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行

詩五首

○鄭春

想起馬

很久沒見過真馬了

機械解放了它們，因此

滅絕是遲早的事

小時候聽說有人被它踢中睪丸

從此對其敬而遠(yuǎn)之，但我喜歡

遙望著它們，在草甸子里撒歡——

搖頭、甩尾、尥蹶子、打響鼻

喜歡看它們飛掠草皮，風(fēng)一般來去

回到車夫的駕轅，或是槽頭的繩套時

是可以靠近的，我喜歡看它們

柔順的鬃毛，溫和的眼睛

若是眼里帶著水汽，肯定是剛剛

挨過了鞭子，那種眼神

多年以后在鏡子里經(jīng)常看到

真的是很久沒見過馬了

如今我和它的近親關(guān)系密切——

每日里跟在我身后的影子

是一頭沉默無比的毛驢

余生

一陣風(fēng)吹過來

又吹過去，多么簡單

沒人細(xì)讀它的深意

我在院里磨鐮

那些枯黃的莊稼還不知道

它們將因成熟而迎來死亡

能開的花還在拼命開

絲毫不在意幾步之外的冬季

冬天里我的睡眠開始減少

夜就愈發(fā)的長，有時

下起大雪，我會秉燭靠近窗口

光芒從黑暗內(nèi)部向外蔓延

我的身影拉長了寂靜

燭淚像是些舊事

不斷重演流淌與凝固的過程

窗外那些紛飛之物

看起來只是密麻麻降落的黑點

而我知道它們其實很白，白得

如同燃燒過后

干凈的灰燼

斜陽

喜歡很多傾斜的事物——

滑梯。那頭坐著孩子的蹺蹺板。

掠向南山的一縷炊煙。

北風(fēng)中一樹柔韌的柳條。

迎風(fēng)飛去的一只麻雀。

窗臺上那株扶桑

凌空刺出的一個花苞。

而此刻，這冬日黃昏，我還喜歡

那些傾斜的光線，它們

穿透玻璃靠過來，毛茸茸的

抱住我，滲入我，將我一點點融化

這一刻多么美妙——

當(dāng)我透明得只剩下魂靈

當(dāng)我像它們一樣發(fā)亮

多么美妙啊，雖然夕陽

眨眼間就沒入群山，雖然

只過了一會兒，路燈們就從我手里

接過了光的種子

晨曦

六點天還暗著

北風(fēng)吹痛了耳朵

有人就近抱來秫秸

燃起篝火，我們都湊過去

像一群嗜光的飛蟲

眾人在火堆邊輕松交談

只有逝者的兩個孫子低聲啜泣

他們的悲傷，應(yīng)該源于

對近距離接觸死亡的不習(xí)慣

而棺槨里的人已無動于衷

死亡讓他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耐心

墓穴已經(jīng)挖好，就等著

時辰一到，埋進這顆碩大的種子

向棺材培土的那刻，人們沒有注意到

天突然暗了一下，但隨即越來越亮

當(dāng)我們從墓地離開時，天已大白

晨曦公平地落在每一個車頂上

一輛輛車子像一只只

剛從泥土里鉆出的甲蟲

翅鞘閃光，向著塵世

堅定地挺進

丘陵書

大山的余脈，還沿用著

山的姓氏，正如這夾縫中的草民

還存續(xù)著祖先的骨血

山溝淺狹。月亮雖然肥大

卻仍能俯下身來

講一些老早以前天上的事

山頭低矮，夠不到天庭

