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村的棠梨樹是啄木鳥棲息的樂園。啄木鳥在棠梨樹上打了好幾個洞,小頑童們爬上棠梨樹把樹洞用稻草堵塞起來,可是第二天還是被啄木鳥掏開了。來往的大人們對頑童們說,啄木鳥的窩不能動,更不能掏,啄木鳥是棠梨樹的醫(yī)生,以后再也不敢堵樹洞。
啄木爹在自己孩子出生的那晚,做了個夢,夢見一只碩大的啄木鳥扇動著一對金色的翅膀從棠梨樹上飛下來,一直飛進啄木媽的屋子,啄木爹一覺醒來,聽見“哇哇”的嬰兒哭聲,孩子降生了。啄木爹當時就給孩子起名:啄木。
啄木爹見到一個帶把的娃兒喜從天降,他又想起自己的夢境,夢想啄木鳥娃兒長大要么做一名醫(yī)生,要么做一名木匠。讓啄木爹高興得手舞足蹈,每天就像小孩子一樣哼哼:“啄木啄木,啄啄木木,啄了樹木做醫(yī)生;啄了棠梨做木匠?!?/p>
啄木爹興高采烈,把剛出生幾天的嬰孩抱過來抱過去,興致勃勃地叫嬰孩的名:“啄木啄木,啄啄木木”。啄木爹一天念三遍,一天煎三個雞蛋給啄木媽吃,啄木媽頭幾天拍著胸脯吃完了三個,后來就說最多只能吃兩個,吃兩個煎雞蛋奶水也足。可是啄木爹說,你替啄木再吃一個。啄木媽吃了,一碰奶子奶水就井噴似的往外飆。小啄木經(jīng)常在吃奶前,滿臉奶水。
啄木長成入學(xué)的孩子,就開始讀書。可是讀到四年級就停學(xué)了。原因是在一個夜晚,啄木做了一個夢,夢見他的耳朵鉆心的疼痛,醒來兩只耳朵靜得像天邊的雪山,聽不見一點聲音。
啄木的醫(yī)生夢徹底破滅了。
十四五歲的啄木戴上一頂小氈帽參加村里的生產(chǎn)勞動。他爹在山上挖了許多草藥熬成藥湯,每晚用雞翅毛蘸著給他點進耳朵,幾個月后,啄木的耳朵隱隱約約能聽到一點聲音,跟他說話不僅要說最大的聲音,還要緊貼著他的耳根說,實在聽不到像數(shù)字之類的,可以比給他看或劃在地上??墒?,好多人都很難做到,聲音過大好像是在噴糞,就像是說話沖。聲音小了又聽不見,于是,村里人一般跟他說話都說三遍。
啄木在村里干活積極,不怕臟不怕累。衣裳褲子全身滿是補丁,可是洗得干干凈凈,四方臉也是白白凈凈的,不像莊戶人,倒是他一個弟弟一個妹妹是古銅色的臉,看上去不像親兄妹。
啄木干完活,早晚閑得無聊,又不能跟旁人聊天談閑話。于是啄木拿出自家的砍刀、鐮刀、斧子,磨得金光燦燦,銀光閃閃。磨了自家的還幫隔壁鄰居白大嫂磨鐮刀,磨來磨去,白大嫂磨鐮刀就請啄木。白大嫂說,你白大哥磨的鐮刀半天都不好使,你啄木兄弟磨的鐮刀一天割谷割豆還割草樣樣好使。磨刀不誤砍柴工,砍柴刀不快用力砍還可以用半天,鐮刀不快割谷子割什么都連根拔起,實在費力。
白大嫂說,她要給啄木說個媳婦。
啄木不僅幫白大嫂磨鐮刀,還幫她磨刀磨斧背柴干活。白大哥做手上活計心靈手巧,腦子也轉(zhuǎn)得快,就是身子駝背,背脊上長了個饅頭樣的肉包,沒辦法背柴挑柴,干不了重體力活。
啄木就去幫忙。只要白大嫂一叫他,啄木就一呼百應(yīng),三步并作兩步立馬趕到。啄木還會盯著白大嫂水晶葡萄一樣清亮亮的眼睛。他望著她的眼睛好像在放光。啄木打心里有點憐惜這女人,這女人沒有給駝背生下一男半女,村里有些人調(diào)侃說:土地柔潤,可能是天干物燥。
啄木只好在空閑里幫幫這白大嫂兩口子。他自己除了磨刀磨斧,還翻出好多年前的鋸片,反復(fù)打磨銼齒拼在一起,做成一把自制鋸子,啄木先砍來一些手腕粗的柳樹,用一把磨了再磨的小鑿子,做成十幾個小凳子;還打了一張木床架。不久,啄木做出犁彎,犁件,犁把,自己做成了第一張犁,抬到地里一試,十分好使,啄木激動得像小孩子似的一顫一顫地跳起來。
