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若萱
這是我的第一個中篇,寫了差不多半年,中間一直斷斷續(xù)續(xù)地拖延著,后來被編輯催得緊,一鼓作氣了一個星期,終于寫完。本來這個小說一開始是要寫成短篇的,后來我想,不如寫個中篇吧,嘗試一下,于是又加了幾個人物進去,字數(shù)倒是夠中篇的體量了。
初稿很不滿意,經(jīng)過了一次大的改動和一次小的改動,才算定稿??粗≌f一點點被刪去、填充、搭建、打磨,內(nèi)心也逐漸歡快起來。以前我很討厭改小說,都是寫出來就急急忙忙投稿了,我一直有個錯誤的想法:小說應該是一氣呵成,修改反而損害了原來的感覺。但這個中篇的修改,讓我享受到了整個過程,而且也學會了一些小技巧。之前我不明白小說的技巧,甚至認為小說不需要太多技巧,需要的是真誠,現(xiàn)在明白技巧和真誠并不是一對抵抗詞,而且可以互相作用,起到更好的效果。
這個故事有許多現(xiàn)實中的影子,一開始,我的目的是寫幾個縣城青年,我在縣城生活了很長時間,親戚朋友大部分在縣城,所以比較了解。他們往往很早輟學,開始在社會上漂泊,家里有錢的就做個小買賣,沒錢的就出去打工。過幾年再結個婚,生幾個孩子,繼續(xù)打工和做買賣,代代循環(huán)。說實話,我忍受不了這種生活,太無聊了,縣城里什么都沒有,沒好吃的,沒好玩的,沒幾個就業(yè)機會。女人幾乎不工作,在家打打牌,帶帶孩子,幾十年就過去了。我二姨就一輩子沒上過班。我表姐十八歲生了一胎,今年又生了二胎,工作時間加起來不超過三個月。我一開始會勸她們出去工作,女人不工作就相當于斷了腿,但她們不理解,覺得工作那么累,賺得又少,還不如做家庭主婦,后來我就不勸了。
我最初是想把這些人的生活狀態(tài)展示出來,由于我習慣用情節(jié)串聯(lián),我所有的短篇小說都是用這種方式寫的,但這樣寫中篇就有些力不從心了。后來朋友提醒我,也許你應該放棄對情節(jié)的執(zhí)念,轉(zhuǎn)而去塑造人物,因為中篇的人物多,只用情節(jié)是不夠的,甚至也沒那么多情節(jié)可寫。我突然就有點明白了,加上修改期間一直在讀伍爾夫,她的小說中幾乎沒有情節(jié),靠著人物思想推動的,對我起到了一定啟發(fā)。我去掉了一些無關痛癢的人物,地點設為城市和縣城的穿插,并在一則曝光黑代孕的新聞上獲取了靈感。人物少了之后,除情節(jié)之外的東西就可以延伸了。所以,我把本來寫幾個縣城青年的生活狀態(tài)和感情狀態(tài)的故事改為了縣城女孩想賺錢,替城市人代孕的故事。這樣一來,故事更簡單也更明了,并且我去掉了很多戲劇性的情節(jié),讓小說顯得真實平和。我把主人公當成了自己,加入了自己的生活細節(jié),并問自己,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么選擇?這個質(zhì)問的過程讓我備受折磨。
寫完之后,第一時間拿給朋友看,他說了一番鼓勵的話,你正在變化,是好現(xiàn)象。我很激動,又趁熱打鐵完成了另一個小說,突然間,好像有一道明光傾瀉在眼前,我理解了中篇的其中一種寫作方式。在此之前,我被“小說無法寫長”困擾著,而一旦寫完,這種困擾自然而然淡化了,我身上充滿了力氣,期待能再寫出幾個中篇。中篇和短篇的確是完全不同的創(chuàng)作思路,如果將來有一天,我能自如地在短篇、中篇、長篇這三種體量中自由切換,那就非常知足了。
此刻又突然想到在這個小說之前,我才算是真正開始了閱讀。我堅持讀完的第一個長篇《包法利夫人》,為什么想到這個,因為我一開始對這本小說沒什么感覺,重讀了兩遍后,才真正明白了其中難以言說的好。創(chuàng)作和閱讀無法分開,我讀短篇和中篇,開始了寫短篇,讀長篇,就開始了寫中篇,這其中的道理我無法解釋清楚,但的確是這么回事。后來我又讀了阿特伍德的長篇,艾什諾茲的長篇,托爾斯泰的長篇,不管是現(xiàn)代主義還是古典主義的作品,都給我?guī)砹藷o數(shù)可汲取的養(yǎng)料。包括讀的一些作家學術性的作品,卡爾維諾的《文學機器》、伍德的《不負責任的自我》、略薩的《小說套盒》等等,也讓我足夠熱血沸騰,我明白之前的我有多么狹隘,而文學這條路是多么包容與豐盈,我此刻所做的是完全不夠的。
今年很快要消逝了,寫小說寫了差不多四年,已經(jīng)不好意思再說自己是小說初寫者。我的進步是緩慢的,每次想到這里就很羞愧,尤其是想到很多作家在我這個年紀就已經(jīng)寫出了驚人的作品,就更沮喪了。下半年我?guī)缀鯖]怎么寫,一直在閱讀,懷著敬畏之心,發(fā)現(xiàn)了很多可能以前無法欣賞的好作家,我沉浸在他們的世界中,逐漸忘記了現(xiàn)實時間。加之這段時間我對藝術和哲學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睡前讀一讀某些細碎的片段,身心感到強烈的滿足。在逼仄的房間和昏暗的臺燈下邊,我經(jīng)常會升起一股沖動,想要靈魂出竅,重回那些哲人和畫家生活的年代,感受其中的壯美與遼闊。
人是滄海一粟,遲早要消失,但我奢望自己的作品可以活下去。我想寫出更好的東西,但不能著急,還是要多積累?,F(xiàn)在各大雜志都在推九零后作者,自然會對他們更寬容關注,我警惕自己,千萬不要被眼前的歡快遮蔽了雙眼,也不要為其他的東西勞心費神,那樣只會停滯不前。以前我總是逼自己逼得太緊,告訴自己沒有退路,一定要不停地寫,但現(xiàn)在我找到了退路,就算有天不再寫小說了,依然會閱讀,依然會進入到那個美妙的世界,所以沒什么可焦慮的了。
創(chuàng)作談比小說更難寫,嘮嘮叨叨說了這么多,竟然不太明白自己想要表達的是什么。但我保證上述所有全部是我心中所想,沒半點虛假的成分。這個小說算是我在探索階段的一個證明,從這篇開始,我對小說的很多理解都改變了。我希望我能繼續(xù)走下去,好了,那就趕緊下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