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作家筆下的“生命關懷”：以畢淑敏為例

王廣媛

“生命關懷是指作品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對生命的深度關懷,對生命本身的關心和對生命本質的逼近,具體包括對生命誕生、死亡這些主題的探索和思考,對生命意義或生命靈魂的關注和拷問,對生命個體生存環(huán)境的關照和體驗,本質上它應從屬于人文關懷精神,但它卻有其獨特性,因為它關懷的是人最寶貴的、最本質的東西,反映的也是人最根本的特質?！雹偕P懷包含的意義是深廣的，由于畢淑敏獨特的生長環(huán)境，她的作品讓我們對“生命關懷”有了更加透徹的理解。

一.對生命的誕生與死亡意義的探索

畢淑敏在粗獷、荒蠻的西藏當兵11年，高原險峻的地勢與惡劣的環(huán)境使士兵的傷亡成為一件家常便飯樣的事情。小小年紀便在如此環(huán)境中作為衛(wèi)生員的畢淑敏，死亡與災難磨練了她的心理，她是對生命有著深刻體驗的作家。生命與死亡從來都是相對的，古往今來，萬物更迭，沒有永生的物種，生存就是向著死亡的進發(fā)，只要生命還存在，對死亡的關注就不會停歇。生命和死亡，是我們的人生的兩個翅膀，你只有都思索了，才能飛翔。海德格爾指出：“日常生活就是生和死之間的存在”。

有人問過畢淑敏“為什么會熱衷于寫關于死亡的作品，會不會害怕？”畢淑敏曾坦言：“其實，我不斷地寫關于死亡的故事，是因為我本人也十分懼怕死亡，這類小說是一般人不愿意觸碰的，它抵達人類心靈中的幽暗之處，但它也是人間的一部分，任何人都無法逃避，如果我們總是躲著它，那么一旦來臨，我們就會一籌莫展，孤苦無助，因為害怕，所以要直面?！雹谝虼嗽诋吺缑舻淖髌分?，死亡的身影隨處可見，如作品中說“死亡象一把把利刃懸掛在半空,時不時地撫摸一下我們年輕的頭顱”③。雖然死亡如影隨形，但畢淑敏的作品中更多的是對生的渴望與追尋，向死而生，死亡這項不可避免的存在使人對生命更加珍視?！渡灰选分械哪赣H喬先竹在分娩時難產而死，留下了新生兒；《教授的戒指》中陶教授運用人體生物電流傳感器，與病人的痛苦感同身受，以達到精準的救治療效，造福病人?！蹲詈笠恢鞯靥m》中醫(yī)術高明的焦如海將自己珍惜無比的救命藥讓給了一只小狗，并要求自己死后的遺體用于醫(yī)學解剖。畢淑敏筆下的死亡都是有意義與價值的，死亡是為了更好的生命?！都t處方》中簡方寧的遺言“我愛生命,但當我不可能以我熱愛的方式生存時,我只好遠行……世界上的人啊，請熱愛生命。”④

無生便無死，無死也無生，死亡讓生命短暫、匆忙，是悲劇性的，但不能摒棄死亡，因為死亡驚醒著活著的人，死亡是生命的標志。畢淑敏極其熱愛生命，崇尚自由與自尊，關注現(xiàn)實中生活在困境中的人，為文學創(chuàng)作賦予了意味深廣的現(xiàn)實意味。

二.對生存狀況與人格尊嚴的關注

畢淑敏對生命有深刻而獨特的感悟，在對死亡進行深度闡釋與解讀后，她認為更重要的是對人的現(xiàn)有生存狀態(tài)的關注，既然活著，就要有理想、有追求，對生存狀況提出要具有人格尊嚴的標準與要求。

畢淑敏將對“生命關懷”的關注作為作品的主要立意，在她的筆下，地位卑微，生如螻蟻的一個個小人物，依然奮力向上，追求人生理想，給讀者以啟迪?！杜睦韼煛分械男睦磲t(yī)生賀頓，原名柴絳香，是一個高中肄業(yè)的農村女孩兒，孤身一人來到城市闖蕩?！皩τ诿\，我們只能順應。特別是在你根本就不具備反抗命運的能力的時候，你只能俯首聽命。”⑤但是絳香是勇敢、勤奮、聰慧的。成長的過程遍布荊棘，可以憑借床底有一箱方便面的儲量，就將所有資金投入到了提升自己的輔導班；可以在面對優(yōu)質的理想結婚對象的求婚時，理智而堅定的拒絕，堅守自己的事業(yè)夢；可以為了開心理診所的場所，將自己下嫁給房東的殘疾兒子。正因為她在苦難中維持著自尊，保持頭腦清醒，始終牢記自己的理想，賀頓才從污泥濁水中掙扎而出，自強不息，成為一位能夠解救他人于為難之中的心理師。

敘寫苦難的生存狀況構成了畢淑敏寫作的主要內容，面對苦難而不屈服，是畢淑敏為讀者展示的一份面對困境時的勇氣與練達。《女人之約》中的郁秋容是工廠同事眼中的“大篷車”，被人瞧不起，為了獲得尊重，揚眉吐氣，她拼盡自己的生命健康為工廠解決了經濟危機，然而女廠長卻沒有履行鞠躬之約，讓郁秋容報憾而終。再卑微的工作，從事她的人也是有尊嚴的，人從骨血里渴望被尊重與重視。郁秋容之死體現(xiàn)了作者對社會上不尊重個體生命尊嚴行為的鄙夷，也是對平凡女工真誠心靈的贊頌。

