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野逸 渾樸異旨
——評國畫家高世迎

文/倪加福

高世迎 河畔鄉(xiāng)村 69cm×138cm 紙本設色 2019年

高世迎，1962年生于河北廊坊，現(xiàn)為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會員、河北省美術家協(xié)會理事，作品屢次入選全國美展。

“性質稟之自然，情變由于染習。是以觀人察物，當尋其性質也?！比说馁|性，乃從人的具體情態(tài)方面予以評鑒。作為畫者不得不進行思考，如何突出自己的個性，完善藝術的獨創(chuàng)性，于此首要的是選擇適合自身感受和表現(xiàn)事物的畫法。

在河北省便有這么一位畫家，其人心游萬仞；其畫神交古人之筆墨氣韻，近空靈清寂之禪理意趣。其在深耕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過程中，將視角對準了自己最為熟悉的平原、鄉(xiāng)情，以“我之為我，自有我在”的“任性”，構成了他筆下的平原野逸之風，同時將繪畫回歸為：本心、本我、本源。

這位畫家便是高世迎。

高世迎，情動而言行，理發(fā)而圖見。初以工筆、寫意人物入畫，后經漫畫、試驗水墨、抽象畫等浸染，于2010年，重新回歸傳統(tǒng)繪畫。這次，他以擔當大僧的簡筆山水畫入手，對元、明、清初畫家的繪畫進行研究、臨摹，其又機鋒轉語，尋求對意境空闊的禪畫風格進行突破。

會意尚巧，遣言貴妍。藝術的創(chuàng)作當為意構奇巧，不落窠臼而又自然天成，在作品的語言形式創(chuàng)作方面，則以妍妙為尺度。中國傳統(tǒng)繪畫的水墨表達恰為高世迎的藝術思維過程尋找到了一條虛境澄明之徑，其高度的自由性，水與墨的自然交融，雕與琢的徼妙，樞機暢通，陶染所凝的靈光乍現(xiàn)，尋聲律而定墨，是他取之不竭的無窮源泉。而理性的法則和良好的審美情趣看似屬于永恒，卻非不可突破。擔當大僧也言：“老衲筆尖無墨水，要從白處想鴻蒙?！兵櫭蓪崬橛钪嬷?，混沌之狀態(tài)，惚兮恍兮，其中有象。高世迎轉脫傳統(tǒng)繪畫之程式，乃為心象之故，畢竟藝術修煉中的“忘我”境界，是不該受陳陳相習的舊規(guī)束縛。

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我之色彩。境與意會，使得高世迎將視角選擇了自己的熟悉的大平原，并帶著這份平原情懷和鄉(xiāng)情系列，進行了二十多年的技術準備，采風，回歸傳統(tǒng)，速寫，從來沒有間斷過。

平原難工，難在沒有任何視覺障礙，因此也就沒有可視的物質形象。有形之類或可信馬由韁，了然物境；唯無形之類，張之于意而思之于心，情境、境象、意境難乎筆墨格法，氣韻則更難。高世迎則以“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將發(fā)酵在平原記憶中的陳年老酒，醞釀為馳騁著的一切精神活動，疏瀹五藏，舉筆便成的自我沉醉。

高世迎的故鄉(xiāng)地處冀中平原腹地，子牙河下游，屬于舊河間，即現(xiàn)在的廊坊市大城縣西留各莊村。平原上的鄉(xiāng)野，雖四時朝暮，風雨明晦各有不同，然景觀于山岳、川澤、林谷而言，卻也稀疏平常。若以平常之景寫不平常之勢，能觀察到一些時隱時現(xiàn)的現(xiàn)象，或路人行急，或遠岫云歸，或“空手把鋤頭，步行騎水?！?，這種體現(xiàn)也只有在修煉者中得以反映，他將這種反映所得不斷地積累轉化為可以表達自我心境的畫法。

如作品《河畔鄉(xiāng)村》，以粗野的原生姿態(tài)營造畫面語境，涉筆成趣。鄉(xiāng)間棲煙之“真境”，縈紆雉堞，茅屋相望，有村夫負薪翹首以盼，似驚吠犬，或怡幽鳥鳴，又似傾聞頂上搖櫓聲，或又適歲年悲老樹，根蟠岸畔。故觀者先端其貌，已因內而符外矣，畫者則已滿足“情橫于內而性伏，必外寓于物而后遣”的原生態(tài)詩性表達，原本的“真境”也將得以取代。這種頗探幽微、萬途競萌之功，非意構精巧者不可得。

