除錯案責任模式，只是從過去占據(jù)主導地位變?yōu)檩o助地位。錯案結果責任追究在現(xiàn)階段法院整體審判水平仍需大力提升的背景下，對于預防糾正冤假錯案仍能發(fā)揮重要作用。現(xiàn)行法律和司法解釋也證明了這一點，當法官因重大過失導致裁判錯誤并造成嚴重后果的，仍然要追究法官錯案責任，只是追究范圍上加了諸多限制導致大大縮小。這一方面是對錯案結果追究責任的部分肯定，另一方面也有效保障法官正常履職的進行。

（三）法官問責程序司法化，明確責任追究程序

法官省份的特殊性決定了其責任追究程序的特殊性。《人民法院第四個五年改革綱要》提出“制定公開、公正的法官懲戒程序”，我們希望法官依法獨立行使審判權維護司法公正，也必定希望被追責法官也能按照正當程序得到公正審判。保障被追責法官權利本質上也是在保護我們自己的利益。為了保證司法權的公信力，法官責任追究制度必須去行政化，參照訴訟程序進行，采取控審分離模式，即法官追責啟動機關與審查機關相分離。人民法院內部監(jiān)察部門將法官違法失職證據(jù)材料報送至法官懲戒委員會，法官懲戒委員會根據(jù)事實證據(jù)審查被追責法官是否存在違法審判行為，并將審查意見提交人民法院由其做出處理。對于案件的受理、調查和審理等具體程序要做出嚴格規(guī)定，并且要充分保障被追責法官的知情、辯解和舉證的權利，對于審理結果不服的可以提出復議和申訴。充分保障被追責法官的正當權利，有利于增強法官群體依法行使審判權的自信心，有利于提高辦案質量和司法公信力。

四、結語

習近平總書記說過：“要依法公正對待人民群眾的訴求，努力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都能感受到公平正義，決不能讓不公正的審判傷害人民群眾感情、損害人民群眾利益?！痹谛乱惠喫痉ǜ母锿菩兴痉ㄘ熑沃票尘跋?，要確保法官獨立公正行使審判權維護司法公信力，必須改變舊有法官責任追究制度的缺陷，去除行政化管理色彩，實現(xiàn)責任追究主體明確，責任追究標準統(tǒng)一，責任追究程序司法化，使審判責任清晰，最終促進司法公正。新《法官法》充分吸收了司法責任制改革的成果，通過法律明確規(guī)定對法官的責任追究的制度安排，規(guī)范法官行使權力，是確保法官公正履職的重要保證，是司法改革向前邁出的一個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