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議《晏子春秋》的著作性質(zhì)

段巧玲

《晏子春秋》作為中國古代一部重要的典籍，其性質(zhì)一直存在著較大爭議。筆者認為，《晏子春秋》是一部史傳體文學(xué)作品。

一.《晏子春秋》本質(zhì)上是一部史學(xué)著作

（一）從名稱和形式上來看，《晏子春秋》是一部史學(xué)著作。

“春秋”兩個字連用作為一個雙音節(jié)詞，最早見于《國語·楚語上》。楚莊王就太子的教育問題求教于申叔時，申叔時回答：“教之春秋，而為之聳善而抑惡焉，以戒勸其心?！币韵?，申叔時還說了一大堆可以用作教育的科目，如“世 ”、“詩 ”、“禮”、“ 樂 ”、“令 ”、“語”、“故志”、“訓(xùn)典”等。楚莊王時，今傳《詩經(jīng)》尚未編訂，“禮”、“樂”并非專門的典籍而是一種規(guī)范、修養(yǎng)，“故志”、“訓(xùn)典”也是一般典籍的泛稱而不是專稱。故此申叔時所說的“春秋”，也應(yīng)當是某一類書的泛稱?！秶Z·晉語七》提到：“悼公與司馬侯升臺而望曰：‘樂夫！’對曰：‘臨下之樂則樂矣，德義之樂則未也?！唬骸沃^德義？’對曰：‘諸侯之為，日在君側(cè)，以其善行，以其惡戒，可謂德義矣。’公曰：‘孰能？’對曰：‘羊舌肸習(xí)于春秋。’乃召叔向使傅太子彪?！边@里的“春秋”，由于記載了“諸侯之為”，所以可以為國君提供借鑒，精通“春秋”的人，也就有資格做太子的老師了?！稇?zhàn)國策·燕策》載：“賢明之君，功立而不廢，故著于《春秋》。”由此可以推測，“春秋”應(yīng)為史書的代名詞。有時為了說明是哪一國的史書，則在“春秋”前加上國名。如《墨子·明鬼下》記載過四個鬼故事：周宣王無辜殺其臣杜伯，杜伯復(fù)仇，“著在周之春秋”；燕簡公無辜殺其臣莊子儀，莊子儀復(fù)仇，“著在燕之春秋”；宋國礻后觀辜祭祀不合于禮，為祩子擊殺，“著在宋之春秋”；齊國二人爭訟于神，理屈得立斃于盟所，“著在齊之春秋”。這都是在“春秋”之前帶有國名的例子。這時，“春秋”又具有了國史的性質(zhì)。杜預(yù)曾說：“記事者，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時，以時系年，所以記遠近、別同異也。故史之所記必表年以首事。年有四時，故錯舉以為所記之名也。”就是說，“春秋”這類史書的特點在于編年。而古人在一年四季之中，往往“錯舉”春、秋兩季代表一年，大概是由于“春為生物之始，而秋為成物之終”的緣故。春秋代表一年，進而“春秋”也就成了編年體史書的代名詞。

先秦古籍中，“春秋”除了代指各國的國史外，一些私人著述有時也使用“春秋”一名，如《李氏春秋》、《虞氏春秋》、《呂氏春秋》等。這些私人著作都是通過記述歷史總結(jié)出治國之道，所以命名為《春秋》；冠之以自己的姓氏，以表明是一家之言而非一國的官書。在這些私人撰述中，“春秋”仍是史書的代名詞。

