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尼采的一句“上帝死了”宣告了二十世紀歐洲的精神危機,安德烈·紀德的《背德者》與阿爾貝·加繆的《局外人》都圍繞反抗傳統(tǒng)道德而展開。安德烈·紀德于1902年寫就《背德者》,塑造了米歇爾這一極端藝術形象,表達了對沖破傳統(tǒng)道德束縛后實現(xiàn)絕對自由的反思。約四十年后,阿爾貝·加繆出版《局外人》,以荒誕的手法塑造出同樣離經(jīng)叛道的默爾索,表達了作者對人生價值世俗意義的看法。兩部作品也反映了兩位作家同中有異的藝術表現(xiàn)手法。
關鍵詞:反抗;《背德者》;《局外人》;比較研究
作者簡介:范玉潔(1995-),女,漢族,山東濟南人,西安外國語大學西方語言文化學院2018級法語語言文學專業(yè)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27--02
1、引言
安德烈·紀德與阿爾貝·加繆分別在1947年和1957年獲諾貝爾文學獎,相隔十年前后的頒獎詞里,有著驚人的相似:安德利·紀德以敏銳的心理學洞察力,呈現(xiàn)了人性的種種問題及處境,加繆則以明察而熱切的眼光照亮了我們這時代人類良心的種種問題。兩位成績斐然的文學巨匠,以積極的作家自覺性表達著對人類命運的關注。在反應社會問題上,《背德者》與《局外人》緊緊圍繞“反抗”主題展開。兩部同樣揭示西方現(xiàn)代文明危機的作品出版后遭遇卻迥然不同:《背德者》被不少文學批評家詬病,《局外人》則大獲成功。同樣是表達反抗主題,《背德者》與《局外人》的反抗在方式、內(nèi)容上有何異同?
2、反抗妻子/母親
“背德者”米歇爾與“局外人”默爾索言行舉止均不為世俗道德所容納。作為丈夫的米歇爾在非洲身患重病,險些死掉。是妻子瑪絲琳的細心呵護和他自己的強烈求生欲將自己從死亡邊緣拉回。在被死神的羽翼拂過后,原先對于米歇爾重要的事物失去了重要性,另外一些不重要的變得重要了。他認識到什么是真正的生活,不再壓抑欲望的任性胡來,讓妻子孤零零地死去。而作為兒子的默爾索在母親葬禮上表現(xiàn)出的冷漠令人愕然,他拒絕見母親最后一面,在母親去世后的第二天便與女友瑪麗調(diào)情,行為荒謬。兩者都是與世俗道德規(guī)范相悖的人。加繆曾坦言,紀德支配了他的青年時代,他思想與心靈的提升多虧了紀德,米歇爾與默爾索在人物角色上的相似也就說得通了。
雖然《背德者》與《局外人》在反抗形式上存在明顯差異,但仔細觀察不難發(fā)現(xiàn),二者有著相似的反抗因子。娜塔莉·薩洛特曾指出,“默爾索的狂亂和自私使加繆的《局外人》和紀德的《背德者》非常接近。”[1]米歇爾為了自己的私欲常抱怨生病的妻子瑪絲琳妨礙了他,“她所說的幸福,不過是我所稱的安寧,而我恰恰不愿意,也不能夠安常處順?!备且驗樽约合肴ツ硞€地方不顧惜妻子生病的身體,帶她輾轉(zhuǎn)多地,加速了她的死亡。即使知道瑪絲琳醒來看不到他會害怕咳血,仍抑制不住想逃離的沖動,任何事物在米歇爾個人的欲望面前都不值一提,丈夫的反抗導致妻子的死亡。
默爾索則失去了“死亡意識”,不僅覺得母親去世沒什么大不了--“所有身心健康的人,都或多或少設想期待過自己所愛的人死亡?!边B自己面臨死刑的懲罰也無動于衷。對是否接受升遷去巴黎上班、是否愿意同女友結(jié)婚、是否愿意幫助朋友做偽證都表示出隨意的態(tài)度?!澳瑺査鬟@種人生方式不是偶然的存在,而是文藝復興以來西方現(xiàn)代文明單一強調(diào)人的存在的世俗意義所帶來的必然結(jié)果?!盵2]兒子的反抗表現(xiàn)在對母親死亡的冷漠。
3、徹底與局部的反抗
作為文學作品,《背德者》命途多舛,讓紀德備受爭議;《局外人》卻廣受歡迎,成為加繆寫作生涯的第一個黃金點。兩部表達同樣主題的小說遭遇如此不同,與兩位作者對主人公反抗形式的處理有很大關系。
