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掌柜形象之我見

摘 要：咸亨酒店是當時社會的縮影，酒店掌柜更是社會群生像中的一個精妙存在。本文從四個方面來解讀掌柜這一形象：

一，在人物的行為對比中顯示其性格;二，在人物的正面刻畫中豐富其形象;三，在情節(jié)的發(fā)展進程中體現(xiàn)其作用;四，在作者的主觀意圖中探究其意義。通過這四方面的剖析，還原掌柜在小說《孔乙己》中的作用與地位。

關鍵詞：掌柜;孔乙己;性格;情節(jié);環(huán)境

《孔乙己》中一個容易被忽略的要緊人物——咸亨酒店掌柜，此人在文中雖著墨不多，可點到之處卻必定是字字精準，如同瘦金體般，每一筆都鑿去了那多余拖沓的成分，留下最真最精最妙的骨骼。

一、 在人物的行為對比中顯示其性格

在小說的開頭部分，作者就介紹了人物活動的場所——咸亨酒店，勾勒了一貧一富兩類主顧喝酒的不同肖像;同時也從側(cè)面間接地顯示了掌柜的性格。

“我從十二歲起，便在鎮(zhèn)口的咸亨酒店里當伙計……便改為專管溫酒的一種無聊職務了?！?/p>

這段文字交代了“我”在咸亨酒店打工時陷入了職業(yè)的尷尬境地：模樣太傻，侍候不了長衫主顧;腦笨手拙，不能在短衣主顧的監(jiān)督之下酒中羼水。幸而介紹人情面大，便專職溫酒了。從中可以看出掌柜對待店中兩類主顧截然相反的態(tài)度。對待長衫主顧，唯恐侍候不周;對待短衣主顧，則能欺則欺，分明是個唯利是圖的奸商。這種奸詐狡猾是其愛富嫌貧媚上欺下奸猾勢利性格的寫照。當然，此段文字可以看做是作者對魯鎮(zhèn)——當時社會縮影的一筆勾勒，不僅為小說中人物的活動提供了空間，也為主人公孔乙己的不幸遭遇埋下了伏筆。

二、 在人物的正面刻畫中豐富其形象

在小說的后半部分，作者對掌柜這一人物的刻畫具體而不失個性，傳神而不漏痕跡。

（一） 從掌柜的經(jīng)典臺詞說起

“孔乙己還欠十九個錢呢？”

在小說中共出現(xiàn)了四次，均是出現(xiàn)于孔乙己被打折腿之后，是個高頻句，透露出耐人尋味的深意。

第一次：中秋前兩三天結(jié)賬時。

掌柜在結(jié)賬時因十九個錢的欠款而“忽然”提起了孔乙己，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這十九個錢的欠款，掌柜恐怕也未必會想到孔乙己此人，長期的無視與取笑使得孔乙己在其心中無足輕重，甚至可以說是可有可無?？滓壹旱降?，無非是被大家一起取笑，給窮極無聊的生活增加些笑料;孔乙己不來，于人們也無妨礙，誰也不會去正視他、關注他，正如文中所寫：“孔乙己是這樣的使人快活，可是沒有他，別人也便這么過?！闭乒翊藭r面對著粉板上孔乙己的欠款，這才恍然大悟似的判定孔乙己許久沒來了，“忽然”兩字的使用有兩層含義：從時間上講，孔乙己已經(jīng)許久沒有被人提及了，這會子掌柜的提及倒是讓人意想不到;從空間上講，掌柜正在“慢慢的結(jié)賬”，應是沉寂而緩慢的情境，而掌柜的話語無異是在平靜的湖面上投下一枚石子，響亮異常，打破了時空上的停滯，讓人猝不及防?；谠跁r間和空間上的特殊性，這十九個錢的欠款就顯得更加突兀，它凸顯了一個精明又冷酷的掌柜看待孔乙己的全部意義。

