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緣分也是親人

文/豬小淺

其實啊，人不只有血緣才叫親人，有緣分也是。

問題出在誰身上

唐艷拿到醫(yī)檢報告時有點懵，輸卵管不通。

婆婆著急，催她去做手術。唐艷說：“不用那么急吧。單側不通而已，還有一邊能用啊。等力同的結果出來再說唄?！?/p>

唐艷和楊力同結婚兩年，一直沒有孩子。兩人不得不去醫(yī)院做檢查。楊力同的檢查結果要晚一周才能出來。

唐艷害怕手術臺，拖著不肯去。

婆婆看到唐艷的檢查報告，竟然有點掩飾不住的高興。大概是覺得問題出在唐艷身上，不是楊力同。

婆婆說：“還等什么呀，這不都查出來了嗎？你有問題就趕緊治，你是覺得力同也有毛病??？”

唐艷沒接茬。婆婆的話聽起來真是讓人不舒服。

晚上和楊力同說起來，楊力同說：“別聽我媽的，急著生也不差這一個星期?！?/p>

不過第二天回娘家吃飯的時候，父親數(shù)落了唐艷。他說：“你呀，就是不懂事。反正都要做，早做，你婆婆覺得你孝順。晚做，她覺得你和她作對。何必呢？婆婆是你媽，但不是你親媽。婆媳關系啊，需要好好處?！?/p>

唐艷回去想了想，覺得也對。她又不是不想要孩子，沒必要和婆婆置這個氣。

第二天，唐艷就聯(lián)系了醫(yī)院。手術不難，腹腔鏡疏通輸卵管，開口也就3厘米。婆婆知道她肯做，高興地過來照顧她。

那幾天，婆婆天天念叨，讓唐艷把身體養(yǎng)好，生個大胖小子?？墒?，楊力同的檢查報告一出來，全家人的希望全澆滅了。

無精。

醫(yī)生說，這才是懷不上的關鍵。

婆婆不是親媽

楊力同對自己無精的事，一直不死心。

去了很多家做檢查，都是同一個結果。后來，唐艷陪他去北京，找了全國最權威的醫(yī)院也無能為力。醫(yī)生推測可能是小時候腮腺炎發(fā)高燒導致的。

楊力同最后做了睪丸穿刺手術，也沒找到生精細胞。這幾乎是絕望的判定。

從北京回來，楊力同就算認命了。唐艷安慰他說：“沒事，不能生就不能生吧?！?/p>

楊力同苦笑著說：“可是你那么喜歡小孩，實在不行咱離婚吧?！?/p>

唐艷沒理他，他倆感情那么好，怎么可能離婚？她抱了抱他說：“你休想不要我?！?/p>

回到家，婆婆卻不肯放棄。她說：“這種事西醫(yī)不管用的，要看中醫(yī)。你們這么年輕，慢慢調養(yǎng)會好的?！?/p>

三天后，婆婆就聯(lián)系好了醫(yī)院，拉著楊力同去看病。

晚上，婆婆把唐艷叫到家里，拿出兩大包中藥材和中成藥，交待給唐艷怎么煮，怎么吃。

私下里，婆婆還悄悄囑咐唐艷說：“我知道你們小年輕精力旺盛，但是為了孩子要忍忍。一個月別那個啊?！?/p>

“哪個??？”唐艷轉念一想，突然就明白了，臉“刷”地一下紅了。

婆婆拍著胸口說：“聽我的，保準能懷上。”

不過，一年過去了，藥吃了不少，期盼以久的孩子卻沒來。婆婆時不時就來責問唐艷，是不是藥沒煮好，是不是沒按時吃，是不是同房了。

有一次，唐艷實在沒忍住說：“媽，人家北京的專家都說了，沒希望，你就別折騰力同了，他喝藥都要喝吐了?！?/p>

婆婆發(fā)了脾氣，說：“什么叫沒希望？你是不是想我們楊家斷子絕孫啊！”

唐艷無言以對。

那一刻，她想起父親的話。婆婆是媽，但不是親媽。有些話說出來是A，聽進耳朵就變成B了。

有種托底的安全感

那段時間，楊力同的狀態(tài)不太好。不想上班，甚至不想出門。

以前周末，兩個人還常常出去玩，現(xiàn)在他就喜歡窩在家里看電視上網(wǎng)。唐艷知道為什么。楊力同不能生的消息，不知道怎么就傳出去了，而且添油加醋，從無精變成了不能做的男人。

一天，唐艷給楊力同煮了藥。他放在一邊，不想喝。唐艷說：“你還是好好喝吧。要不然你媽又要怪我了。”

楊力同不耐煩地說：“我媽我媽，咱倆的日子還過不過！”

唐艷心里也委屈，說：“你以為我愿意嗎？你媽說我想讓你們楊家斷子絕孫，我受得起嗎？”

