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穎寅 陳美娟(浙江師范大學,浙江 金華 321004)
韓國現(xiàn)實題材動畫電影《偽善者》是由延相昊導演的一部極具批判性的動畫作品,于2013年在韓國上映,并斬獲“多倫多國際電影節(jié)唯一入圍的亞洲動畫”的殊榮。影片敘述了韓國小鎮(zhèn)上被預言即將有災難降臨,虛偽的教會組織以帶領村民重建家園為由,利用村民對宗教的虔誠信仰,對村民進行斂財和欺詐行為。作品通過現(xiàn)實主義敘事風格,在沉痛壓抑灰暗的敘事基調下,著重對以父親、牧師、教會會長為代表的負性男性,和以少女永仙、永仙母親等悲情女性的陰暗人性和悲劇命運進行影像書寫和表達。在暴力與血腥、犯罪與欺騙、抗爭與妥協(xié)、偽善與信仰中不斷反復對比,以極度諷刺的手法揭露了教會的虛偽,反映人性的黑暗和懦弱,影射當下社會的殘酷生活現(xiàn)實?!秱紊普摺芬詫ω撔缘哪行越巧珵橹饕獢⑹鼍€索,在父權視角下,凸顯了劇中悲情的、悲劇性的女性形象。
一方面,通過黑白倒置的人性與命運設置,來塑造負性男性角色?!秱紊普摺分袕妱莅缘赖母赣H和偽善自私的牧師形象便是黑白倒置的負面典型。民哲是個不務正業(yè)、蠻橫暴力,有家暴傾向的丈夫,也同樣是個不稱職的父親。就是這么一個無惡不作的負性父親,因自己的過失導致女兒自殺的悲劇,在結局處深受良心的譴責,終年懺悔禱告,真正轉變?yōu)橐粋€信教徒。劇中另一個負性男性角色便是牧師,他表面正義善良,心存信仰,看似正面的形象背后卻是一個十足的偽善者:既能在上一刻歡樂地逗狗,也能在下一刻無視狗被錘殺時的哀嚎;既能為村民祈求禱告,也能在得知詐騙真相后與詐騙犯同流合污,欺騙村民;既能為村民的死而悲傷,也能為掩蓋自己的罪行毫不猶豫殺人。兩人都是負性男性的典范,在身份和角色屬性上進行了黑白倒置,運用了陌生化的處理方式在命運上也進行了反轉諷刺的設置。另外一個負性男性角色是教會會長,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反面角色,為了金錢與自身利益不惜利用一切欺騙的手段對村民進行洗腦和欺詐,原本善良的牧師,也在教會的推力下徹底黑化成為同伙。
另一方面,通過抗爭與屈服的意識行為對比,來塑造悲情的女性角色。劇中女兒永仙與母親,一個是抗爭到底的帶有反抗意識的少女形象,一個是屈服于父權與命運的軟弱母親形象,雖然意識與行為截然不同,卻帶著同樣的悲劇色彩。永仙雖考上大學卻被父親將積攢的學費揮霍一空,還遭到父親的暴力毆打,為了攢錢被誘騙淪落到娛樂場所工作,最后被父親逼得走上了自殺的絕路。永仙由一開始的不甘于命運擺布,試圖通過抗爭的意識行為進行自我救贖,但在經歷一系列的悲慘遭遇后最終感到絕望與選擇了放棄,以永仙為代表的少女形象在不止在《偽善者》中帶著深深的傷痛和悲情,在現(xiàn)實題材的其他動畫作品中也均能找到類似的少女形象。影片還有另一個悲情的年輕女性角色,她與永仙有著相似的經歷,受到父親的家庭暴力與霸道掌控,最終有著被父親威逼而自殺身亡的相同結局。而另一類悲情的女性角色則是無力反抗軟弱屈服的母親形象,母親與永仙都屬于悲情女性但表征卻截然不同,面對丈夫的暴力和壓迫,母親并無反抗意識,而是一味地寄希望于宗教,通過不斷祈禱來逃避生活的傷痛。在丈夫的家暴迫害面前,無力反抗和不敢掙扎,更無能保護女兒的利益,一生都活在惶恐與軟弱逃避中,這樣的悲情母親形象背后透著深重的被父權意識腐蝕的本質,也正是被父權奴化后的思想意識,注定了悲情母親的悲劇命運,這類形象同樣也在其他的現(xiàn)實題材動畫電影中能見到掠影,是韓國現(xiàn)實社會中悲情女性的縮影。
在畫面塑造上,為了突出女性的悲劇色彩,整體色彩風格上呈現(xiàn)出低明度、低飽和度的灰暗色調。在角色處理上,以永仙為代表的年輕女性并沒有呈現(xiàn)出應有的朝氣和青春色彩,而是沉悶的著裝,也沒有主流動畫中美型塑造,單眼皮,木訥驚慌的眼神,悲苦的面部表情,尤其是面部塑造上也盡量做到克制,沒有少女該有的艷麗妝容,整體沉浸在灰色情緒中。母親的形象則更偏寫實風格,灰黃的膚色,蒼老的體態(tài),麻木的神情,肢體常處于卑躬屈膝的卑微姿態(tài),從肢體語言的特征中也能解讀到角色的內心精神狀態(tài)。在男性刻畫上,父親上挑的粗眉、緊縮的眉頭、兇神惡煞的面部表情、凌亂的頭發(fā)和不修邊幅的衣著,處處突顯他暴力與強勢的性格,也是永仙和母親走向悲慘命運的第一推手。偽善的牧師是整個影片中唯一長相善意的男性,一開始總是帶著憂愁的眼神,在人性被黑化的過程中,面部特征和表情也不斷隨之改變,最終成為面部猙獰、目露兇光與神性相反的反面角色。教會會長一副八字眉、小眼睛,渾身透著奸詐狡猾的陰險氣質。劇中的角色整體呈現(xiàn)實寫實風格,在色調的處理上也多用黃灰色,流露出底層人物生活艱辛的悲涼質感。在場景處理上與人物風格也保持了高度一致性,故事發(fā)生在一個被預言即將有災難的小鎮(zhèn)上,因此整體色調呈現(xiàn)頹敗荒涼之感。其中教會是整個片子唯一一處色彩飽和度較高的場景,呈現(xiàn)紅色色系。教會的紅色十字架具有隱含意義,一方面讓人看到了希望,另一方面也暗示了教會吸食村民積蓄,以此詐騙手段為寄生的符號。