第二次：當孔乙己斷腿后最后一次出現(xiàn)在咸亨酒店時。

此刻的孔乙己身心俱殘，雙重的摧殘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臉上腿上手上衣著上……而掌柜卻依然敬業(yè)地履行著自己的職責，竟忙不迭地當面問起欠款的事來。他大概擔心的是孔乙己如今這般模樣處境，這十九文錢該如何了結(jié)，怕是沒了著落，要是再來賒賬可就不能通融了。這分明是對孔乙己“在我們店里，品行卻比別人都好”的懷疑與提醒。況且名字記在粉板上的時間業(yè)已超過了一個月（衣服都從衫換到襖了）怎能不讓人時時警醒呢？人與人之間的客套寒暄溫情一概沒有，赤裸裸的問話不需要任何虛偽的裝飾，冷酷的人心直截了當?shù)米屓诵暮?。我想當掌柜在追問孔乙己十九個錢的欠款時，那聲線必定是又細又尖的，那語氣必定是又散又懶的，那音調(diào)必定是又長又拖的，這一聲追問必定氤氳在深秋的空氣中，寂寥又冷酷，凌厲又干脆，讓這秋風更凉了。

第三次：年關結(jié)賬時。

第四次：次年端午結(jié)賬時。

舊社會中，中秋、年底和端午都是結(jié)賬的期限，掌柜每每在結(jié)賬時提及孔乙己，不過是由于十九個錢這種特殊的媒介催化造成的，十九個錢成了孔乙己被打斷腿后一枚新的標簽，它維系著孔乙己與咸亨酒店與這個社會的某種聯(lián)系。或許掌柜還希冀有一天孔乙己“坐著用這手慢慢走”來咸亨酒店，又能讓他取笑一番，并用這種方式來打發(fā)他的空虛無聊。

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時間年月終究說著同樣的話，在掌柜的心目中孔乙己還不如這十九個錢呢，孔乙己的生死與他何干？自私冷酷已深深地烙在了骨子里，生活中缺失溫情是常態(tài)，冰冷僵硬的人際關系折射出令人窒息的社會環(huán)境，十九個錢的情節(jié)設置真切又巧妙地豐富了掌柜的形象，反映了時代的特征。

（二） 從掌柜的習慣舉止分析

1. 算賬

“他怎么會來？……他打折了腿了……掌柜也不再問，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賬。”

孔乙己許久未到店里，掌柜從酒客口中探取信息，此處的描寫頗為精妙?！芭丁北砻髡乒裰ち丝滓壹洪L久沒來店里的原因;“后來怎么樣？”“后來呢？”“打折了怎么樣呢？”連續(xù)三次追問，表明掌柜急于探知后情，以滿足自己窺探他人的獵奇心理?！罢l曉得？許是死了?！币粋€冷酷又無情的答案，讓掌柜頓失興致。于是乎“掌柜也不再問，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賬。”“仍然”表明繼續(xù)先前算賬的事情，“慢慢的”體現(xiàn)其賬算得仔細慎重，心境自然平和，絲毫不受剛才對話的影響，與上文“掌柜正在慢慢的結(jié)賬”巧妙地呼應，足見掌柜對孔乙己的遭遇無動于衷，為人的冷漠可見一斑。

2. 取笑

如果說耳聽為虛，不足以引動掌柜內(nèi)心的波瀾，那么眼見為實，掌柜會被觸動嗎？請接下去看小說：

“……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樣，笑著對他說：‘孔乙己，你又偷了東西了！”

面對慘遭斷腿身心受到嚴重創(chuàng)傷的孔乙己，“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樣”，這是在對掌柜的正面刻畫中第二次使用“仍然”一詞，作者的用意十分明顯，即掌柜對待斷腿之后的孔乙己和對待平常時候的孔乙己是同一種態(tài)度;“笑著”是一貫的取笑神態(tài);“又偷了東西了”則是老生常談的取笑話題！彼時彼刻，此時此刻，孔乙己自身哪里是同一副光景？掌柜親眼目睹了孔乙己身上的變故，卻依然一如平常，毫無心肺地繼續(xù)以取笑孔乙己為樂，其人性何在？靈魂的卑劣，思想的冷酷在作者近乎白描式的寫作下，在寥寥數(shù)語中傳神而不漏痕跡地凸顯了出來，筆調(diào)深沉冷峻。

結(jié)合以上兩小點不難看出，在不同的情境中，掌柜始終操著同一副嘴臉，說著同一種話語，做著同一件事情，孔乙己好喝懶做也罷，窮途末路也罷，對于掌柜來說終究不過是一場笑話，何其涼薄！就連“孔乙己”這個稱呼也是從描紅紙上杜撰而來，僅是取笑對象的一個符號罷了，何其悲哀！