此間的神便小，一點香火，一通神鼓

那些小仙小靈便即時趕來

附于神婆之體，人一樣

說話，人一樣解惑和療疾

山村的痼疾是窮，卻還是

一代代活人，一茬茬活莊稼

山間地少，只種雜糧

吃雜糧的人嗓門粗大

一開口，聲音就竄上山崗

山坡的墳頭卻是啞的

鬼們憨厚，從不尖叫著嚇人

只是大雪封山時，他們

都要出來走走，在林間雪地上

留下淺淺的腳窩，像是些

小鳥小獸的足跡

在醫(yī)院（六首）

○溫建軍

終點

時間之眼，流出，紅色淚水。

夕陽微笑著，看著所有的人。

空空蕩蕩的房間里，墻上的鐘表，

奮力發(fā)出，愈發(fā)清晰的嘀嗒聲。

生命的終點——所有人，依次，

從時間的哭聲里，走出去，

從那面鏡子里取出，

各自需要的東西，

然后，用一塊白布，把鏡面蓋上。

墮落者

一群墮落者，他們剝光自己生活的皮。

他們把自己的疼，丟進虛假的幻境里，

就像丟垃圾。

他們?nèi)プ约撼翜S的地方，

尋找潔凈的愛情——貓崽的叫聲，

那么細(xì)膩。

他們高舉著善良的火把，在黑夜里，

在星光下，尋找通向惡的秘密小路，

他們知道，路的盡頭，

埋伏著時間的利齒。

這些墮落者，他們永遠(yuǎn)無法找回，

死亡時喉嚨里吐出的

芬芳的氣息。他們只能在太陽升起后，

一遍遍地走進萬丈霞光里。

神秘的樹林

站在雨地里，那個一只胳膊的人，

在研究完自己的掌紋后，走到那片樹林的

東南方，

用石頭，堆起自己的墳。

樹林里的蝙蝠趁黑夜飛來飛去，

它們吱吱叫著，呼喚著飛蟲的名字。

飛蟲們，默默地飛舞著，念著經(jīng)文。

這恐懼和神秘，這樹林，

受了驚嚇的葉子，紛紛藏進樹的年輪里。

而每一棵樹都在忍著疼，一點點地，從大

地上，

拔出自己的根。

金黃色

金黃色，敲響自己。

那聲音，沒有名字，它打開自己的身體，

藏進水里。

金黃色，欲望爆裂。

那些四處逃難的疼痛，

在火被點燃的瞬間，鉆進隱忍的光里。

金黃色，金黃色，

微笑著的冥想，被鎖進天空的咒語里。

鏡子掙脫自己的邊框

從空中摔下來，

落進，種滿向日葵的地里。

雨水·弄丟自己

那只花貓，在急轉(zhuǎn)直下的歌聲里，

突然，就跑丟了自己。

今天雨水。無懈可擊的陽光，

把它投放在地上的影子，

緊緊地抱在懷里。

一股風(fēng)，吹彎另一股風(fēng)。

那扇門，從那堵墻上走出來，

去尋找，屬于自己的領(lǐng)地。

今天雨水，就這樣，

一些嶄新的弱小的生命，

在剛剛鋪就的柏油路上，

跑丟了自己的鞋子。

嘈雜

這個世界的嘈雜聲，把那段

被燙傷的尖叫聲與床上的呻吟聲

之間的距離，拉開，再拉開。

激流沖出來，深藏不露的時間，

帶著匕首，藏在它的漩渦里。

我們?nèi)鱿?，用無數(shù)次惡念織就的網(wǎng)，

撈取屬于黑暗行將消失的那一部分

——群魚般的詞匯，閉著眼睛，

毫無目的地漫游。

往水上釘釘子的人，是一個危險分子。

時間，派出鐘表的嘀嗒聲，

和他糾纏在一起。