作品《冬野》，取平原蒼莽載秸歸之象，籠蓋四野。長耳公，柴禾垛，自耕老農；枯樹槎，籬笆疏，茅檐寄寓等視點，豐富了其杳漠邈絕、落野平疇的煙火趣味。畫面欲左有晚秋之暖色，右有初冬之寒色，上有茅舍臨觀陪擁，中有庭院指麾四宇，下有籬墻顧盼偃蹇。如此融冶有度，意象即出，則精神照徹于筆墨之林，不拘形跡之貌，更無昏暗猥瑣之弊，故能形成畫者所要表達的精神安頓之所。

道之為物，無論山水、平原，都要有天地的氣息、造化的靈魂。道之為物，又需要以氣息和靈魂為基礎去探究杳冥之間的恍惚狀態(tài)。道之為形，又不能明其狀，故“師造化”到“法心源”，本就是極其復雜的藝術思考過程。

高世迎 卸田138cm×69cm 紙本設色 2019年

高世迎選擇了大膽的舍棄，將自己駕輕就熟的傳統(tǒng)繪畫技巧“付之一炬”，摒棄認為痕跡和控制的東西，既而追求天然、生拙之氣，不為筆墨所役使，以筆墨之魂映帶大千平原趣味。伏于杳冥精真之間，胸無定跡，從“熟”到“生”，從“生”到“熟”，反復去驗證和錘煉他的“人之初，性本善”，所以他將筆墨對準了自己的家鄉(xiāng)，對準了明代擔當大僧的禪意思索，以期回歸本我心源，為人生適意所為之。故高世迎已經架構起了“技可進乎道”的精神雛形，時刻準備去挑戰(zhàn)“藝可通乎神”的藝術新境。

“綿綿若存，用之不堇”，天地蒙養(yǎng)萬物，當為天下之母，我們既得之，其作用將無窮也。平原果真為畫者眼中的“無狀之狀，無物之象”否？然道亦是無形之態(tài)，“繩繩兮不可名”，若非畫者轉變觀念，以常態(tài)觀之，則平原無天險之氣勢險絕，無山林之森森然矣，又無高原之錯綜崎嶇。

可若無無相合，打破經驗世界的種種界限，“復歸于無物”，平原則是無可替代之覽勝。如作品《卸田》，取荒遠閑暇之意象，地理平遠，老樹尖斜偃側，寒花繞砌，家禽雀躍離巢爭鳴，破敗土房落暉精彩，人牽畜力矜炫其巨，或已黃囊貯酒塵心顛倒。心畫即心聲，高世迎以至松之筆，為尋常平原農家寫照傳神，將家鄉(xiāng)賜予的內在本質精神跨越層級、時空的限制再生出來，盡物人性，完成人與自然的統(tǒng)一，進而完成物乃道之體，自足其性的禪意圓滿。

作品《下洼歸來》，林木斜欹成窠，湮淹其道，中有雞犬聲，而無車馬喧。荷擔者、負鋤者、道傍執(zhí)送及其他執(zhí)耒者，交相呼應，隨意串聯(lián)起一幅原生態(tài)鄉(xiāng)野畫卷，飽余聚族而居、鄰里淳厚的和諧融洽之美，陡生神盤意豁之象。

此圖，高世迎先理會平原鄉(xiāng)村的庭荒老樹，大面積的泥土皴染構成了鄉(xiāng)間的“土氣”色彩，再作鄉(xiāng)親、倉稟、農舍，看似是以一境托多物的意構布景之法，實則為任其自然的蒙太奇式敘述方法，將對平原的記憶符號化、類型化，以表達藝術創(chuàng)作時應有的精神狀態(tài)和情感盡致后對年代生存記憶、繾綣時光的追頌。

高世迎 冬野 97cm×180cm 紙本設色 2019年

石濤云：“夫茫茫大蓋之中……其實不過本來之一悟，遂能變化無窮，規(guī)模不一?！彼^暢神抒懷，當因時而法，因事而法，不拘一格。高世迎試圖以平原一切表里、質與飾、理與法的貫通而通權達變，以盡之人性為本心、本我、本源思考。如作品《高粱地》，高粱地獨輪車，田塍逶迤風悠悠。筆墨的濃淡、虛實偃仰，與畫中農家隊列有序交錯成趣，中間留白可做筆墨氣息，又可統(tǒng)領全圖。所謂“恪勤以周之”，一圖初成，精神則轉入欣賞者、批判者之地位，對作品加以再三反省、修飾。本圖亦可看作筆周、意周的匠心獨運之作，卻未見雕琢的痕跡，這應該與作者追求的去痕跡、去程式化的游離狀態(tài)相關。

“斫梓染絲，功在初化”，平原的蒼野、寂寞并非一言道盡，也非人人皆可名狀。高世迎，通過保持傳統(tǒng)繪畫的書寫性和寫意性的統(tǒng)一，完成了只寫真心、善心、苦心的深情抒發(fā)，將對平原的野逸和對鄉(xiāng)土記憶的童真一并吐納為時序知音，因而神與物游，達成了新造之機，入乎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