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 石
一氓同志在本月四日凌晨永遠地離開了我們。我作為一個比他年輕二十余年、與他相處時間不長的晚輩,本來沒有資格來寫追念他的文章。但在此時,我總覺得想說幾句話。
一氓同志是一位思想非常開朗通達的老一輩共產黨人。他在1974年到中聯(lián)部后不久,就直接領導我的工作。他對于我這樣一個新認識的、革命經(jīng)歷和外事工作經(jīng)驗與他無法比擬的較年輕同志,能夠經(jīng)常平等地交換意見、商量問題、議論形勢。在他面前,我能毫無拘束地說出自己的想法。他閱歷豐富,對許多重大問題很有獨到見解,同時又非常善于聽取別人的意見。只要有道理,他總能欣然接受。有時一面討論問題,一面他就親手草就文稿,遞給我看。我看后覺得有需要斟酌的,便向他提出建議,只要可取,他馬上提筆修改。在他領導下,我們一些較年輕的同志,經(jīng)常能暢所欲言地發(fā)表自己的獨立意見,有什么就說什么,心情比較舒暢。我離開中聯(lián)部后,遇有重要的工作變動,或其他為難的事情,常去向他請教。他每次聽我講完,都能推心置腹地、實實在在地說出他的看法、意見。他的意見,總是完全從大局考慮,從工作出發(fā),又能替較年輕同志著想,關切備至,每每使我深受教益和感動。有時我們會一直談心到深夜。這樣,在年齡幾乎相差一代人的一氓同志和我之間,就逐漸建立起一種無話不談的同志情誼,這實在是非常難得的。這是和一氓同志平等待人、以誠相見的品德分不開的。一氓同志去世,對我來講,不僅是失去了一位我極尊敬的老領導同志,而且是失去了一位相知頗深的良師摯友。
一氓同志由于積累了長期的革命實踐經(jīng)驗,又親身經(jīng)受了“文化大革命”的迫害,因而對于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黨的路線、方針、政策,對于黨中央和小平同志改革開放的整個戰(zhàn)略思想,衷心地擁護、贊同。他在工作中堅持和貫徹這條路線和戰(zhàn)略思想,始終是非常明確、非常堅決的。正是在這個基礎上,中聯(lián)部討論一些工作問題,大家都比較容易取得一致;也向中央提出了一些重要建議,得到采納。黨的十二次代表大會期間,承他盛情,要我同住一層,我們互相交談十一屆三中全會以來國內的好形勢,特別是小平同志在黨的歷史轉折時期所發(fā)揮的關鍵性作用,心里都很高興。正好有位同志請一氓同志為《詩刊》寫點東西,談談十二大的感想。他專門請了半天假,第二天就寫出一首詞給我看,詞的末段是:“臨危受命,堅維真理,登高倡開放改革。信如今,民主重復,一堂爭團結。共生產,物質精神,青年中國?!边@首詞雖是急就,但他對倡改革開放大業(yè)的中央領導同志的由衷贊揚,對欣欣向榮的我國社會主義物質精神文明建設的滿懷信心,溢于言表,令我感奮不已。
一氓同志貫徹執(zhí)行十一屆三中全會恢復的黨的實事求是、一切從實際出發(fā)的思想路線尤為突出。他是一位徹底的唯物主義者。1978年3月我隨他訪問南斯拉夫后,他寫一首詩,其中有這樣兩句:“要為時間添認識,愿從存在看山河”,鮮明地表露了他所堅持的唯物論的立場。1983年他自編了一本集子,題為《存在集》。在后記中,他概論了中國文化思想史的一些特點后指出,“作為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的存在,總得要求發(fā)展,要求前進,要求變革”。他再次闡述了馬克思主義存在第一性的原則,認為人們不免在這個問題上發(fā)生錯誤,“馬克思主義者就在于通過實踐不斷地克服自己的錯誤,取得比較接近客觀真理的思維方法;從主觀上和客觀上不斷地鍛煉自己接近于一個完整的唯物主義世界觀”。最后他強調說:“停滯、因循、復古是消極的,奮發(fā)、改革、前進是輝煌的?!彼@種唯物的、發(fā)展的、改革的觀點,十分執(zhí)著、堅定,并且始終貫串在他的工作和著述中。至于他的遺囑中所表現(xiàn)的徹底唯物主義者的寬闊胸懷,共產主義者的高尚情操,已為大家所知。
一氓同志作為一個老共產黨人,非常殷切地寄希望于革命事業(yè)的后來者。他堅決執(zhí)行黨的干部四化的方針。中聯(lián)部是較早實現(xiàn)領導班子相對年輕化的一個部,這同當時的幾位主要領導同志有直接關系。一氓同志自己在1982年就從現(xiàn)職領導崗位上主動引退。同年秋,他在一次接待外賓的場合,把他的新作《游泰山至中天門而止》一詩抄錄給我,詩文是:“漫游處處起云根,面對靈山自出神。且諒老夫艱步履,俊髦齊躋南天門?!彼呙?、激勵后輩的赤誠之心,躍然紙上。他退下后,有一次學謙同志和我一起去看望他,他特地帶我們到他的小書齋,給我們看一幅他新寫的對聯(lián):“僻在城邊,書聲琴韻;悠然林下,鳥語花香?!边@種坦蕩樂觀的胸襟,正如小平同志在一次會議上提到一氓同志時所說的:“一氓對個人的進退,態(tài)度是很開明的。”
1981年晚些時候,陳云同志請一位同志去同一氓同志商量,要求他出來主持國務院古籍管理出版規(guī)劃小組的工作,這是必須由對典籍有較深造詣的老同志才能勝任的,一氓同志欣然接受,以后就對這一事業(yè)專心致志,傾注了大量心血,結出累累碩果。
一氓同志從1925年參加革命至今65年,從事過黨的地下工作、軍隊工作、保衛(wèi)工作、文化工作和外事工作等等,用他自己的話來說,“經(jīng)歷了一場接一場的大風暴”。同時,他在戎馬倥傯和公務繁忙之余,還是一位治學嚴謹?shù)膶W者。他既研究社會科學,從事翻譯工作;又在古典文學、現(xiàn)代文學和書法藝術方面頗有功底;還涉獵京劇、詞曲、版畫、碑帖等等,興趣和愛好非常廣泛,研讀和筆耕十分勤奮,鞭辟入里。他的每篇文章和題跋,都有精當?shù)囊娊夂秃芏嘈迈r思想,讀后發(fā)人深思。他的文風也非常好,沒有陳詞,不落俗套,都是言之有物,簡潔清新。有的述評,可以說字字有據(jù),句句入理。這些,凡讀過他的文章著述的同志,都是清楚的。一氓同志自己學識淵博,卻很愿意聽后生晚輩的淺見。他每次把他的新作或他主持編纂的圖冊送給我時,我在拜讀后,雖然對所涉及的問題知之甚少,但仍盡量就自己所感向他說點想法,他也能很樂意地共同議論。這樣,我們有時也在一起對某些古代和現(xiàn)代的歷史人物和事件隨意交談。一氓同志這樣虛懷若谷,使我學到很多知識和剖析問題的方法。
我寫此短文,僅能表達自己的感情于萬一,聊以寄托哀思。至于一氓同志光輝的一生,黨組織和很多熟悉他的老同志,以及同他接觸較多的其他同志,一定會從各個方面對他有個客觀的全面的認識。
(新華社發(fā))
(原載1990年12月11日《人民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