在面對這個被世俗道德掩蓋的虛偽世界時,米歇爾與默爾索的反抗程度也是那么的不同。筆者認為米歇爾比默爾索更勇敢,反抗更為徹底。重生后的米歇爾剃掉了胡子,留起了長發(fā),但變化并不止于外表,而是從內(nèi)到外的徹底告別過去。他不再專注于學術研究,聽從朋友梅納爾克的提議與他暢聊通宵,也不愿再跟妻子“逢場作戲”,把待產(chǎn)的妻子拋在家中導致她小產(chǎn)……米歇爾的反抗是一定要讓別人感知到的,最嚴重的刺激便是把妻子瑪絲琳“逼死”。
而默爾索,雖然也做出了反抗,但近乎消極,停留在外表之下,是力求“不打擾別人,不為人知的”默默反抗。他只是用一個玻璃板把自己與世界隔開,對任何事情采取不置可否、不在意的態(tài)度。他拒絕說謊,拒絕矯飾自己的情緒也許是最大程度的反抗。
4、反抗束縛/荒謬
如果說《背德者》與《局外人》均以反抗世俗道德為出發(fā)點,二者的目的地卻截然不同。正如前文所說,紀德在《背德者》中揭示了反抗道德束縛爭取自由,《局外人》則勸誡人們通過反抗世界的荒謬得到幸福。行文至此我們可以看到加繆對前輩紀德在反抗社會主題上的若即若離,正如紀德所說,最完美的藝術品必須是最個人性的,因為只有最個人性的,才能對大眾最為有用,兩位作家在作品中分別表達了對束縛與荒謬的反抗,對自由和幸福的訴求。
反抗束縛是重生后的米歇爾努力追求的目標。《背德者》從米歇爾生病開始,到妻子瑪絲琳患病結(jié)束。死而復生的米歇爾在觀念上發(fā)生很大變化,經(jīng)歷了死亡才知道繁文縟節(jié)不過是束縛自己的外衣,他通過反抗束縛、沖破一切阻力實現(xiàn)自我解放。米歇爾的轉(zhuǎn)變是從外到內(nèi)的告別過去:他不僅續(xù)起胡子,頭發(fā)全部剪短,而且內(nèi)心不愿意再與瑪絲琳“逢場作戲”,他的離經(jīng)叛道導致妻子小產(chǎn),瑪絲琳因此患病直至死亡。米歇爾從弱變強、瑪絲琳從強變?nèi)?,紀德在此想說明的“強者原則”,是反對一切道德束縛、他人誹謗的真實,是追求自由、拒絕同情的反抗。紀德曾說,“我的心!堅強你自己,對抗一切無用的同情——因為同情只是妥協(xié)的暗示者?!蓖ㄟ^描寫主人公戰(zhàn)勝病痛,紀德實則表達了自己擺脫束縛、追求自由的訴求。
《局外人》默爾索一直用一個透明的罩子把自己與外界隔離,從不按世俗價值判斷是否一件事值得去做。他拒絕矯飾情緒,不想哭便不會強迫自己,即使是在母親葬禮上也是如此。默爾索正是通過這些荒謬的行為,反抗著冷漠的世界。他在行刑前的爆發(fā),意識到“自己過去曾經(jīng)是幸福的,現(xiàn)在仍然是幸福的?!彼J為幸福便是遵從自己的原則,加繆曾說,幸福與荒謬是同一塊土地上的兩個兒子,意識到世界的荒謬不是目的,不沉溺其中,勇于反抗荒謬才是幸福。而默爾索自始至終的沉默便是一種對荒謬世界的反抗,這種沉默不是逆來順受,冷漠的眼光消解了萬物的價值,是加繆實現(xiàn)的個人的反抗。而默爾索最后拒絕給自己辯護的荒謬,他擁抱死,展示了沉默的力量。
5、反抗的根源
尼采認為,在沒有上帝的世界上,人們獲得了空前的機會,必須建立新的價值觀,以人的意志為中心的價值觀。這一點被不同的作家加以解讀,呈現(xiàn)出不同的色彩。
“在紀德看來,尼采所有思想的出發(fā)點和目的都是‘人,他想實現(xiàn)的就是對‘人的本質(zhì)進行徹底的改善,最終實現(xiàn)人的全面解放?!盵3]尼采宣稱的“上帝死了”便是要求人們擺脫宗教束縛實現(xiàn)人性解放。尼采把具有戰(zhàn)斗力和自由精神的人稱為“超人”,“超人”的自由凌駕于一切之上。很容易聯(lián)想到《背德者》中的米歇爾就是這樣一個“超人”,他毀滅任何阻擋自己追求自由的障礙。妻子瑪絲琳本是父親拿來看管米歇爾的工具,卻被米歇爾逼死。
加繆也繼承尼采否認上帝存在的觀點,《局外人》中默爾索便是一個不信仰宗教、拒絕懺悔的人。他不認為將來的世界會比現(xiàn)在好多少,他能把握的,是人都有一死,“我對自己很有把握,對我即將到來的死亡,都有把握?!笨赐甘澜绲幕闹嚭?,默爾索獲得了超脫。同時,加繆提倡發(fā)揮人的主動性,與其自殺不如反抗,這一點在他的作品《鼠疫》中更為明顯。《局外人》更多展示了加繆認為的沉默的力量,拒絕為自己辯護也是一種無聲的反抗,默爾索用自己的死引發(fā)人們對世俗偏見的思考。
