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承佳的詩

與世書

你無法不經(jīng)由懷疑抵達生活

像河水回到兩岸，以分子的形式

深入萬物

終有一天你更會熱愛莊周曉夢

熱愛得魚忘筌，忘記蝴蝶和魚的寓意

回到事物本身最原始的起點

你知道的，十月遠比我們想象的

要溫暖，要殘忍。你知道的

十一月依舊是一場結局注定的搖擺

晃蕩在今年新雪之中

傍晚和母親通話

北風不問故人，自西北遠下東南

當枯黃奔向梧桐，我們也在

濃重的陰影里搖搖欲墜

突然就秋天。突然就想給母親打個電話

我們聊起重慶的天氣祖母的舊疾

聊起一場雨和土地相關的記憶

聊起叢林，古井，小時候的路

美好的事物，從來都是那么遙遠那么深

其實風聲比雨水的憂郁要盛大得多

在此期間，母親由中年

突然就陷入了暮年

先生，我深愛萬物有你

先生，今晚夜色溫厚

一如你的秉性。愛上你

我原諒了武漢時而的寂寥與落寞

月色如水，足以擔待湖北萬物的孤獨

先生，你讀信時，長江正從遠方趕來

在江漢灘兩岸起落。先生

見字如面，句子里存有我指間的溫度

還有詞語深處秋天對人類的寬容

先生，十月，楓樹順應著季節(jié)交出紅葉

梧桐委身于枯萎。美好的事物總是那么輕盈

你看，你多像它們，沉默而深情

一個人的時候，總是借色澤供出小小的慈悲

寫給母親

媽媽，喊你的時候，武漢已經(jīng)秋天

本質上而言，季節(jié)只是時間和界限

與我們無關

媽媽，長久以來

生活變成了一件勇敢的事情

但我并沒能因此變得勇敢一些

無路可走的時候

我總是在深夜想起小時候的村莊

媽媽，我的臍帶連著你當年的疼痛

而我醒著，借新的疼痛蓋住老的一重

媽媽，“流年并無新意

經(jīng)年只有舊夢” 我多想回去

從武漢到重慶，從故土到子宮

深秋

深秋，萬物背負著深褐色的驕傲與命運

父親也在其中，守著爐火的貧瘠

和它們，相依為命

風起時，悲秋之感其實是一種真實的溫度

秋天也總是借溫度加快我們的渺小

祖母在院子后面，撥弄著明天的糧食

一下子把我拉回多年前的秋天

夕陽依舊掛在皂角樹上，帶著某種神諭

理解著人間煙火。祖父還活著

斷斷續(xù)續(xù)說著夏天還沒說完的話

你是我夏天的起因

當冷風奔向東湖

當枯黃守住一棵梧桐的晚年

先生，怎么人間，突然就墮入秋天

其實秋天該拿來見你

或者一起做客北方

忘記世間浩大

忘記世事艱難

或者給你寫信，先生

寫夕陽下的廢墟

廢墟外遙遠的群山

似乎需要更多的留白，在一張紙上

留給三月的梨花冬天的雪

留給閃電的孤絕和海浪的空曠

先生，你所不知道的是

你是我夏天的起因

因為你，我深愛人間所有的美好和徒勞

矮墻短草

十月老瘦，在武漢尤其如此

光從法國梧桐往回撤

退回枯枝，落葉

退回一只蟬的暮年

雨水，時而生發(fā)

在午夜，借潮濕的溫度

將你我包圍。身在其中

我們都共同擁有，草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