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武人劉書鶴的“九院”青春（下）

“文革”中的氫彈攻堅

1966 年3 月30 日下午，劉書鶴站在歡迎的人群中，迎來了前來視察的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鄧小平。站在金銀灘上，鄧小平望著茫茫大草原和遠處起伏的群山，興奮地說：“原以為核基地建在山溝里，沒想到是在這遼闊美麗的草原上。”他還對陪同他參觀的李覺說：“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情，你們都要抓緊生產(chǎn)不放手，這是根本一條。要保證各個環(huán)節(jié)的正常運轉(zhuǎn)?！?/p>

當時，人們還不能理解鄧小平“不管發(fā)生什么事情”這句話的深刻含義，但不久就逐漸明白了。鄧小平回京后的第45 天，“文革”開始了。一夜之間，221 基地，貼滿了大字報，有人指著滿墻的大字報說：“看，牛鬼蛇神都在墻上了。”

九院的第一副院長吳際霖是第一個被打倒的人。接著，設(shè)計部的主任龍文光，副主任俞大光、黃國光等一批頂尖科學家，也相繼成了“反動學術(shù)權(quán)威”。當時，九院正處在全力以赴突破氫彈技術(shù)的關(guān)鍵時期。專家們一邊挨批斗，一邊指導年輕的技術(shù)人員進行研究。他們往往是剛在批斗會的會場里接受完批斗，一出門就去了隔壁參加科研生產(chǎn)的會議了。

為了保證氫彈的攻關(guān)，1967 年5 月29 日，毛澤東批準了221 廠暫?！八拇蟆?。6 月17 日，中國的第一顆氫彈終于趕在法國之前，空爆成功，從而使中國成為了第4 個掌握氫彈技術(shù)的國家。

草原上的“清隊破案”

1969 年3 月，中蘇兩國爆發(fā)珍寶島武裝沖突。10 月，“一號戰(zhàn)斗令”下達后，中央軍委決定將221 廠遷往尚在建設(shè)中的四川三線基地，因在搬遷的過程中，發(fā)生了兩次爆炸和一次核心資料“丟失”事件，221 基地實行了戒嚴，更一連進行了三次的“保密大檢查”，每家每戶都被翻了個底朝天。王淦昌、鄧稼先、陳能寬、于敏、胡思得等人都被掛上了“反動學術(shù)權(quán)威”的牌子挨了斗。在一次批斗大會上，實驗部的一個小伙子上臺給王淦昌送了一只小凳子，結(jié)果也被打成了“?；逝伞薄Ｍ蹁撇蔷旁旱母痹洪L兼實驗部主任，他平時待人十分寬厚，群眾關(guān)系非常好，大家都尊稱他“王老”，有時也叫他“王老頭”，在實驗部是開不成他的批斗會的。

為消除群眾組織間的對立情緒，李覺將軍從不表態(tài)支持哪一派，也被說成是只會和稀泥的“八級泥瓦匠”。他曾自嘲地說，我是行政干部，沒有職稱，更當不了院士，還是群眾給我評了個“八級瓦工”。

1975 年，中央復查“三大案件”后宣布：電廠爆炸，是因電纜年久失修造成的；229 工號炸藥爆炸，是一起責任事故；實驗部七廠核心機密文件丟失，查無實據(jù)，并給受冤者落實了政策，業(yè)務(wù)骨干這才全部重返了重要崗位。

氫彈試爆

1971 年12 月，劉書鶴乘坐空軍運輸機，押運試驗氫彈飛抵馬蘭機場。這是一次新型氫彈的小型化試驗，也是中國的第13 次核試驗。周恩來守在中南海辦公室的電話旁，親自坐鎮(zhèn)指揮，現(xiàn)場由原九院副院長、剛剛調(diào)任國防科委副主任的朱光亞組織領(lǐng)導。

12 月30 日上午10 時10 分，裝載著試驗用核航彈的運輸車準時從馬蘭機場東南角的總裝廠房內(nèi)起運。劉書鶴和同事俞雷在橡皮保溫房內(nèi)，與空軍地勤人員進行了交接，并最后一次測試和記錄了彈艙和氫彈的初始溫度數(shù)據(jù)。