流水盡頭，敞亮、規(guī)整、一塵不染的大廳里，

沒有開過的汽車，和萬古不變的陽光，

睡在一起。

一平方米（外二首）

○艾葉

一平方米的面積是生命最后的歸宿

靈魂卷曲著身子躺在里面

蟲子鉆不進他們的軀殼

秋葉不會風(fēng)也不會

如今種在地下的鬼魂越來越多

安身的地方越來越小

一平方米除去墓碑、墓穴的面積

剩下的僅僅不到0.3平方米

距離之痛比樹木還長

現(xiàn)在，活著的人如同啞巴在說話

地下的人走進黑暗的深度

身體和靈魂不會輕易散失

還有他們的手和掌心

緊緊捏住易碎的玻璃瓶子

不讓我滲出一滴淚一滴血

鏡中之水

我深知，轉(zhuǎn)身的那一刻

流水沒有離開，也沒有缺憾

它們像天上的信物

等著我收集

星群散開的時候

我們在鏡中彌合

像是地上不多的雨水

趁著月光，重新回到天上。

刺客

感冒一周了，春天還不來

有人的時候，水在曖昧地流

我來回奔走，喉嚨里的魚骨

已經(jīng)說不出平淡的往事

有些冷和孤單也無法說出口

像饑餓的植物

我怎會身披戰(zhàn)甲，像個刺客

披掛草木之心

被陌路和暮年糾纏

海祭（外二首）

○楊道

看不清鐘點，風(fēng)還在吆喝

沿著合成的海面折起的

甲板的鎖鏈，用新的音律訴

說自己

撞擊入口的桅桿。直至一只白鰹鳥

突然

揭露真相：黑夜剛剛開始裝點羽飾

人的欲望處在拉鋸狀態(tài)——

臉部用足光陰，羞恥漸漸離去

一盞燈把魚群高高拋起

她用三色絲線，系緊分散的鱗片

清掃老地平線的腳底，船頭女人的

黑發(fā)得到戳點

復(fù)活。她把那顆心裝在自己心里

歲月浩蕩，繭子里出來一只蝴蝶

沖著她的夢燒起燎泡

月亮用一雙琥珀手，把落日裝進杯

里端來

我從不說話，我的眼睛在每個勾留

處都停一停

一顆星星買一段文字

玉琢礁插上我的圖畫

祖母綠的語言，有暗燃的歡喜

船客的交談也不是棉麻混紡品

額上都是錦繡綢緞

老船長將九枝發(fā)顫的燭火

朝著天宇豎起、點燃，甲板上扭曲

的纜繩

把記憶捆綁，一些不安分的秘密

從纜繩的扭結(jié)處冒出頭來

傍晚時那只公雞已經(jīng)不能歌唱

老船長說，媽祖，大伯公，龍王爺

瞅一瞅那只公雞，它還蹲在陶瓷盤里

它頂上的冠冕從未失去

把山蘭酒壺和涼快的羅望子

都刻上你們的門牌號碼

月亮在艙門前投下一個光束

我就知道你們許了諾：前行吧

明天艙門打開，就有朝暾進來

注：“大伯公”，海南漁民供奉的土地神。

紀(jì)念日

沒有任何儀式，家庭的勤勞循序漸進

鍋碗的奏樂。在早晨六點準(zhǔn)時醒來

油鹽的尺度剛好。南瓜或者地瓜

覆在米粒的中央。巧妙的指針

繞著晨光移動，裸露一腦門的青光

我有一種日常的福氣

懵懂、愚鈍，不諳世故

看世界的眼光過于清淡

直到突然發(fā)現(xiàn)寶貝在我的腹腔里騷動

他在我追求的過程中成長繁衍

繞過第一個高地，他對于新到的大陸感到驚奇

四季不太分明，他把冬天刪節(jié)