（二）《晏子春秋》具有一般史書的共同特征

《晏子春秋》不但貌似史書，而且也符合一般史書的共同特征：

1《.晏子春秋》盡可能真實地刻畫晏子卓有成績的一生。晏子歷事齊靈公、莊公、景公三世，從政五十余年。他不僅是齊國歷史上繼管仲之后最負盛名的賢相，而且是春秋后期齊國聲譽最高、影響最大的思想家。孟子認為“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顯”，司馬遷贊嘆“假令晏子而在，余雖為之執(zhí)鞭，所忻慕焉”?！蛾套哟呵铩芬粫躁套訛檎谇f公、景公，中逢崔杼之變，直至晏子去世這一歷史階段為該書的基本時間框架，以齊景公、司馬穰苴、款裔等真實的歷史人物為該書的構(gòu)成背景，以內(nèi)容涉及高堂講禮、家居畋獵等諸多方面的小故事，來展現(xiàn)晏子忠君愛國、以民為本、清正篤行、聰明機智這一真實的歷史形象。

2《.晏子春秋》一書充滿著晏子經(jīng)邦濟世的宏偉抱負?！蛾套哟呵铩方^大多數(shù)的故事，都是晏子關(guān)于秩序綱紀、修明道德、重民輕斂、以及任賢用長的高言宏論。如《內(nèi)篇諫上第六》晏子諫以“樂亡而禮從之，禮亡而政從之，政亡而國從之”；《內(nèi)篇諫下第二十五》則諫以“禮者，所以御民也；轡者，所以御馬也，無禮而能治國家者，嬰未之聞也”；《內(nèi)篇問上第九》景公問晏子“治國何患？”晏子對以“社鼠猛狗”。即使是非常簡單的一件小事，晏子也能從中發(fā)掘出治國安民的大道理。如景公讓官吏收養(yǎng)面有饑色的老人，晏子贊其憐愛老人而恩德無所不及，這是治國的根本。又記晏子因丟失豬肘子而生發(fā)出使貧富平均的想法。《晏子春秋》中這些治國理的民思想，都貫穿著昭衍世人、啟迪后賢的旋律。這與史書的敘往知來，有利治世的精神內(nèi)核是一致的。

3.書中具有明顯的“勸懲”傾向。史學(xué)自產(chǎn)生以來就與政治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如《春秋》正名分、《史記》“稽其成敗興壞之理”、《后漢書》“以正一代得失”等。以史為鑒日益成為史學(xué)最重要的宗旨。這一宗旨的實現(xiàn)途徑，即是通過史書的“勸懲”原則，即勸善懲惡，警世說教?！蛾套哟呵铩穾в絮r明的道德倫理色彩，書中的大部分篇章，都是“聳善而抑惡”的絕好作品。該書對晏子的以民為本、社稷為主、禮賢下士等崇高品格給予高度贊揚，對景公的奢侈違禮、梁丘據(jù)的拍馬逢迎等給予了強烈地抨擊。因此，可以說整部《晏子春秋》就是先秦“勸善懲惡”的代表作。此書的道德情感指向，在很大程度上警戒著時人，啟迪著后人。

4.“論贊”是作者情感傾向的主要表達方式?！罢撡潯泵亢芏啵纭蹲髠鳌贩Q“君子曰”、“君子謂”或“孔子曰”；《史記》稱“太史公曰”；《漢書》、《后漢書》、《明史》等皆稱“贊曰”；《前漢紀》、《宋史》、《清史稿》等皆稱“論曰”；《三國志》稱“評曰”；《華陽國志》稱“撰曰”；《舊唐書》稱“史臣曰”；《資治通鑒》稱“臣光曰”。其他還有稱為“議”、“詮”、“序”、“述”、“奏”等的。此外，還有直接寫上姓名和性的。

《晏子春秋》的論贊，有的以“君子曰”結(jié)尾，如《內(nèi)篇問上第一》、《內(nèi)篇雜上第六》、《內(nèi)篇雜上第十二》等。有的則借用孔子、陳子陽、墨子、叔向、晉平公、魯昭公等人之口。如孔子曾說晏子：“夫不出于尊俎之間，而知千里之外，其晏子之謂也?？芍^折沖矣！”有時則引用《詩經(jīng)》中的詩句，如《內(nèi)篇雜上第三》：“詩云：‘彼己之子，舍命不渝?！套又^也?！?/p>

