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日子（組詩）

楊華

鋼 筆

一張白紙，是它最鐘情的選擇

握住它，如同握住一生中

最重要的東西，我用拇指

食指和中指，牢牢地握住它

在一張白紙上，指點江山

我用它，畫下三月帶雨的

春潮，畫下四月古道的長亭

我身邊的人，大都不喜歡它了

但還是有一些人，刻意的喜歡

那些年，我和她們有書信往來

用文字，擺布情感和命運

就是靠一支筆，獨攬芳心

那些年，我在紙上奮筆疾書

一一寫下過她們的名字

淡淡的墨香，飄過來

就如同一朵朵玫瑰綻放

那些年，我的激情一直

沒有隱退，點點滴滴的心思

都在紙上，做過徹底的了斷

也許，在鋼筆心里，只有白紙

才是最真誠的，只有回到那里

它才能收放自如，像一位梟雄

在自己的疆土上，所向披靡

平常的日子，它會從瑣碎的

光陰里，攝取碳素的精華

閑時，就守口如瓶，忙了

貼心的話，也只向紙上傾訴

去沙湖路過一片葵園

這一片奎園，一直躺在

賀蘭山的胸口，從未離開

千萬朵葵花，齊刷刷的

把金色的陽光舉過頭頂

把誠實的笑臉舉過藍(lán)天

我喜歡她們，風(fēng)餐露宿

還那么死心塌地地愛著

我喜歡她們，從生到死

都那么目不轉(zhuǎn)睛地仰視

什么樣的仰慕之心

讓一株植物的堅守

如此的竭盡所能，這無悔的

赤誠和癡心，讓我們

羞于捧出昨夜的誓言

世界的一角，總有人

在默默傾訴，向日葵熟了

藍(lán)天之下，密密麻麻的

緊緊地抱在一起

這神圣的擁吻

多像一個個草木之人

對一種感情的堅守

破損的花盆

一只精致的花盆，給過我

青春和期冀的花盆，比花朵

還要脆弱的花盆

滾動的碎磁，如同我

失手打碎的一個春天

愛上它的時候，它還只是

一抹淡淡的新綠，到了三月

表姐婚嫁，鮮嫩的喇叭花

剛好開出了粉嘟嘟的嘴唇

仿佛那個吹吹打打的歌手

正對著純情的表姐

吹奏著古老的民謠

三月柳枝飄搖，春天的盡頭

住著我一去不回頭的表姐

新婚的表姐，喜之過勝的表姐

在春天的盡頭，生根發(fā)芽

最好的，還是那只破損的花盆

距離我一步之遙的花盆

生出了一顆要命的巴根草

濕漉漉的葉子，貼著心瘋長

思念的葉子，總是舉著

淚水一樣晶瑩的露珠

夜夜醒來，都朝著遠(yuǎn)方張望

捕魚人

他弓著腰，在沙灘上曬網(wǎng)

七月風(fēng)急，滿湖的水，

一浪高過一浪，他低著頭

像一顆被歲月壓彎的老樹

這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

紛擾，他從來就不去關(guān)心

湖水多好呀，大片的荷花

有的在開，有的在敗，有的

忘記了枯榮，很快就是八月了

魚汛時節(jié)，“一網(wǎng)打盡”的狂想

讓他內(nèi)心的喜悅與湖水

產(chǎn)生了輕輕的共振

這是在駱馬湖的景區(qū)

有時候，他也看門口那些

豪華不一的車輛，疾速

如漏網(wǎng)之魚，他就會把

漁網(wǎng)慢慢地放下，如同秋天的

花朵，放下了自己的心事

慢日子

慢日子，是作業(yè)本里的紙條

皺巴巴地等了一個暑假

慢日子，是枝頭搖擺的月亮

是靜止的長河，此去天涯

慢慢改變的方向

更慢的，還有我的姐姐

一塊花布，兩團(tuán)毛線

就拴住了一生的腳步

那些年代久遠(yuǎn)的愛情

是供銷社柜臺里的點心

無須擔(dān)心過她的質(zhì)量

更慢的，還是我的父母

從早到晚，一直都在合計

我和姐姐們回家的路線

直到太陽落山，暮色四合

直到他們無能為力，日子

慢慢閉上了他們的眼睛

母 親

母親，我與你相見恨晚

我與你一見鐘情

母親，人世間

我與你，已朝夕相處

整整五十個春秋

舍不得分離啊，最多，

也就是兩周，兩周不見

母親，我如隔多少春秋

母親，每次看你

都還是原來的樣子

我有多久，沒有牽過你的手

母親，這些我都羞于啟齒

每一次年關(guān)臨近，母親

你仿佛是最好的水手

把我們姊妹幾個一網(wǎng)打盡

我們喝酒，聊你的白發(fā)、

聊你顫抖的雙手和

搖搖欲墜的心事，直到

桌子上杯盤狼藉，直到

酒水變成我們眼里的液體

母親，時值寒冬，風(fēng)聲正緊

你指著那枚懸在半空的枯葉

說早就該落下了，你的表情

自然而然，像是眼睜睜地

看著一個不相干的人，看著

歲月，慢慢抽干了她體內(nèi)

奔涌的流水，又快速地

掠走了，她體外茂盛的生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