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巴

啞巴本身并不是一個啞巴，相反，啞巴之前很能說，甚至可以說是太能說，就有點惹人嫌，故而有好事兒的人惡作劇給他起了個外號“啞巴”，傳出來后十里八鄉(xiāng)的就都這么叫，叫得久了連本名都被忘記了。而啞巴沒完沒了地說，其實是為了引人注目，說白了，就是愛表現(xiàn)。而成為焦點，成為人群的中心，也許是每個人成長過程中必然要邁過的一道坎兒。

一天，啞巴又開始了！一群人在十字街路口曬日頭，閑來無事吹吹牛，在農(nóng)村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本來大家也沒什么固定話題，你一句，我一句，東扯西扯的，也就圖個消磨時間。這時啞巴遠(yuǎn)遠(yuǎn)從東門口進(jìn)來，拍了拍身上的土，毫不客氣地站在了人群的中央，還推了推身邊的狗蛋，讓往邊邊點。狗蛋不滿地嘟囔了一句，“憑啥？”但還是讓開了。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因為這么點兒事吵起來，怕讓人笑話。都說人言可畏，在村里更是這樣，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人。但狗蛋也不是省油的燈，這事就記心里了。啞巴也不管大家之前在說什么，就自顧自地說剛才家里遭賊了。啞巴的這句話像顆炸彈，在人群中炸開了。這還得了？村里人一般出門都不上鎖的，怎么會有賊呢？這可是關(guān)系到全村所有人的利益，畢竟誰也沒有底兒保證這事就不會輪到自己家。大家都眼巴巴瞅著啞巴，等下文。

如果說剛才啞巴厚顏無恥地站在人群的中央，只是一個地理位置上的中心，那他現(xiàn)在已然完全是整個人群關(guān)注的心理上的中心了。

對，就是這個效果，啞巴滿意地笑了。等大家快不耐煩了，啞巴才清了清嗓子說：“沒丟啥，就丟了顆雞蛋?！痹瓉韱“屠掀胚@幾天回娘家了，啞巴中午懶得不待要做飯，準(zhǔn)備煮雞蛋壓壓饑湊合湊合，一看盆里就剩四個了，覺得都煮了不吉利，就煮了三個。后來啞巴的妹子讓去她家吃，啞巴就把剛下鍋的雞蛋連鍋端起來，放地上了。啞巴晚上回家準(zhǔn)備續(xù)著當(dāng)晚餐，一看，雞蛋竟只剩兩個了，他奶奶的，這是要餓死人的節(jié)奏哇！

大家聽到這里，還是沒聽出個所以然，覺得啞巴廢話太多，鋪墊太長，讓他直接說結(jié)果。啞巴這才不緊不慢地說：“后來雞蛋找到了，在狗窩門口，狗正含著玩呢?！痹瓉硎亲叩臅r候門沒關(guān)好，狗進(jìn)了家，從鍋里含走一顆雞蛋。唉，人群聽到這里，一片倒彩。啞巴趕緊補充，說他家這狗可精呢，玩了半天，煮了不到兩分鐘的半生雞蛋愣是沒打爛。接著又唾沫飛揚地講他家狗的種種精明事跡，大有要透過狗的精明延伸出他這主人的精明之意。人群實在覺得索然無味，大有要散了的意思。

這時，狗蛋發(fā)話了。他要和啞巴打賭，賭啞巴能不能三天不說話？這事要放別人身上，也許不是個啥大事，但啞巴可不行，他這人，睜著眼睛半個小時不說話就嘴癢癢，大概是因為平時說得多容易上火，他的嘴四周都是火圪蛋。啞巴臉紅脖子粗的憋那里半天，最后硬著頭皮一拍大腿說：“好，賭注是啥？”狗蛋一下子就讓問住了，其實他壓根兒就沒想過啞巴會答應(yīng)，他只是還記著剛才的仇，想乘機(jī)讓啞巴難堪一下。

