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的詩

阿成

原木

下山之后，沒哪個

保持原樣的。

要經(jīng)受刀斧、铇鋸的奴役——

長的變短的，粗的變細(xì)的

一分為二，二分為四，

甚至更多。

柴房里的木頭，叫柴火，整齊地

碼在墻邊：它的結(jié)局是，在烈火中

粉身碎骨，化為灰燼……

村外的木頭，攤在路邊，堆在

空場，心中有一個遠(yuǎn)方。

幸運的是那根橫臥溪澗的枯木

經(jīng)年保持山中的姿態(tài)，不腐不爛

默默愛著身下的陰影。

高擎氣球的人

她的臉色純凈，

她的眼睛明亮……

每天早上，她都要擎一只氣球

去往旁邊的森林——野兔、山雞、林蛙

在等待她，樺樹、櫸樹、桉樹在

等待她……

像一個孩子，擎著

彩色的夢——赤、橙、黃、綠、

青、藍(lán)、紫，它們變幻著

從她的天空飛過……

這些彩色的氣球

是她夢中捕捉的。

現(xiàn)實中，要經(jīng)受廣袤森林

和樹枝的檢驗——

哦，她聽到它們在枝柯、荊叢中

啪啪炸滅的聲音，仿佛夢境又替她

重新活了一次……

失明

常走的那條路突然就不走了

常敲的那扇門突然就不敲了

常見的那個人突然就不見了……

——心里只是默念，但也不說出來——

那張笑臉，平和安祥;說話的聲音，

這樣、那樣;接電話的表情，

面黃齒白——

1980年代的信箋往哪兒寄呢？春天的

新茶往哪兒寄呢？

母親節(jié)

通往東山的路荒亂雜蕪

無人打理的茶棵呲牙咧嘴

油菜黃了，彎腰割禾的人

不是那個叫母親的人，

門前的小巷蒼老無助

南山上的筍子，已等成

多年的竹子……

你走后這個節(jié)日與我無關(guān)

你走后我害怕提到這個詞

玫瑰、康乃馨和祝福的鮮花

讓我嫉妒，不要在我身邊說

如何慶賀這個日子，我的母親

在墻上、相框里，我叫不應(yīng)她，

無法表達(dá)她生養(yǎng)我的疼痛和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