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八年的冬天不是很冷,至少氣溫還未曾抵達零下二十幾度的寒威??墒墙衲甓煳葑映銎娴乩洹1緛硎奈宥鹊氖覝睾苁窍嘁?,可是今冬的暖氣似乎頹靡蒼老,涼涼的鐵片鍍著生硬的棱角,冷冰得讓人無語。塑鋼窗的密封條也開始皺縮老化,北風(fēng)穿過狹窄的縫隙,絲絲地滲進屋里,仿佛瞬間便填滿整個空間。涼冰冰的寒意主宰了房間的溫度,成為不可抗逆的主流。別人家的溫度我沒有探詢,左右一個小區(qū)里住著,想來大抵如此。
喜歡午時前后的陽光,從東向西,緩緩映進室內(nèi),照耀著一地金光,一點一點,從這廂挪到那廂,從窗欄移到短墻,從短墻移向室外,然后,暖暖地,暖暖地 ,收攏一地碎金,慢慢退去,漸漸恢復(fù)一室清冷,仿佛從未曾來過,可你偏偏懷念它的暖,那么地短,那么地讓人留戀。
午后的陽光依然明媚,卻不再照進室內(nèi)。陽光雖好,卻也過時不候,稍縱即逝。
住在樓里,給窗戶糊上一層塑料,其實是一種很憋屈的感覺。不比小時候,冬天到了,家家戶戶都會在窗外擋上塑料抵御寒風(fēng),十月過后,誰家若是早早擋上塑料,左鄰右舍便望風(fēng)而動,爭先恐后的架勢,好像晚一步便會被寒冷的冬吞噬。誰家若是十月里還不曾給窗戶擋上塑料,大抵是要承受許多訝異的詰問與眼色的,雖然那是人家的事情,也會作為一項談資傳得遠近皆知。比如,“前套房老孟家老早就糊上了,這家……”比如,“哎呀,那誰誰誰家,現(xiàn)在還沒糊,都啥前兒了……”
那時,姜老太糊塑料的功夫絕對一流,一個人便可以包攬全局,量尺,剪裁,壓條,釘釘,板板正正,中規(guī)中矩,前后左右難有望其項背者。不過隔壁呂家似乎也做得很好,姜老太常說那是一家會過日子的人。
那時時光很閑,人人都喜串門子,聽老太說,小時的我聞香識門,到了飯點兒,常常腳一歪便沒了蹤影,跑別人家里去蹭苞米面大餅子去了。那時的鄰居都很親切熟稔,待我也是蠻好,雖然滿口說著粗話,心腸卻是地地道道的良善,就像楊家嬸子,吃了她家的東西,如果我不回去坦白交代,她也不會過后向父母討要人情,在她眼里,那不過是一個孩子單純的喜好而已,無關(guān)其他。
那時空氣很涼,屋子卻是熱乎乎的,尤其是火炕和爐灶,點起灶火燒一壺?zé)崴緝蓚€土豆、地瓜,窩在暖烘烘的炕頭啃咬,真是一件愜意的事。穿著厚厚的棉服從冷颼颼的寒風(fēng)里扎進屋內(nèi),把凍僵的手緊緊貼在炕上,室內(nèi)雖不是溫暖如春,從手心傳遞的熱度卻直達心坎,一股溫軟的暖意涌向四肢。那一刻,再冷的冬天也是溫暖可愛的,哪怕是零下三十幾度的酷寒,也擋不住內(nèi)心蓬勃的熱流。
那時的伙伴兒都很野性,打起雪仗男生瘋狂女生野蠻,巾幗不讓須眉,出門整整齊齊,很是淑女君子,帶著一身冰碴兒回家,丟盔棄甲,十分地狼狽。有人為此受罰,有人因此挨打,大人行使大人的權(quán)威,小孩兒卻堅守小孩兒的固執(zhí),冰天雪地里的團結(jié),既鍛煉了屁股的結(jié)實,也考驗了孩子的誠信。那個時候,盡管隊伍陸續(xù)減少,卻沒有一個人叛變組織,雖然胳膊擰不過大腿,卻阻止不了孩子們心心相護的默契。
如今,我家的窗戶也擋上了一層塑料,雖是透明的一層,終究有著淡煙薄霧的模糊,仿佛有什么阻礙了視線,讓人不得暢望,心生怨念。姜老太說,那個賣塑料的生意可真火,塑料都漲價了,原本兩塊五一米,今兒個都賣到三塊了。隨行就市,水漲船高,原也無可厚非,可這塑料用來擋窗戶,還是暖氣樓里的窗戶,怎么都覺著有點兒啼笑皆非。
姜老太對擋窗戶這事兒還是比較熱衷的。當(dāng)九點的陽光越過樓層斜斜地歪進窗角,一抹橘紅的光暈晃進視野,透過塑料,淺淺的,薄薄的,卻那么有力和盎然,窗前仿佛嵐靄閃爍,又似流光灼灼。冷硬的寒風(fēng)吹鼓塑料的袍袖,卻無法穿破它彈性的壁壘,仿佛被困在透明的結(jié)界,即便有通天徹地的囂張也無絲毫用武之地,讓人心情頓感愉悅。爬上窗欄的暖陽越發(fā)明媚燦爛,姜老太佝僂的背影披著明亮的陽光,從窗臺這頭挪到那頭,再從窗臺那邊移到這邊,像一幅流動的冬日暖陽圖,暖暖地,靜靜地,那么地柔美,那么地溫馨,那么地溫情脈脈。
原來,沒有什么可以遮擋眼睛的視野,就像這冬日窗外的風(fēng)景和四射的芒光,只要換個角度就會呈現(xiàn)特別的美感,只要有心,再不濟的事物也能感受到它的一絲熨帖與喜愛,何況生活處處充滿始料未及的小確幸和有待發(fā)現(xiàn)的諸多美好。
這樣的冬天,蠻好。
作者簡介:孟柏宏,系吉林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東方文學(xué)社社員,有詩歌、散文見諸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