一想起這些，唐艷就想哭。楊力同嘆了口氣，說：“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p>

“要不然咱們……”

唐艷說了一半，又停住了。其實在北京的時候，專家給過一個建議，就是做供精試管嬰兒。

但是如果這樣，這個孩子和楊力同就沒有任何血緣關系，那不真成了讓楊家“斷子絕孫”嗎？所以這事她絕不能先提出來。

楊力同看出了唐艷的心思，把話接過去說：“我想找媽談談，咱們生個試管嬰兒吧。不過那可要辛苦你了。我在網(wǎng)上查過，取卵什么的很遭罪。之前我沒提，就是怕你受苦。你行嗎？”

“怎么不行，人家行我就行，倒是你，這孩子沒有你的基因，你能接受嗎？”

楊力同抱住唐艷說：“你全部都是我的，你生的孩子當然也都是我的?！?/p>

唐艷靠在楊力同的胸前，有種托底的安全感。

都說婚姻里最難處理的就是婆媳關系，但唐艷覺得，只要老公能誠心地維護她、保護她，那么來自婆婆的誤解與壓力都不算什么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一如預料的，楊力同和婆婆提起供精試管的事，婆婆當場發(fā)了脾氣。

這次公公也坐不住了。公公說：“我們都不求你生男生女了，好歹留個楊家的血脈。你這試管生出來的，和我們老楊家有什么關系?！?/p>

婆婆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你們這就是不孝啊。我還沒放棄呢，你們先放棄了?！?/p>

楊力同沒有激動，反倒平靜地說：“我和唐艷不能說為了生個孩子，就毀了現(xiàn)在的生活。工作干不好，生活也過得不像樣。每天就是生生生，我們又不是豬。今天我就說清楚，孩子要生就生試管的，要不然你們自己生?！?/p>

說完楊力同就帶著唐艷走了。唐艷跟在他身后，小小開心，有一個三觀超正老公，是她的幸運。

那天從婆婆家出來，唐艷長吁了口氣。雖然對試管嬰兒這件事還有未知的擔憂，但心情豁然輕松了。他們終于不必再熬煮苦悶的中藥湯，算計一月一次的性生活。

楊力同忽然摟住唐艷說：“走，今天咱們不回家了?！?/p>

“去哪兒?。俊?/p>

楊力同說：“咱們?nèi)ハ瞾淼情_個房?！?/p>

唐艷捶了他一拳，不好意思地笑了。

然而沒有起落，就不是生活。婆婆這邊剛剛安靜了兩天，唐艷的媽媽就打來電話說：“你回來一趟吧，你爸肺癌確診了。”

面子和傳宗接代哪個重要

在唐艷的印象里，父親的身體一直還好，沒想到突然就到了晚期。

醫(yī)生說，最多還有三個月。父親嫌浪費錢，連院都沒住就回家了。唐艷接受不了。她私下和媽媽說：“你怎么就由著他呢。他回來就是等死啊。”

媽媽嘆了口氣說：“算了，隨你爸吧?！?/p>

可唐艷哪能眼睜睜看著父親等死，強行帶著他去武漢的大醫(yī)院治療。

楊力同請了假，陪著他們同去。臨出發(fā)前，楊力同把家里8萬塊錢打到了唐艷媽媽的賬戶上。他說：“媽，我倆現(xiàn)在就這么多積蓄，要是看病不夠，我再想辦法?！?/p>

唐艷站在他身后，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所謂患難見真情，就是這樣的時刻吧。

父親在武漢治療了兩周，病情得到控制?；丶抑蟮牡诙欤破G跟著楊力同去探望公婆。其實身心俱累，但不能不去。

婆婆見到他們還挺高興，說：“來得正好，我要宣布一件事?！?/p>

楊力同問：“什么啊？”

“我準備再生一胎?！?/p>

唐艷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你要干嘛？”

婆婆說：“再生一胎啊。我生一個，給你們養(yǎng)不就完了嘛，孩子、血脈全齊了?！?/p>

婆婆顯然是做過咨詢了，她還拿出新聞給唐艷和王力同看。

一位60多歲的老太太，因為意外失去了女兒，決定重新再生一個。后來，真的生了一對兒雙胞胎姐妹。

唐艷說：“高齡產(chǎn)婦生產(chǎn)都非常危險，你這是超高齡，不能拿生命試錯啊?！?/p>

“你這說的什么話。”婆婆不高興地說：“我比那個老太太還年輕點呢，再生一個肯定沒問題的?！?/p>

唐艷說：“就算你不考慮身體，到那時候孩子生出來，是叫你媽，還是叫你奶奶??？”

“隨便。你們想讓他叫什么就叫什么！”