啄木小敲小打地做起小木匠活。白大嫂又提起那門親事:那姑娘只是個子有點矮,脾氣性格都很好。人也長得像模像樣,只是二婚帶一個孩子。
二婚也行,啄木說,只要她不嫌棄自己就可以了。
幾天后,啄木跟著白大嫂去看那女人,個頭不算長得很矮。面相雖說不是那么光彩照人,卻也長得清秀得體。
啄木給那女人送去彩禮、喜酒,雙方登了記,一個枕頭上擺了兩個腦殼,就算完婚了。
婚后的啄木,能打制八仙桌、小靠椅、臉盆架、箱子、柜子……還有壽木棺材。不出半年啄木能自畫自作屋架,出手成了大木匠。他設(shè)計的房樣長寬高都十分緊湊,打破了棠梨村低矮式的房樣,在棠梨村這樣的房樣已經(jīng)承襲了好幾代人了。啄木作了一次屋架的大改革,這次啄木的屋架改革成功了,他做木匠設(shè)計幾家的房子都秀氣端莊。
啄木的媳婦叫彩霞。她看到啄木設(shè)計的新房,興奮得合不攏嘴。原先只想著嫁了一個耳聾人,現(xiàn)在卻嫁了一個大木匠。
啄木一天比一天心靈手巧,他幾乎都泡在鋪滿鋸末和刨花的房間里。他一天比啊畫的,穿件白布褂子推刨,刨花從刨子口上彎曲著飛出來,落到地上還在彎曲,他幾乎沒有下田下地干活了。
不久土地承包到戶,啄木也成了孩子的爹。他除了做木匠活還得自己下田地干活。由于他木活做得精致,村里的人給他做活,讓啄木專心地幫別人設(shè)計屋架蓋房。
啄木是個有心人。又一次,村里在小曬場開一次群眾會。主要是村里的大貓家占荒山坡地太多,有好幾家連一寸荒山坡地都沒有,村里有人說大貓有十幾畝,可以分出一小部分給沒有荒山坡的那幾家。之前,茍村長說了兩三次,可是那五大三粗的大貓不但不答應(yīng),反而動手動腳,抓住茍村長的護領(lǐng):小心打歪你的三寸不爛舌。還想當村長媽?茍村長知道大貓爹在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又是小頭,他倒不怕,可是迫于大貓橫莽無理,只能好漢不吃眼前虧。召開村組會議,讓大家七嘴八舌一起說。
茍村長才提個頭,就說大貓家占的地確實有點多,能否調(diào)出一小部分給沒有的那幾家。大貓怒氣沖沖,一手抓過茍村長,一邊推一邊挪,一直把茍村長挪倒在小曬場的一條背陰溝里,茍村長的褲管也被撕成兩片,大貓舉起拳頭就要打,啄木過來勸他,想把大貓拉開,畢竟茍村長沒說錯,誰知道啄木才伸出手就被大貓重重地打了一拳。好得惡報,啄木勸架倒還挨了一拳,可是他沒有怨誰,他拉住大貓的手?!懊@子,關(guān)你屁事!”大貓飛起一腳重重地踢在啄木的小肚上。
一顆勸解的心,終于完全破碎了,啄木瞳孔里射出兩道陰冷刺人的光束。轉(zhuǎn)過身,箭簇一般飛回家。一忽兒,拎著個大錛直沖過來,人群像稻浪一樣朝兩邊讓開。
茍村長還是被大貓緊緊地按在溝里,動彈不得,喘不過氣來,半個腦袋淹沒溝底。啄木掄起大錛,鋒利的錛刃猶如山舞銀蛇就要落在大貓的身上,大貓反手一彈,泥鰍似地溜走,盡管這樣,大貓的一根小手指,掉落在身后。
大貓讓出了荒山,大貓路遇啄木繞道走開。從此,兩人井水不犯河水。
不到半年,啄木的耳朵在一天夜里發(fā)出一陣轟鳴之后,神奇般地聽見所有的聲音,比平常人還精靈。
小兒子像啄木,白白凈凈的。大貓患了半邊風(fēng),杵著拐杖一瘸一拐的站在村頭望著棠梨樹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