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是自己的營盤（組詩）

江一葦

游龍王宮

游人如織。我只能說游人如織

當(dāng)你費(fèi)盡九牛二虎之力擠進(jìn)去時

身上早已滿是臭汗。但這并不妨礙更多的人

擠進(jìn)去。平常高大寬闊的宮殿

在這一天變得非常逼仄。平常慘淡的香火

在這一天能熏出無數(shù)雙淚眼。

只有龍王，依然坐在大殿正中

無比威嚴(yán)。只有卜卦的白胡子老者

依然念念有詞，不緊不慢。我猜這么多人

也有沒什么愿望的吧？當(dāng)一個個香客

如釋重負(fù)地從殿里出來

我仿佛看見幸福正從不遠(yuǎn)處

艱難地走來，即將穿過黎明前的黑暗

時間之線

偶爾，她也會說起她的童年

說起她的那些小姐妹，那些早已失去聯(lián)系

大多記不起名字的小姐妹

說起踢毽子，打沙包，玩石子，跳皮筋

說起拉鞋底，織羊毛，剪窗花

每當(dāng)此時，她就像年輕了好多歲

渾濁的眼睛瞬間清澈，精神煥發(fā)

但接下來很快，她就會順著時間說到成年

語氣低沉。說到現(xiàn)在，少不了嘆氣

整個過程仿佛有只無形的手

將時間這根線猛緊了一下，又緊了一下

一見鐘情——給愛人

在去老家的路上，我們遇到了一叢野花

有紅的、黃的、藍(lán)的、白的

有叫得上名字的，也有叫不上名字的

它們肆無忌憚地瘋長著

如一群彪悍的蝴蝶在翻飛

這讓城里長大的你，顯得興奮又好奇

為了讓你覺得我也很少見到這種場景

我也跟你一起大聲贊美了它們

可是親愛的，你不知道

我從小就是在山里放牛的孩子

我見過的野花比這還要多還要美

我想說的是，你看著那些花兒的時候

我獨(dú)看到了一只蜜蜂

扇動著小小的翅膀鉆進(jìn)了一朵花蕊里

親愛的，這多像當(dāng)年在人群中

我不偏不倚，只一眼就認(rèn)出了你

在小鎮(zhèn)

如果我說自己就像這個默默無聞的小鎮(zhèn)

從來就只是個被動的接受者

你會不會相信

我也曾懷有一顆悲憫之心？

在每個傍晚，每個十字路口

總有一兩個不知所措的人

無頭蒼蠅一樣

不知疲倦地游蕩，徘徊

有時我覺得我的孤獨(dú)比落日還要盛大

我從不知道每條路最終通向何處

我很少走出過這個小鎮(zhèn)

和他們一樣，我總是在這個小鎮(zhèn)迷失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

而總有一些人匆匆趕來這里

長久地徘徊之后

又無聲無息地離去

在這里，每個人都是別人的兵，

不問年月，按照規(guī)定動作，默默服役

每個人都是自己的營盤

沒接到上天的命令，從不會崩潰

這個世界總有一些殘缺近乎完美

河水流著流著突然就拐了個彎，

繞過了人們放置在水中準(zhǔn)備渡河的石頭。

風(fēng)吹著吹著突然就變得緊了，

樹木紛紛掉下了黃葉。

兩個在河中嬉戲的孩子玩著玩著突然就抱在了一起，

他們找不到了他們的衣服。

而夕陽正在墜落，

這個世界總有一些殘缺近乎完美，

如刻在各處被歲月風(fēng)化殘缺不全的誓言，

如夕陽映照下一切破敗的金色。

一位中年男子走著走著突然就忍不住哭出聲來，

他的眼前是幾頭牛，幾只羊，

還有一條看不見的路，通向無邊的曠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