二.《晏子春秋》又具有傳記文學(xué)的特征

作為史書的《晏子春秋》，同時又具有傳記文學(xué)的特征，主要表現(xiàn)如下：

（一）《晏子春秋》具有強烈的傳人意識。

通覽全書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晏子春秋》的重點不是在闡述理論，而是重在集中寫人物的言行事跡，所以應(yīng)當說作者已經(jīng)出現(xiàn)一種朦朧的為人物立專傳、寫專集的意識?！蛾套哟呵铩啡珪?15篇，除重復(fù)的27篇外，還有188個小故事。這些故事表面看是分散的、互不相聯(lián)的，但因都圍繞晏子來選材和描寫，所以這些分散而不連貫的故事就集中而全面地展現(xiàn)了晏子的思想風(fēng)貌和性格特征。很明顯，這種傳人意識比起《戰(zhàn)國策》來，有了較大的飛躍。

（二）此書具有較高的傳人藝術(shù)。

《晏子春秋》具有較高的傳人藝術(shù)，主要體現(xiàn)在：

1.用故事塑造人，是《晏子春秋》最顯著的特色。例如為突出晏子的廉潔樸素，作者選取了晏子衣緇布之衣，食脫粟之食，乘弊車，駕駑馬，居陋室，多次辭謝景公易以新宅，不受車馬、衣裘、千金之賜，不嫌妻老，不娶公女，不納私奔，君有賞必以分人等一系列故事，從衣食住行諸方面充分反映了晏子節(jié)儉的生活作風(fēng)。

2.用對話寫人是《晏子春秋》最常用的一種方法。此書所載的全部故事，大都是以晏子和某一個人對話的形式出現(xiàn)。作者的敘述語往往三言兩語，十分簡略。有的故事如《治國何患》、《晏子沒而后衰》等，通篇甚至沒有一句敘述語，只有兩人的一問一答。這在先秦典籍中是獨一無二的，是《晏子春秋》在藝術(shù)上有別于先秦其他典籍的顯著特點。

3.對話描寫中，又以晏子的諫君之言和外交辭令寫得最為妙趣橫生。晏子諫諍國君，依據(jù)場合、時間及其過錯的輕重采取不同的方式；其外交辭令，有力地反擊了敵國對齊國、齊民、齊使的侮辱。議論說理過程中，晏子善于使用形象的比喻。如用“社鼠”比喻國君左右為非作惡而受到國君保護的小人，用“猛狗”比喻阻礙賢者覲見國君為國效力的權(quán)臣。把外面明令禁止、里面暗自提倡比喻成“懸牛首”“買馬肉”，非常形象貼切。

（三）《晏子春秋》孕育著傳記文學(xué)。

《晏子春秋》在具備高超的傳人藝術(shù)的同時，本身也孕育著兩種形態(tài)的傳記文學(xué)：

1.書中的許多獨立小故事，不但首尾完整，而且能刻畫出人物的性格特征，可視為傳記文學(xué)的雛形。如《內(nèi)篇雜上第二十四》“晏子之晉睹齊累越石父解左驂贖之與歸”這則故事，不但刻畫出越石父重人格、重自尊的鮮明個性，也寫出了晏子勇于改正過錯的高尚品格。這一完整的故事，司馬遷略作修改就收入《史記·管晏列傳》中，可謂一篇絕好的傳記文學(xué)雛形。

2.整部《晏子春秋》，可看作長篇人物專傳的傳記文學(xué)雛形。此書所寫的故事涉及政治、哲學(xué)、倫理、民情、外交、生活、風(fēng)俗等方面，完整清晰地體現(xiàn)了晏子的思想、才能、志趣、品行等，表現(xiàn)出晏子聰明機智、正直不阿、善良質(zhì)樸、勇于諫諍的政治家形象。《晏子春秋》是先秦時期用眾多故事集中塑造一個人物的絕無僅有的一次嘗試，而且是一次成功的嘗試。

總之，筆者認為《晏子春秋》為一部史傳體文學(xué)作品，對后世影響深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