讓朝陽停在窗外，七點的回籠覺夢境最美

得讓黎明把它拴緊

夜晚在陽臺上站著，把門半開

月光對白色的使用，引發(fā)了一場騷亂

混雜的多里亞調(diào)，對他的耳朵制造神圣的寓所

他急切敲響琴鍵，開始調(diào)查五月——

有一個日子，生來就隆重

在它的至點；太陽搭建起永久的亭榭

它的夏天固定于夏天

金婚——給父親母親

漫長的相守讓他對她的抱怨習(xí)以為常

如果她沉默，他會感到恐懼——

強行蒙住黑夜探察的指紋

如同守鐘人的謹(jǐn)慎

他掐準(zhǔn)分秒。給她安置浴衣、澡盆

水溫恒定，暮色彌漫

他聽見一顆星在說話

有時，他一個字都聽不懂

就坐在門口的石階上

給星星作畫把暖意加大

年輕時，他也荒唐。有人獻出珍珠的護城河

跟那發(fā)暈的酒釀酷似

他離開石頭的屋頂，在夏日的永晝里蹣跚

歲月浩蕩，她用五色掃帚

鏟起他的弧，碎屑在太陽的光暈里旋轉(zhuǎn)

造就清晨的云端

他尋思：這一切都是因為夏天的焦躁

秋風(fēng)起時，他被扔進了一間黑色的屋子

他的肋骨斷了兩根，作為季節(jié)的羽飾

一層暮色在村子里爬行

他身上的繩索，像奇異的火焰

燒灼姍姍來遲的昴星

她在日落的另一邊，搜羅形跡，出門尋找

穿過那面深不可測的玻璃窗

她看見鄰人與施暴者的微笑重疊

正直的兄長，持著匕首等待

南邊樹叢的悲涼時刻

他種下的桃李，把他從死亡名單里移除

塔納托斯在他青銅的沉睡里

漏掉了關(guān)于這個名字的呼喚

他離開暝色上升的土地

和她一起返回古老的天真

在一日晨昏之間，他預(yù)言自己的記憶

蓬勃生長于艱難的山路

一場冒險的結(jié)局，鋪陳了一個甲子的家族史

他開始遺忘一些數(shù)字的加減

把所有的星星畫成直線，但他給予她的頌歌

容納了人類情詩里所有明亮的修辭

事件發(fā)生前的秩序（外三首）

○侯舒嘯

蘆蒿剛剛上市，有山野氣息

雖然我們已說不清山野到底是什么氣息

香菜濃郁，和菠菜都來自塑料大棚

蔬菜們跟往常一樣，摻水量也一樣

躺在案板上再次等待挑揀

有人決定多吃素，路過肉攤看了看

又對自己的腰身看了看

屠戶的刀，正砍向一根排骨

一條狗在咚咚的砧板下尋找肉屑

一些魚尾擊打桶壁

一陣陣不同的氣味在肺部反復(fù)沖撞

一個男人和煤氣罐站在樓上

腹中各有所藏

彼時，推著嬰兒的年輕的母親

像往常一樣，穿過流動攤販的叫賣聲

剛剛進入市場北門

玉蘭之朵

據(jù)說最早開的是迎春

之后，又聽說桃花開了

接著更多的花兒露出很敬業(yè)的笑

然而，整個春天

我只是遠(yuǎn)遠(yuǎn)看油菜花

在日光之下晾曬黃金

夸耀和這世界不相稱的富有

道路中間高高的玉蘭

白的也和這世界不相稱

嗯，白，竟是無從著手的顏色

直到落下一片片白鶴一樣

可以獨立飛翔的羽毛

我才醒悟，并把她

在自然界里重新歸類

而她并不急著歸于新的王座

慎重地站著

看完剩余的春天

這卸了妝的憔悴

有種舊瓷器的美

總令我，每次驅(qū)車走過

留下塵世的紛擾

和不為人知的短暫憂傷

失去的部分

很長時間，都難以專心致志地做一件事

我在我的路上走著，卻左顧右盼

思想無序、轟鳴，缺少約束的技巧

我似乎過于深入這個世界

并吸納了它不可溶解的部分

這些，已形成了身體里

諸多不可描述的暗疾

越來越傾斜地得到某種暗示

-----我正在失去一種力量

一種神往和鐘情的力量

人們奔走以求，我表情無辜，甚至

無法再疼愛一個可愛的女子

這至少預(yù)示，有很多條道路就要關(guān)閉

我將被淹埋在流云之下