在畢淑敏早期的軍旅題材作品中，對人格尊嚴的重視與書寫是作品中的主題意蘊?！栋⒗铩分械挠涡鞘撬玖钪?，天之驕女般的身份不僅沒有給她帶來任何優(yōu)待，反而使她的入黨之路格外跌宕艱辛。從小缺愛的游星在第一次面對愛情時，激動興奮地失了分寸，導致被處罰的后果。但為了自己的尊嚴不被凌辱，為了作為高原師所屬軍區(qū)副司令員的父親的威嚴，游星選擇了以自盡證明清白的極端行為。《女工》講述了一個叫蒲小提的女人，在文革時期與青梅竹馬失去聯(lián)系，被騙嫁給了小混子白二寶，離婚后自力更生，拒絕外國人和飛黃騰達的青梅竹馬的追求，依靠自己堅韌不拔的精神和勤勞的雙手，養(yǎng)活了自己和女兒，因為她要有尊嚴的活著。張辛欣在《同一條地平線》說到“她們拋卻了在家庭里只做附庸和配角的身份，然而作為獨立的個體，只為自己活著。”⑥正如畢淑敏所言“不要以為普通的小人物就沒有尊嚴。不要以為女人的尊嚴感天生就薄弱于男人或人類的平均值。不要以為曾經失去的過尊嚴的人就一定不會再珍惜尊嚴。崇高的側面可以是平凡，但絕不是卑微。”⑦生命本身并無高低貴賤之分，決定生命價值與意義的是人們對待它的態(tài)度。如何讓生命綻放更加耀眼的光芒，畢淑敏的作品給了我們很好的啟示。

三.對女性問題的思考

漫長的中國歷史以來，在政治、文化與工作生活上都是以男性為中心，女性不過是男性的附庸。而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現(xiàn)代女性意識的發(fā)展達到了高潮，在這個時代背景下，具有女軍人、生理醫(yī)生、心理醫(yī)生三重身份的畢淑敏，在挖掘自身經驗的同時，格外的對女性問題予以關注與書寫。

幾乎在畢淑敏所有的作品，主人公都是女性，男性在她的作品中都進行了弱化，或者相貌平平，或者性格木訥呆板，或者心胸狹隘，總之，她作品中沒有完美的男性形象，出現(xiàn)的男性都是為了襯托女主人公的形象塑造。這是對以男權為中心文化的反叛，也是出于作者本身是女性，因而能夠更加全面具體細膩的塑造女性形象。在《拯救乳房》這部小說中，女主人公是留學歸來的心理學博士，名頭很響亮，聽起來就是很厲害的都市職業(yè)女性的形象，但其實她在國外的婚姻生活非常不順利,才決定回國工作。畢淑敏作品中的女性很難在愛情、事業(yè)、家庭中達到很好的平衡，這是畢淑敏在對生命進行關懷時非常希望引起人們關注的一個問題。在幾千年的思想桎梏下，女性這個角色被灌注了太多的壓力，既要相夫教子、溫順賢良又要為了獨立自主而追求事業(yè)，這是不公平的。

作為有從醫(yī)經驗的作家，畢淑敏在對女性生命進行關懷時，比普通作家能夠更加細膩、準確的描寫女性在患疾病時的生理表現(xiàn)及心理狀態(tài)。乳腺癌是一種女性易患、威脅女性身心健康的疾病，畢淑敏從這個切入點對社會上這一類患病的弱勢群體進行關懷并希望予以幫助。在《拯救乳房》中，八位小組成員不止有身體上病痛的困擾，更痛苦的是她們生活中的悲慘遭遇，在心理博士程遠青的幫助下，每個人都得到了心靈的解放。同時期的作家嚴歌苓也對女性問題予以深切關注，但她更多的是對生活在特殊歷史背景下的女性苦難人生的關懷?！斗錾！分斜黄绕筮^海到異鄉(xiāng)淪為妓女的扶桑；《少女小漁》中在異鄉(xiāng)忍受房東與男友雙重壓力，生活困頓的小漁；《天浴》中心懷理想與抱負卻被現(xiàn)實無情鞭笞的文秀。在新舊世紀之交，中西文化碰撞影響下的嚴歌苓，無論是對漂泊異鄉(xiāng)的女性，還是在經歷時代浪潮的本土女性，她都著重對女性悲苦命運的書寫，作品中總是流露一種現(xiàn)實卻無能為力的悲哀感，對女性進行生命關懷。

無論是早期的軍旅題材作品，還是后來的都市女性寫作，充滿熱情與悲憫的畢淑敏在融入自身經驗的同時，都對生命，特別是女性的生命、生活狀態(tài)及尊嚴給予了特別的關注。隨著當今時代經濟的發(fā)展，人們享受豐饒的物質生活，缺少對精神世界的慰藉，畢淑敏作為有責任意識的女作家，通過作品中情節(jié)與人物形象的塑造，呼喚社會對生命以及人格尊嚴予以生命的關懷。

注 釋

①彭彥錄.畢淑敏創(chuàng)作中的“生命關懷”意識[J].理論觀察，2005，（3）.

②畢淑敏.心靈密碼［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2009.(P36).

③畢淑敏.畢淑敏文集——傾訴［M］.群眾出版社,1996.（P191）.

④畢淑敏.紅處方［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13.2.(P407).

⑤畢淑敏.女心理師［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12.3(P159).

⑥張辛欣小說集[M].北方文藝出版社,張辛欣著,1985.

⑦畢淑敏.關于人生的沉思［A］.我很重要——畢淑敏哲理散文精選［M］.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2005.(P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