12 時30 分，塔臺下達了起飛指令。濟南軍區(qū)空五師的楊國祥團長駕駛著首次擔任核試驗任務(wù)的國產(chǎn)新一代強-5 甲強擊機起飛了。該機型也是首次采用甩投的方式投彈。

13 時30 分，在總裝廠房前，劉書鶴等8 人坐在蘇制嘎斯吉普車上，等待迎接飛機的歸來。這是九院的慣例，每次執(zhí)行核試驗后，送彈人員都要到停機坪向空軍人員表示感謝。

13 時45 分，楊國祥駕機著陸。劉書鶴等人完全沒有察覺到，飛機在著陸時聲音有些沉重。在他們的吉普車靠近飛機時，只聽楊國祥大聲地對他們喊道：“別靠近！彈還在機上！”

原來，是飛機飛到靶區(qū)上空后，楊國祥一連試了三次，都沒有投彈成功。此時，飛機上的燃油已只夠再飛30 分鐘的了，如果第四次進入靶區(qū)投彈，飛機將無法返回機場。周恩來獲知這個情況后，直接與機上通了話。這是核試驗歷史上第一次與機上直通，以前都是不許通話的。楊國祥在電話里表示，他將千方百計地把核航彈帶回去，如果帶不回去，就會在大漠深處降落，絕不做對不起黨和人民的事。周恩來批準了帶彈著陸的方案，同時也指示地面要相信飛行員的技術(shù)和能力。此時，基地也接到通知，全體人員、汽車、裝備都已有組織地進入了防空掩體?？赡苁怯捎谛蝿菥o迫，而且總裝廠房里只有一部電話，所以劉書鶴他們才沒有接到通知，因此全不知情。

后來查明，彈無法投下的原因，是因為機上的推脫裝置出了一些問題。故障排除后，試驗繼續(xù)。1972 年1 月7 日，楊國祥再次駕機飛臨羅布泊靶場。下午3 時整，氫彈甩投成功，大漠中又一次升起了蘑菇云。

青春無悔

1986 年，中國正式宣布今后不再進行大氣層核試驗。1987 年6 月24 日，國務(wù)院辦公廳和中央軍委辦公廳聯(lián)合下發(fā)了國辦發(fā)（1987）40號文件，221 廠被正式“撤點銷號”。40 號文件下達時，221 廠有在職職工4536 人，離退休人員3230 人，需要安置的人員總數(shù)為9537 人。安置采取的是“相對集中，合理分散”的方案，集中安置點有河北廊坊、安徽合肥、山東淄博和青海西寧等地。

安置方案還對在核武器研制生產(chǎn)中做出了重大貢獻的人，即第一顆原子彈爆炸前入廠的職工，給予了適當?shù)纳钛a貼。劉書鶴和妻子都拿到了2734 元的特殊貢獻獎。劉書鶴選擇了到廊坊繼續(xù)工作，妻子則正式辦理了退休手續(xù)，這在當時，被稱為是“一干一退”的下山模式。

當時，核工業(yè)部軍工局和二炮裝備部正在廊坊共建一家綜合儀器廠（即6916 工廠），該廠一共安置了從221 廠來的600 名職工。劉書鶴作為籌備小組的成員，參加了三年多的建廠工作，廠子建成后，又被任命為了該廠的第一任總工程師。1992 年10 月，劉書鶴開始享受政府特殊津貼。1999 年1 月，他成為了二炮唯一不穿軍裝的導彈專家。

2002 年9 月，劉書鶴正式退休?，F(xiàn)在，他每月的退休金為3694.89 元，比他妻子以及許多直接從221 廠退休的同事都要低很多，因為當時他們都是按照國家事業(yè)單位的標準辦理的退休手續(xù)。

退休后，劉書鶴就開始動筆寫回憶文章了。他有個想法，就是要把他們那一代年輕人的故事，寫給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看。因為他覺得，他們都盡心盡力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可以說一句“青春無悔”了。經(jīng)過十多年的搜集資料、回憶整理，劉書鶴的書稿終于完成了。2018 年4 月，書稿經(jīng)過審查，由中國原子能出版社正式出版，書名就叫《兩彈中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