從開發(fā)商留給我的

那一小片天窗里，鴿影偶爾掠過

工地上

他舉著碩大的水瓶

仰著脖子咕嘟咕嘟往下灌

這個大水瓶，是常見的

裝五升食用油的塑料桶

順著黝黑的脖子，汗如雨下

仿佛他剛喝進去的水，從皮膚里

直接漏了，所有的饋贈都被轉(zhuǎn)瞬收走

或許感覺到了我在看他

他捧著水瓶朝我這邊看來

目光竟如此平靜而溫順。這是我

沒有意料到的，這比頭上的暴烈的光

更深地刺疼了我，讓我瞬間把他認(rèn)作親人

搜尋出我生命中的每一位親人

每一位都有與之重疊的部分；他們，包括我

與之有過共同的人世艱辛，面對命運

最后交出的，也只能是相同的平靜和溫順

可能是為阻止暴曬和擦傷

他穿著長袖的深藍(lán)色工作服

深藍(lán)色的長褲，厚實的解放鞋

像一個被留在冬天的人

純潔（外一首）

○銀軍

仿若天籟之音

游離于放眼蒼茫中

寧靜致遠(yuǎn)般翩然而來

紛紛揚揚瀟瀟灑灑

優(yōu)美典雅而又質(zhì)樸純真

躍動成文字音符或夢想

在思維張揚的天空，輕歌曼舞

珠穆朗瑪峰和喜馬拉雅山

滿身披雪這兩位老人

端坐在地球之巔談笑風(fēng)生

前望古人后無來者

不經(jīng)意地一抬頭

殘陽如血啊已同時光

流淌走過千年萬年

自己卻還是個

真正長生不老的年輕人

風(fēng)掠過世界屋脊沉思

罡烈似刀劍

每一次刺向她們軀體

都會穿透她們內(nèi)心的堅硬

那種叫著永恒或永遠(yuǎn)的含蓄

歲月如風(fēng)霜飄逸撫摸

跋涉者充滿稚氣的臉

許多曾經(jīng)靚麗的意境還有

青春與夢想有關(guān)的童話已無法找回

來時的模樣僅有零星往事

殘存被記憶喚醒才發(fā)現(xiàn)

不知不覺中早已霜染白發(fā)抑或白發(fā)染霜

云彩悠然如蝶夢莊周

正讓征服者和挑戰(zhàn)者

豪情滿懷地感嘆

他們頭頂那一片雪白

總是忘卻時間忘記季節(jié)

被人跡罕至的生命禁區(qū)

純潔成一種精神仰望，永遠(yuǎn)高不可攀

雪花始終是雪花

滿天展現(xiàn)著翅膀的夢想

即使灑落到情感低谷

身影依然在天空翱翔

偶爾一抬頭仰望星空

春夏秋冬影已無蹤

唯有內(nèi)心的雪飄，把純潔留給世界

傳奇

只要走進或走過那個地方

都會在潛意識里驚訝地發(fā)現(xiàn)

為什么總有許多美麗故事

隨遠(yuǎn)方的藍(lán)天白云

縹緲成夢魘

縈繞在耳畔

還時不時地翻滾

到心靈深處沸騰

盡管時光與年歲已很久遠(yuǎn)

甚至被堆積的塵埃覆蓋

空氣中偶爾還飄散，誓言，發(fā)霉的氣息

內(nèi)容和情節(jié)仍舊那么親切親近

極目凝望經(jīng)幡在天邊揮舞

五顏六色而不懼迎風(fēng)凜冽

那些看不明白的符號，以及聽不懂的聲音

偉岸出傲視云巔的形象

傳奇著超越海拔以外的高度

風(fēng)說自己非常慚愧

在高原每一次起舞

都是對某個心靈的拷問

經(jīng)幡獵獵又沉默無語

期盼著無數(shù)朝圣者，靈魂在修煉中脫胎換骨

心性在迷失中回歸初衷

尤其是思想在涅槃時

如何升華超度的傳奇

一步一磕頭的虔誠啊

賦予感天動地的新使命

無論從哪個角度解讀

姿勢都與大地垂直而平行

是在向世人宣告

修行之路啊不僅穿越天際

歷經(jīng)千難萬險種種磨礪

還永遠(yuǎn)沒有終點

如同誰也不能想到古老

或與古老有關(guān)的話題

會不會在等待中枯朽

傳說從此演繹成傳奇

任憑時光隨風(fēng)飛舞

四處尋覓土壤落地生根

荒涼寒冷的生命禁區(qū)