“這怎么能是隨便呢！”唐艷瞬間爆發(fā)了。

本來父親生死未卜就已經(jīng)磨盡了心神，婆婆不但絲毫不體量她的處境，竟然還想出這樣異想天開的事情。

唐艷也不知道自己是委屈還是憤怒，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她說：“媽，你多少想想我們行嗎？你給力同治病，搞得滿城風語?，F(xiàn)在你們這么大年紀了還要再生，你嫌咱家的笑話鬧得還不夠大是不是？”

婆婆也不甘示弱，指著她說：“我就知道是你攛掇我兒子和我作對！我老臉都豁出去了，你們還怕什么。是你面子重要還是傳宗接代更重要？”

楊力同一拍桌子，說：“夠了！你們要生，你們就自己養(yǎng)。我和唐艷的孩子，你們愛認不認，反正我認！”

最愛她的兩個男人

那段時間，唐艷常常失眠，她感到了成人世界的艱難。

要面對父母的老去，又要籌劃下一代的新生。唐艷覺得自己還沒長大，還沒有獨當一面的能力和智慧，生活的瑣碎就急著趕著涌上來。

唐艷和楊力同商量了一下，等父親的身體穩(wěn)定了，再備孕。

而婆婆這邊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操作起來了。早年她做過絕育手術，想生就要重新手術。然后還要吃藥，恢復月經(jīng)，促進身體排卵。

婆婆住院那幾天，唐艷去探望過?？善牌乓痪湓捯膊缓退f，只是指桑罵槐，話里有話地和公公說楊力同以前可聽話了，就娶了媳婦兒之后被教唆得忘了娘。

唐艷也就不再去自討沒趣。

那一年的年末，父親肺癌復發(fā)，引起多種并發(fā)癥。

楊力同天天去醫(yī)院陪床。那時候，父親已經(jīng)不能動了，翻身，大小便，都是楊力同在打理。

有時候，父親全身疼得難受，楊力同就會抱起父親，讓他半靠在自己身上，父親就會舒服許多。

有次唐艷買水果回來，看見楊力同和父親就那樣半倚著睡著了，傍晚的夕陽從窗口照進來，彌漫著暗淡的金色。

這是最愛她的兩個男人。

唐艷突然有點想哭。她悄悄拿出手機，拍了下來。那是父親最后的照片。

父親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醒來，也都是在說她。

父親說：“我本來就不想治了。一輩子到頭兒，多活三五個月也沒有區(qū)別。我答應你去武漢看病，不是為了多喘這幾口氣，我就想多陪陪你。我總覺得你啊，還沒長大，還是爸爸手掌心里那個任性的小姑娘?？墒侨丝偟瞄L大啊，對不對？”

唐艷低著頭，默默地掉眼淚。

父親說：“力同是好男人，有擔當、有責任心。他這么孝順我，你也要孝順他的親人。”

“我……”

“爸都知道了，你婆婆是有點過。但你要記著，她總歸是力同的媽，你對她好一點，力同都會記在心里。其實啊，人不只有血緣才叫親人，有緣分也是。我和力同就叫有緣分，有他這半個兒子是我的福氣?！?/p>

唐艷點頭說：“你放心吧，我懂。”

父親艱難地拉著她的手，還想說什么，終歸什么都沒說，只是緊緊地拉著她的手。

就在那一晚，父親離世了，帶著對女兒的不舍與牽掛。

能湊到一起就是緣分

父親走后的第二個月，婆婆突然在家里暈倒了。

到底是年齡太大，身體受不住藥物的副作用。唐艷煲了雞湯和楊力同去看她。

婆婆的氣色很差，大概知道唐艷的父親剛走，沒有之前那么跋扈，只是不想理她。唐艷盛了碗湯，遞給她說：“媽，喝湯，我有話和你說?！?/p>

婆婆接過碗，沒說話。

唐艷說：“我爸走了，臨終前，他和我說，人不只有血緣才叫親人，有緣分也是親人，你覺得對嗎？”

婆婆慢慢喝著湯，依舊沉默。

唐艷接著說：“我覺得他說得對。我和你有緣分，才成了你媳婦；我懷的孩子也和你有緣分，所以他將來肯定要叫你奶奶，孝順你，照顧你，愛你。我爸沒這個福份了，但你有。你能不能不嫌棄我們？”

婆婆聽著，眼圈突然就紅了。

大概是這段時間受了不少苦，過了一會，她說：“這個罪我遭不起了，你說得對，咱們能湊到一起就是緣分。”

楊力同走過來說：“你想通了？”

婆婆點頭說：“我想通了。我親家說得沒錯，有緣分也是親人。唐艷啊，從現(xiàn)在起你可要好好養(yǎng)身體，將來給我生個胖孫子孝順我?！?/p>

那一天，是唐艷這么久以來第一次展開眉頭，壓在她心頭的陰霾終于慢慢消散了。

第二年中秋，唐艷試管生下了寶寶。

是個男孩，特別愛笑。

唐艷在他小小的眉眼里，依稀看到了父親幸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