剛才還準(zhǔn)備解散的人群，因為這個賭注立刻又聚攏了。人就是這樣，只要有可以看紅火的事，絕對不能錯過。人群里有好事的人又出主意了，“輸了的人駕上了贏的人繞村里轉(zhuǎn)一圈?！薄昂?，這個主意好！”出主意的人一說，立刻得到了人群的認(rèn)可。啞巴和狗蛋被僵在那里，都有點兒騎虎難下，這事兒一下子就不是他們倆之間的事，而成了全村人的事了。

兩人都是極愛面子的人，沒抓拿就只好順坡下驢擊掌為誓。賭約就這樣下了。在人群的見證和推動下。

狗蛋分明是提議的人，可現(xiàn)在也覺得有點被趕鴨子上架，但后來想想他不可能輸，也就嘿嘿一笑滿意離去。為保萬一，他當(dāng)天晚上專門請了幾個平時關(guān)系要好的人吃飯，暗地里叮囑他們一方面要監(jiān)督啞巴有沒有可能在家里悄悄說話，另一方面還讓他們挑事兒專門刺激啞巴就范。這計策不可謂不高明。

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軟。那幾個人不能不干活。這幾天有事沒事逗弄啞巴，陰謀，陽謀，明說暗奪的謀，連爬墻根都用上了。啞巴氣急敗壞得很，每次眼看著要開口呀，但最后竟然都神奇般的忍住了。這可氣壞了狗蛋，他可不想讓那王八蛋駕著繞村，為這還花錢請了客的，輸了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但生活就是生活，不是你想要什么就來什么，不想要什么就不來什么。更多的時候，都是反著來的。

村里其他人為表公正，沒有直接參與任何一方，但都一直密切關(guān)注著賭注的進(jìn)展。這不，三天后的同一時間，人群再次聚集，這次比以往的人都要多得多，幾乎全村人都出動了。

啞巴騎著狗蛋在全村人的歡呼聲和掌聲中風(fēng)光無限地溜了一圈。他成了焦點，無上光榮的焦點。那一刻，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全村人都等著他開口宣布自己的勝利，他之前也是那么準(zhǔn)備的，甚至提前打好了腹稿。這幾天他能忍住不說話，就是為了今天，為了此刻，能光榮地、鏗鏘有力地發(fā)表勝利宣言?？墒撬麖堥_了嘴，遲疑了幾秒，又閉上了。在別人看來，他貌似只是打了一個不成功的哈欠。是的，他改變主意了。他什么也不想說。他覺得既然不開口能得到如此殊榮，又何必開口呢？不是多此一舉嗎？

在眾人滿臉狐疑的目光中，他得意地笑了，這事做得漂亮，幸好自己那一刻懸崖勒馬。

以后，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啞巴都不再開口說話。這下，村里的老老小小見了啞巴，都要頗費心思地逗上一番。可越是這樣，啞巴就越沉得住氣，堅決不開口。他喜歡如此被重視的感覺。

過了很久，大家也累了，覺得乏味，就沒人再逗啞巴了。啞巴這下可不依了，在十字街口敲鑼打鼓聚了一群人。大家都巴巴地望著啞巴，啞巴覺得自己準(zhǔn)備好了，之前，他還特意喝了一瓢水，潤了潤嗓子，就等著一鳴驚人。

啞巴張大了嘴，張得很大，他的嘴在動，可是喉嚨里就是發(fā)不出音，他的臉漲得通紅，用手捂著脖子，努力了很久……太蠢了！這回可真是丟人丟到家了！眾目睽睽之下，啞巴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家等得不耐煩了，就散了。

從那以后，村里人再沒見過啞巴開過口。啞巴也就真成了名副其實的啞巴了。

【作者簡介】李妍，筆名狗尾草，1992年生?，F(xiàn)就職于朔州廣播電視臺。文學(xué)作品見 《神州》 《浙江小小說》《朔風(fēng)》《馬邑文學(xué)》《平魯文藝》《今日平朔》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