延相昊導演的作品中沒有光明與黑暗的絕對劃分,更多的是人性黑暗與社會百態(tài)的描述。不僅是《偽善者》,在類似題材的作品中,通過對負性男性與悲情女性的角色塑造,揭露韓國女性傷痛的歷史遺留記憶,批判了父權盛行的當下社會形態(tài)問題,同時也影射了貧富懸殊的社會現(xiàn)實。
韓國的近現(xiàn)代史飽受戰(zhàn)爭和殖民的摧殘,國家的災難史有一大部分體現(xiàn)在女性受迫害的災難歷史中,尤其是二戰(zhàn)中受到日軍的占領和殖民,強制征召年輕女性為慰安婦,將她們集體收容在前線和占領區(qū)的慰安所,成為性奴隸。日軍對韓國女性慘無人道的暴行,即使在今天依然留下深刻的歷史烙印,也成為韓國女性深重傷痛的歷史疤痕。更讓當今的韓國女性無法釋懷和接受的是,至今日本官方對于當年的歷史行徑始終持著不承認的態(tài)度。韓國受到日軍迫害的女性性奴役受害者不得不保持沉默,處于集體隱忍失聲狀態(tài),而韓國整體社會尤其是男性對這類受害人群也持著漠然的態(tài)度。日軍性奴役受害者是戰(zhàn)爭期間日本軍隊性暴力行為的犧牲品,遭受了身體和精神的雙重創(chuàng)傷,在當時的韓國父權社會中備受歧視和排斥,由于貞操觀念等原因,她們自身也感到羞恥,不愿提及慰安所的經歷。女性備受身心殘害的歷史在韓國民族的集體記憶中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而這樣的創(chuàng)傷遺留在動畫作品中則表現(xiàn)為女性社會地位低下,甚至處于弱勢群體。電影作品中呈現(xiàn)出普遍的人物特性背后,必定與這個國家的悲痛歷史經歷有著深深的聯(lián)系,這也是韓國民族的集體痛感記憶來源。
女性社會地位低下的另一個原因便是韓國當下社會中父權主義思想盛行所導致的形態(tài)問題。韓國雖然是資本主義發(fā)達國家,受到西方女權思想運動熱潮的影響,近些年女性地位也隨之有著提高的表象,但是韓國文化根本上仍舊受到中國儒家思想等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中日韓三國同屬于亞洲“漢文化圈”范疇之內。因此,父權主義的傳統(tǒng)思想在韓國男性中仍占主導地位,甚至在絕大多數(shù)的傳統(tǒng)女性思想中根深蒂固,深受父權思想的灌輸與侵蝕。父權主義是指男性在社會中占據統(tǒng)治地位,大到政治、經濟、宗教、法律、教育等方面,國家政策對男性的傾斜,小到家庭中男性與女性地位的極度不平衡,所有的權威都向男性一方傾斜與保留。父權意識使得男性在社會中處于支配地位,女性處于劣勢與服從配合的地位。父權思想最突出的表現(xiàn)便是“男尊女卑”的觀念,這不僅是導致女性地位低下的文化思想根源,也是導致韓國當下現(xiàn)實社會中女性遭受暴力侵害此類案件頻發(fā)的根本原因。類似女性受父親的暴力和男性的迫害等現(xiàn)象的社會問題,不止在《偽善者》中表征明顯,在韓國其他的現(xiàn)實題材動畫中也屢屢出現(xiàn)。
綜上所述,本文從父權的角度,以韓國動畫電影《偽善者》為主體研究對象,從黑白倒置的負面男性和抗爭與屈服的悲情女性方面進行深入分析與梳理,透過作品表象,揭露韓國女性傷痛的歷史記憶,批判父權思想主導的當下社會形態(tài)問題,并影射韓國貧富差距懸殊的社會現(xiàn)實。延相昊導演的《偽善者》并不是唯一一部現(xiàn)實題材的動畫作品,除此之外還有《發(fā)光的現(xiàn)代史》《畢業(yè)班》《首爾站》,這些作品中均有對悲劇性女性的描述。透過《偽善者》我們不僅對相似類型的動畫作品有了更深的了解,也能從中窺探韓國動畫創(chuàng)作的民族精神內核,以此為國產動畫創(chuàng)作提供借鑒思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