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新故事之五收到你的信，我真不知道該怎么回！

胡子哥：

收到你的信好多天了，沒有及時回信，說忙是借口，真實的情況是：我不知道該怎么回！

你可能不知道，讀了你的信，我有一整天，沒吃飯，沒睡覺。護(hù)士長看我臉色很差，以為我是病了，主動給了我半天假。我只是搖搖頭，謝了她的好意。可我人在崗上，心卻總是不寧，還是沒法兒專心工作，也沒法兒吃飯，睡覺。那一天，哪怕是看著碗里一點(diǎn)肉、一點(diǎn)紅色的辣椒渣渣，我就會想起一張血肉模糊的臉；閉上眼睛，那張臉也老在眼前晃來晃去。你知道那是誰的臉嗎？秦自耕，你的副班長！

你有所不知，我們戰(zhàn)地醫(yī)院的護(hù)士，最近多了一項臨時任務(wù)，即不僅要搶救傷員，還要為剛轉(zhuǎn)運(yùn)下來的犧牲戰(zhàn)友整理遺容。就像小說一樣巧合，你的副班長，就是我做的整理。也跟你說實話吧，那張被一顆開花彈洞穿之后的臉龐，整理起來，真讓人心碎！可我至今記得，當(dāng)時雖然難過，卻沒有讀到你信以后那么大的反應(yīng)。一想到副班長就死在你的身邊，而且，他的死，跟兩個不在場的女人有關(guān)，而我，正是其中的一個，我就特別特別的難過！我總是假設(shè)，如果他沒收到那封信，如果信里沒那張照片，他是不是就不會死呢？如果他不知道你在醫(yī)院跟我好上了，如果我們的好沒有那么大的刺激著他，或者，當(dāng)初要是我把你的手推開，不答應(yīng)你，不給你回信，那他是不是也不會死呢？

我知道，現(xiàn)在的一千種假設(shè)，也救不了副班長一條命，可我仍然忍不住要這么想！

你知道我為什么會對副班長的死，有這么大的反應(yīng)嗎？因為，不僅僅在于，他死之前，沒有牽過一個女人的手，他還有比這更卑微的一點(diǎn)念想，也隨著他的死，化為烏有了！

在整理他的遺物時，我從他的上衣口袋里，見到了那個信封，除了那張被血模糊了的照片，還有他寫好、還沒來得及寄出的一封信。其中，有一段是寫給他父親的、替家里擬好的一份還款計劃！他說他從下個月起，要將每月津貼的三分之二，都用來還賬，還家里因為父母治病、弟妹上學(xué)、買化肥、房子補(bǔ)漏等等……欠下的那些欠賬！他說前線雖然危險，但是有吃不完的肉罐頭，有抽不完的香煙，而且津貼也比原來多，他完全有把握在退伍之前，還清家里的那些欠債！可是，他卻就這么死了！

你知道嗎，就是那張欠賬單，前些天，引來了軍報的記者，還有作家，都來我們這里采訪。他們打聽到我是最早見到這些遺物的人，就蜂擁而至來找我?？墒巧霞壵f，欠賬單太抹黑，不能宣傳，記者就都走了。有個北京來的作家，聽說很有名，他悄悄告訴我，說這個細(xì)節(jié)太震撼了，要把它寫進(jìn)小說去。我也不知道這樣對不對，好不好。胡子哥，你的看法呢？

哦，我覺得，你給我的信，太有文才了，不像我，總是寫的干巴巴。沒征得你的同意，我就把最近這封，給那個作家看了。他也是這樣看的，認(rèn)為你有寫作潛力，還替你報了一個作家函授班——如果你最近收到錄取通知，不要感到意外。我這人，實際，不去想什么紅地毯綠草地，也不去想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我就想，如果以后你真能夠成為一名作家或詩人，哪怕沒那么有名，而我如果轉(zhuǎn)業(yè)后能夠進(jìn)到昆明一家普通醫(yī)院，還做一名護(hù)士，我們就會有很好的將來——我是不是想多了？

胡子哥，我有個提議：秦自耕要給家里還賬的事，要不，就我們兩人來承擔(dān)吧。我偷偷記下了他家地址，把我這個月的津貼，先寄了去。他一個人沒來得及做成的事，如果我們兩個來做，總會容易一些吧？

我會小心，你也是——記住，一定！

秀秀

1980年4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