怎么就成為一些人

頂禮膜拜的精神高地

不得不讓傳奇敞開胸懷

接納那些因為信仰

而遠(yuǎn)離故鄉(xiāng)和家園的游子

除此之外依然是經(jīng)幡

用簡潔的言語反復(fù)傳誦

承載信仰的獨特詩行

以連天接地的氣勢和壯觀

優(yōu)美著遠(yuǎn)方的風(fēng)景

讓詩和遠(yuǎn)方改寫

選擇或被選擇的人生密碼

柏條河（外一首）

○劉建華

柏條河每一朵漩渦里都是我的居所

我是柏條河里的善良的居民

每一朵漩渦里都住著我的靈魂

哲學(xué)家說：詩人不止一顆靈魂

我的腳步根本無法閑暇下來

它常常一茬接一茬地跑

以至于我的靈魂常喊累

腳步十分勤奮辛苦，與父母親一樣

一生都在尋找生命里的那個“旋渦”

而我已經(jīng)看清了父母行走的規(guī)律

仿佛我已經(jīng)走在從靈魂到旋渦里的橋上

喊河人

喊河人，站在北岸，把太陽

喊上那株德高望重的構(gòu)樹

喊河人，面對太陽，兩腿邁開

雙肩威武，像打開世界早上的大門

像打開一天歡樂和歌唱的柵欄

像打開一段往事和愛戀的追尋

像母親打開一顆生命的胎音

喊河人，抽出歲月的長鞭

抽打著暗藏在自己身體里歹毒的鱗片

以及那些潛伏在河邊密林里吐信的蛇妖

喊河人，一直醒著，哪怕是睡著的時刻

一直守護著魚嘴、飛沙堰、寶瓶口和離碓

上空的火焰

堰功者的恩德，以及河流思想財富的光芒

喊河人，滾動的聲音如迎面而來的馬匹

喊河人，必須是騎士，他的歌聲

由西向東策馬而來又策馬而去

暗示（外二首）

○張敏華

天氣多云轉(zhuǎn)陰，但我還是看見

灰白的，昏沉沉的太陽。

什么被暗示，隱喻，又被懷疑？

“我的身體里躲藏著誰？”

誰也不注視誰，仿佛不動聲色，

一夜之間，蜘蛛補好了網(wǎng)。

畫布被煙燙出了窟窿，

人間有了光，也有了偏離。

如果這是真的，是纖維灶的

肺葉，搭橋的心臟。

村莊

鏡片碎了，失神的目光那么沮喪──

月亮，影子的布道者，

向它討一枚銅圓。

風(fēng)卷起變形的聲音，

鳥，風(fēng)的孩子，

回家吧，回到蛙鳴的村莊。

近視的平原，蟋蟀聲消失在霧里，

──睡眠的池塘，

螢火蟲，帶著人性的一閃。

謁了凡公墓

竹子開花，被砍下，曾經(jīng)的墓毀于一旦。

盛世修志，也修墓──

道光年間，邊鐫“九世孫召齡敬立”。

望祖庇蔭，正面鐫“崇祀鄉(xiāng)賢明進士

了凡袁公墓”。

背鐫“德配沈高宜人”。拜謁，敬慕

之情。

兩條清河，如玉龍半抱。

風(fēng)水這邊獨好。

一夢到人間。

卒后410年，年年雨后春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