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到了最后階段,舞臺上指揮轉向吹簫的二虎,手輕輕地一點,是個非常漂亮的蘭花指。走!
可是,沒有聲音。
張小泉的心陡然提了起來。隔得太遠,他看不清師弟為什么沒有吹出那串音符,是期待過久緊張;還是剛吹笛嘴型不適;亦或是其他原因?忍不住臉上汗水沁沁落下。
二胡作為主力伴奏樂器,在所有的民族樂隊中,是必不可少的。但它似乎也從來沒有做過任何戲劇的主弦。這門不知何年從西域傳到中原的樂器,就不緊不慢地繁衍著,直到成為最能代表中國音樂特色的樂器之一。
那幾年,整個民樂都不景氣。有點愛好的人都愿意學鋼琴、管樂和小提琴。二胡、琵琶、古琴這些流傳在民間,司空見慣的東西根本就引不起人們的注意。那一屆學校想組建民族樂隊,總共只收了三把二胡,張小泉、劉二虎和方曉月,其中后面二位還是半道出家。
二虎本是演員出身,轉為樂隊相當于釀酒壞了改釀醋,沒辦法的事。有天分不努力,學了兩年,覺得悶得慌,又改行吹笛了。方曉月是另外一碼事,上學前就沒碰過二胡,滿腔熱情卻總找不到北。倒是張小泉深得家傳,從小愛好,上學前獨奏曲子都能拉“長城隨想”了。
基礎不同,原理一樣,日子久了,師兄妹三人相處得倒還算融洽。只是方曉月有點黏人,學琴一年多,老對不準弦,還信不過二虎。上課、考試、伴奏前總纏著小泉給她對弦,小泉也自認是半個師傅,逢求必應,細心呵護。三人一個琴房練琴,二虎略顯有點生分。恰好樂隊需要一個吹笛吹簫的,便做了兼職。
組建民族樂團,演奏自己的曲目,是他們老師,老師的老師,也是三個人共同的心愿。這在張小泉心里尤為強烈,上學四年沒少為這個操心,他不停地搜集名家演奏曲目,還自學寫譜,配器與編排,遍訪名家找人來排練曲目。
一天,小泉在學校一個廢棄倉庫里尋得一批樂曲總譜,其中就有華彥均的《二泉映月》。他如獲至寶,信誓旦旦對二虎和曉月說:“你們等著,我一定要把它搬到舞臺上去,咱們二胡不光是伴奏的樂器,也能當主角。民族樂器一點都不比西洋樂器差,這也是咱們師傅的一個心愿。”三人歡呼雀躍,擊掌相慶。絲毫沒有感覺到,不久后各自的去向。
那年代,對他們學習的這個專業(yè)來講,畢業(yè)和失業(yè)已經(jīng)是一對意義非常相近的名詞。等他們意識到這一點,機會驀然就來了。小泉專業(yè)優(yōu)秀,直接讓市里的專業(yè)劇團挑走了;二虎的兼職吹打樂被認為一專多能,也全盤接受;只有曉月臨時在樂隊里晃蕩了半年,便托關系去企業(yè)改行搞宣傳了。
山不轉水在轉。沒幾年劇團改革,單位養(yǎng)活不了那么多人,要砍去樂隊一大半人員。二虎瀟灑地揮了揮手,工齡買斷,下海辦實體。同時,他捎帶著辦了一個音樂培訓學校,逐步成了省內(nèi)知名的文化企業(yè)。
那一天,他找到了張小泉:“師兄,你說過的話還算數(shù)嗎?組建自己的樂團,演奏我們自己的曲子?!?/p>
“當然算數(shù),可我們專業(yè)劇團只能維持這種雞窩里刨飯的狀態(tài),不會單獨排練那些沒用曲目的?!币呀?jīng)成為樂隊隊長的他滿臉疲憊。
“我出資,你出面,咱們組織自己的民族樂團,怎么樣?”
“那當然好!”張小泉神情為之一振“只是這六七十個人的集體,平常工資待遇……”
“這不用你操心,你只管召集人。咱們專業(yè)人干業(yè)余的事,不影響大家正常上班時間。樂器、排練場地、演出的市場,我來運作?!倍筛割^在小泉眼前晃了幾晃,晃得他有點眼暈。
不久,建制完備“二泉民族樂團”正式成立。弦樂、管樂、彈撥樂、吹打樂樣樣齊全,光二胡就有二十多把,首席當然就是張小泉。還專門從國內(nèi)請來了最有名的民樂指揮擔綱,一時名聲大噪。
大家天南海北湊一起排練了半年,才有了今天,這場在市里最大音樂廳匯報演出的機會。關鍵時候,二虎你可不能掉鏈子??!小泉心里那個急。
著名指揮到底是久經(jīng)沙場,就見他稍停片刻,又溫柔地抬起了頭。目光篤定望向劉二虎,聳肩塌腰嘴唇微張,右手再次用力一揮!
0.6 5 6 4 3 2……一聲深深的嘆息,從劉二虎竹簫中嗚咽而出。
2.1 1 2 3.5……長出一口氣的張小泉,率領樂隊轟然而起。大家都沉浸在瞎子阿炳那沉重的經(jīng)歷中不能自拔,二胡與樂隊《二泉映月》演奏近乎完美。樂曲結束,大家甚至忘了鼓掌,整個劇場一片寂靜,每個人都能聽到自己的呼吸。
此刻,就見劇場中間的一名粉衣女子站了起來,大喊一聲“好!”
現(xiàn)場頓時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就在粉絲贈送鮮花的空隙,張小泉瞥見那女子在人群中一閃,不見了。
據(jù)說,那是專程從國外趕來看他演奏的小師妹方曉月。這幾年,她在美國華人圈里也是知名的二胡演奏家了。
【作者簡介】邱兆鋒,筆名白秋,作品散見《山東文學》《小小說選刊》《微型小說選刊》等報刊。理論文章《群眾文化與小小說創(chuàng)作》獲山東省群眾文化論文一等獎,小小說集《柿子紅了》獲濰坊市政府“風箏都文化獎”。小小說金麻雀獎獲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