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

我的一個朋友，當年寫詩，寫得很好，后來突然不寫了。不寫了，去掙錢，六親不認，只認錢。大概用了十年左右的時間，他掙了許多錢，在北京買房，買車;在海濱城市買房買車;在海島上買房買車，目前正計劃在國外買房買車。因為久未聯(lián)絡，不知道他選擇的國家是法國還是德國。

法國浪漫。

而德國，更趨于現(xiàn)實。

大概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事，那時我們都年輕，只有二十歲多一點，讀書，上班，戀愛，憧憬未來，對世間的一切都充滿新鮮感和好奇心。

我的這個朋友姓欒。

因為他讀的學校是初中中專，所以畢業(yè)早。等到我尋思著去讀書了，他已經上班了;一樣，等我尋思著找女朋友了，他已經戀愛成功了。他的女朋友姓殷，是一家大醫(yī)院的護士。他們的戀愛有一定的傳奇性，欒去殷所在的醫(yī)院做闌尾手術，一下子就被殷看中了，殷熱烈、大方、漂亮，很快就征服了欒。

他們閃電般地戀愛了。

我們都為欒感到高興，大家在一起喝酒，吆五喝六的，通宵達旦。

我們高興的原因很簡單——欒是我們這一幫人中第一個和女生有親密交往的！所以，那段時間，大家輪番請他喝酒，目的就是想聽聽他和殷的戀愛秘聞。

第一次拉手。

第一次擁抱。

第一次接吻。

第一次撫摸。

第二次拉手，擁抱，接吻;第二次撫摸。

這些敘述讓欒幸福，讓我們激動并浮想聯(lián)翩。

他們的交往大概持續(xù)了一個月左右，突然有一天，欒向我們宣布，他和殷，只有他和殷，他們兩個人要到鄰近的一個城市去旅游了。換言之，他們要背著家人，以撒謊的方式在外邊過夜了。

我們一律緊張得要命。

我們盡可能地想象他們在一起的那個夜晚，但這樣的想象實在無法充填我們大腦的空白。好在只有一夜。那時，還沒有大禮拜之說，一周工作六天，只有周日一天休息。他們周六走，周日一定要回來，不然就會耽誤工作。我們等待的這一夜過去了，他們也真的回來了，只是，回來的只有欒，而殷并未和他一起。

這讓我們深感納罕。

于是，有了欒的一段表白。

欒是哭著說這番話的——他和她去了那個城市，一切都是那個殷在主動，包括晚上睡覺。他們住到了一個房間里，并共同完成了男孩女孩兒向男人女人過渡的全部過程。可是，令所有人不解的是，第二天一早，當他們又一次激情過后，殷冷靜地向欒提出分手。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不為什么，就是分手。如此決絕，不可商量，毫無回旋余地！

那以后，欒多次去醫(yī)院找殷，都被殷拒絕了。

最后一次，殷說：“別找我了，好好工作，多掙點錢，你一定會遇到一個好姑娘的。至于我，實話實說，我根本不愛你。”

欒委屈極了。

我們一班人馬在詢問了所有細節(jié)之后，得知，在欒和殷的交往過程中，基本上都是殷在花錢，看電影，買瓜子，包括去鄰近的城市過夜。每次欒想花錢，都被殷攔下了。

欒以為這是愛的表現(xiàn)。

誰知，竟是他們分手的根由。至少我們這樣認為。

女人的心，海底的針！她們做的和想的根本就是兩回事！

我們都為欒感到惋惜。

時間過得飛快，一晃幾十年過去了，我們各自掙扎，各自奮斗，各自立業(yè)，各自成家。生活是一成不變的清水，原來什么樣，現(xiàn)在還是什么樣，我們終于深切地明白，什么是“漢之游女，不可求思”。

直到有一天，我再次遇到殷。

那是在一家書店的休息室里，我意外地看見了殷。恰巧的是，她手里拿的正是我的新書。顯然，她也看到了我，先是一愣，隨后笑了。

她說：“真巧?！?/p>

我也說：“真巧?！?/p>

接下來是沉默。

大概有十幾分鐘，她突然問到欒，“他怎么樣，好嗎？”

我笑了笑說：“他現(xiàn)在窮得只剩下錢了?！?/p>

殷一下明白了我的意思。

她說：“我和他分手不是因為他窮，你們都想錯了。”

殷認識欒的時候，正在追求同院的一個大夫，只是，這個大夫新婚不久，說什么也不肯“就范”。原因是她是處女，他不敢也不能為她負責。于是，殷就遇到了欒，她追欒的唯一目的是付出她的第一次，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毫無障礙地直抵幸福的彼岸。

表述完這一切，是彼此間的沉默。又一刻，殷放下手里的書，沖我禮貌地點點頭，站起身走了。我想，她也是三幾十歲的人了吧？她追求上那個大夫了嗎？他們結合了嗎？如果這一切就是生活必須存在的理由，那么，誰又能告訴我，真正的幸福的彼岸它究竟在哪里？

【作者簡介】于德北，中國作協(xié)會員，長春市作協(xié)副主席。出版有長篇小說、散文集、小小說集等六十余部。獲第三屆中國小小說“金麻雀”獎，2009年《美麗的夢》獲“冰心圖書獎”等。有作品被譯介到日本、俄羅斯、泰國、馬來西亞等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