在社會道德出現(xiàn)危機的大背景下,只有有良知與使命感的作家才會站出來呼喚人性的回歸,加繆與紀德便是飽含使命感的作家。對人類生存處境的關注是紀德思想和創(chuàng)作的中心,“正如讓·德萊醫(yī)生的評斷,‘文學創(chuàng)作,對他,不僅僅是個人的選擇,而且?guī)в薪夥诺囊饬x和價值;‘紀德是有著藝術家使命的人?!盵4]加繆的傳記作家羅歇·格勒尼埃則指出,“加繆并不是一個創(chuàng)造動人文學作品的美學家。他的每部作品都表達了他的介入思想,這同他生活中發(fā)生的事情是不可分的。在他的一生中,他從不曾置身于社會斗爭、人間疾苦和生活的顫動之外,而是置身于其中?!盵5]
兩位作家都以高度的作家自覺性踐行著作家使命,《背德者》與《局外人》的問世均不是簡單的文學創(chuàng)作,都表達著作者的文學訴求。只不過,紀德更多是出于對自我價值的提升,由“小我”走向“大我”,加繆則出于對國家對人民的熱愛,希望可以調(diào)和國家與人民、道德與人性的關系。
6、結(jié)論
綜上所述,《背德者》與《局外人》在對傳統(tǒng)道德反抗過程中存在很多相同點和不同點。《背德者》中米歇爾從內(nèi)到外的告別過去,用外人看來近似冷漠無情、忘恩負義的極端方式滿足了自身欲望。妻子瑪絲琳的死標志著米歇爾實現(xiàn)自由的頂點。《局外人》中默爾索自始至終的沉默、母親葬禮上的冷漠也導致了他的死刑。臨死時方明白堅守自己的原則便是最大的幸福。紀德與加繆繼承尼采“超人”思想塑造了兩個以個人意志為中心的主人公。作家借主人公的反抗歷程也表達了自己對精神危機下歐洲社會的關注。通過對二位主人公反抗形式、目的和結(jié)果的比較,能更好地探析兩部作品的價值所在。反抗的外顯形式是內(nèi)隱本質(zhì)的反映,作品是作家思想的成果, 反抗行動包裹著的是作家對人類種種問題的關注,而作品中掩藏的作家深邃的思想也有待于更多地解讀和思考。
注釋:
[1]娜塔莉·薩洛特.《局外人》中的心理學.楊海燕譯.法國研究,1987年03期.
[2]尹振球.“死亡意識”與“局外人”默爾索,山東師大學報,1998年第5期.
[3]朱靜,景春雨.紀德研究.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5年2月,第322頁.
[4]宋敏生,張新木,藝術家的使命——論紀德的自我書寫,當代外國文學,2010年第4期.
[5]王洪琛,加繆的思想世界,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12,第22頁.
參考文獻:
[1]紀德.背德者.李玉民譯.北京燕山出版社,2000年8月.
[2]加繆.局外人.柳鳴九、丁世中譯.浙江文藝出版社,2003年1月.
[3]朱靜,景春雨.紀德研究.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5年2月.
[4]宋敏生,張新木,藝術家的使命——論紀德的自我書寫,當代外國文學,2010年第4期.
[5]王洪琛,《加繆的思想世界》,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12.
[6]娜塔莉·薩洛特.《局外人》中的心理學.楊海燕譯.法國研究,1987年03期.
[7]劉景蘭.與道德拔河——讀紀德的《背德者》.名作欣賞,2005年第23期.
[8]郭宏安.多余人抑或理性的人?談談加繆的《局外人》.讀書,1986年第10期.
[9]尹振球.“死亡意識”與“局外人”默爾索,山東師大學報,1998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