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13日,第十二屆上海當代音樂周如期而至,在上音歌劇院拉開帷幕。16日下午,由國內外作曲家聯(lián)袂題獻的音樂作品在上音歌劇院管弦樂排練廳上演,整場音樂會共6部作品,上半場:陳曉勇的《逸》和王爾清的《馬孔多素描簿》選曲;下半場:(克羅地亞)安東· 托米斯萊夫·薩班的《精神家園第二號》、王穎的《Glissadulation》和鄭逸煉《靜止的時間》。并由新近成立的北京當代樂團擔任演奏。
旅德近34年的作曲家陳曉勇,作為利蓋蒂的關門弟子,自然繼承了其對新聲音塑形的無限遐想。且不同于其他旅居海外的華裔作曲家,陳曉勇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一直有意回避著“中國式”的音樂語匯,這種刻意的隱匿在筆者看來其實是自我對內省的觀照,是有意為之后的了然于心和對新音樂緯度逐級的接近與締造。
創(chuàng)作于1996年的《逸》(Evapora),為長笛、單簧管、鋼琴、小提琴和大提琴而作。這部作品由三個樂章組成,第一樂章中,由撥奏鋼琴琴弦發(fā)出的點狀聲音與重復的節(jié)奏動力為樂曲后續(xù)的發(fā)展營造了充分的彈性空間。第二樂章里,鋼琴持續(xù)非常規(guī)的演奏頻頻加快了點狀的音型節(jié)奏,長笛帶來余音后隨即退場,接續(xù)其角色的依次為小提琴、單簧管,最后是大提琴。鋼琴的音色在末樂章時恢復常態(tài),與小提琴搭檔,在其他樂器靜默之即片段化的旋律隱隱凸現(xiàn)。訴諸于音色音響表述變化的識別,整個篇章所包含的音數(shù)與音高材料屈指可數(shù),作品的構思與譜面設計亦略顯簡易,但感性材料在作曲家謹慎的排列下卻彰顯出了復雜的化學效應。
音樂與文學的結合在浪漫主義標題音樂時期已嶄露頭角,反觀當代音樂的創(chuàng)作,不同領域之間創(chuàng)作手法相互借鑒的互文理念近年來亦初露鋒芒。作曲家王爾清2018-2019年的《馬孔多素描簿》選曲(為長笛、單簧管、鋼琴、小提琴、中提琴和大提琴而作)的靈感便來源于著名哥倫比亞作家加西亞·馬爾克斯的小說《百年孤獨》。與此相應,《百年孤獨》里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寫作手法在選曲中的《梅爾基亞德斯之書》和《降雨習作》里也被運用的淋漓盡致。
梅爾基亞德斯,馬爾克斯筆下神秘的流浪藝人,在大提琴低吟的敘事聲線中愈顯神秘。弦樂深長,管樂顫抖,氤氳繚繞著某些對話,整體的音響感覺歸結于一種它們自己也說不太清楚的、只是隱隱約約感覺到的某些東西,是梅爾基亞德斯所撰寫的無人能破譯的天書?抑或是眾人們談論的那些由梅爾基亞德斯帶來的來自世界各地的新奇發(fā)明?除此之外,北京當代樂團對另一首選曲《降雨習作》的演繹也頗為生動。弦樂長線條的拉鋸跋涉過程表現(xiàn)出一種對時空因素進行迥然不同的并置所導致的“持續(xù)四年降雨”的奇異效果和想象中的畫面感。
在上午“音樂的可視化”講座中,克羅地亞作曲家Antun Tomislav ?aban(安東· 托米斯萊夫·薩班)以視聽結合的方式闡述了藝術中視覺與音樂的關系,并詮釋了自己對音樂“可視化”的理解與實踐。的確如此,除了聽覺之外,生活中90%的信息是通過視覺傳輸進入人類大腦。用視覺的方式去體驗、接受音樂,現(xiàn)已成為聽眾與音樂溝通交流的有效方式。下午上演的他的《精神家園第二號》為小提琴和鋼琴而作(2001),既是一部標題性極強又是一部視覺化的藝術作品,曲名暗喻人們離開故土后嘗試融入新生活的人生際遇。作品以一種打破傳統(tǒng)的奇特方式開場,叩擊鋼琴與小提琴的琴板好似在發(fā)問——“何處是家園”?當物理聲音轉化為聲場震動,小提琴與鋼琴一唱一和的詮釋著一段民歌旋律,在不斷的展開變奏時那種叩擊的聲音依舊間隔的閃現(xiàn),像提問,也像是種打擾。鋼琴演奏者謝子薇和小提琴演奏者黨華莉配合的十分默契巧妙,精準的形式意味在此被勾勒得異常鮮明。
如果說上半場北京當代樂團對《降雨習作》的演繹最為生動,那么下半場第二首曲目王穎的《Glissadulation》(為長笛、單簧管、鋼琴、小提琴、中提琴和大提琴而作,2014)則屬最為出彩。雖然這是一個在2018年秋季剛剛成立的青年樂團,但其對當代音樂的鉆研程度之深令人著實嘆服。樂曲伊始,鋼琴和大提琴用長線條模仿呼嘯的風聲,有些陰冷,有些嚴峻。在這里,所有樂器的演奏幅度都是偏大的,其立意是讓聲音逼近裸露原始的本質敞開。用錘子敲擊鋼琴琴弦,模仿不同的音效,在夸張化的處理下建構了“呼嘯的森林”場景。
所謂音樂中的復古主義,大意是指運用已被遺忘的音樂風格到如今的創(chuàng)作當中。作曲家許舒亞的《題獻III》為長笛、單簧管、小提琴和大提琴而作的構思便是基于英國文藝復興時期的音樂風格。依據(jù)現(xiàn)場感性聆聽的經驗,中世紀彌撒曲的主音階與和聲促使“題獻”的儀式感滿滿。這部作品是許舒亞2012年為作曲家齊爾品逝世45周年而作,音樂所表達的是一種信仰,是直面心靈的力量?!额}獻III》的風格既帶有作曲家慣常的如同《冬雪》般的溫婉性格,同時也略帶其作品中少有的碎片化形式主義。許舒亞用不受限的音樂形式,完美的演繹了自由的當代音樂。
“時間性”一直是音樂在所有藝術領域中獨有的特征,音樂的時間性通常取決于聽眾的主觀感受?!鹅o止的時間》為長笛、低音單簧管、小提琴、大提琴、鋼琴而作,是作曲家鄭逸煉2017年的作品。這是全場6部作品里最易懂卻又最具哲思之作。鋼琴、小提琴在單音上的重復行進,幾種速度的不斷切換,重復的進行類似于一種靜止——“滯”,營造出循環(huán)往復看似動態(tài)實則靜止的錯覺圖。
筆者記得蘇珊·桑塔格在訪談錄中曾如是表述:“我認為我們不僅要接納邊緣人和邊緣意識形態(tài),而且要接納不尋常和異端” 。我想,“當代音樂”這個專有名詞正是這樣一個可以涵納多元意識形態(tài)的包容體及多面體。本場音樂會所呈現(xiàn)的主題,與上午的講座“音樂的可視化”遙相呼應。無論是《逸》中“對秩序的一種尋找”,《馬孔多素描簿》里“對孤獨的意象詮釋”還是終曲《靜止的時間》里的動靜結合,獨特的音樂修辭與反諷姿態(tài)充分詮釋了音樂中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
參考文獻:
[1] (美)喬納森·科特:《我幻想著粉碎現(xiàn)有的一切:蘇珊·桑塔格訪談錄》,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4年7月,第1版。
劉雨矽? ? ?上海音樂學院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