三、 在情節(jié)的發(fā)展進程中體現(xiàn)其作用

在小說情節(jié)的開端、發(fā)展部分是以孔乙己的活動為核心，輻射至酒客的揭短譏笑、小伙計的厭煩嫌棄、鄰舍孩子的快樂無邪，掌柜在此部分僅是一筆帶過：

“在這些時候……而且掌柜見了孔乙己，也每每這樣問他，引人發(fā)笑?！?/p>

這句話約略交代了掌柜對孔乙己一貫的態(tài)度——取笑，并以此為樂?！耙病北砻髋c酒客態(tài)度無異;“這樣”表明取笑的內(nèi)容也相仿;“每每”表明通常情況，向來如此。在這個階段，作者創(chuàng)造的掌柜這一人物是和眾人混同在一起的，沒有特寫鏡頭，亦無出格之舉。

但是到了小說情節(jié)的高潮、結(jié)局部分，掌柜這一人物就浮出了水面，其言、其行、其態(tài)、其勢均在作者筆下慢慢鋪展暈染開來。前文已在經(jīng)典臺詞和習慣舉止兩方面展開論述，這里就不再贅述。對于該人物在情節(jié)發(fā)展的不同階段，作者不同程度不同方法的刻畫塑造，文中有句話作了簡單的鋪墊：

“一天的下半天，沒有一個顧客，我正合了眼坐著。”

孔乙己的最后一次出場是在沒有其他顧客的情況下，那么這最后一場戲只能由掌柜來敲鑼打鼓開演了——以他的活動為輻射核心，探秘孔乙己折腿案件的本末、取笑孔乙己因偷致殘的行為。這是掌柜在眾人之中脫穎而出的客觀原因。

情節(jié)上的這種安排，人物塑造上的這種變化，不僅是時空概念上的一次偶然落腳，更是出于小說作者對情節(jié)的掌控和對人物的把握，是有深刻用意的。依我之拙見，孔乙己在小說中的第一次出場，透露出的是眾生群像：窮人笑窮人，何其涼薄，何等麻木！這種冷漠缺乏關愛之心的社會環(huán)境為孔乙己的不幸增添了一層悲涼的意味，又加劇了孔乙己的悲劇，使得情節(jié)的推動發(fā)展都在情理之中，毫不突兀。以致在孔乙己最后一次出場中，悲劇的雙向軌跡愈發(fā)清晰深刻。一方面，悲劇載體孔乙己雙腿殘疾精神世界轟然倒塌，在肉體與精神的雙重摧殘下，孔乙己潦倒悲慘每況愈下，將小說的悲劇情節(jié)推向了高潮;另一方面，孕育悲劇的社會環(huán)境尤其是掌柜的自私自利、冷酷無情、促狹卑劣，將人性的陰暗丑陋推向了無境之深淵。主人公愈悲慘，世人愈冷酷，愈見主人公不幸之甚，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荒涼感。于是乎孔乙己在人情荒蕪如一片沙漠的世道中，“坐著用這手慢慢走”進了墳墓。多么完美而沉痛的悲??！無疑，掌柜不僅推進了小說情節(jié)的發(fā)展，更深化了悲劇的意義。

四、 在作者的主觀意圖中探究其意義

在作者創(chuàng)作的主觀意圖支配下，為什么獨獨選取掌柜來完成這種集體無意識呢？我想有這么三個原因：①掌柜畢竟是個商人，在封建社會商人的地位也不高，加之前文中所交代，掌柜還是個欺下媚上的勢利小人，待人看事不免庸俗市儈奸猾陰冷。②雖然掌柜的社會地位不高，但他的經(jīng)濟地位較之一眾短衣幫就高出了許多，似乎這樣的身份就更有資格去踐踏孔乙己了。③小說中為孔乙己的“大約”“的確”死了埋下了一條暗線，前文交代“但他在我們店里，品行卻比別人都好，就是從不拖欠……”而下文中則一直在強調(diào)孔乙己長久未還的“十九個錢”，前后比照不難推測出孔乙己的最后結(jié)局。這樣，有關算賬的人選就非掌柜莫屬了。④如果在眾酒客中另外再塑造一個類似的人物，內(nèi)容上不夠集中，造成一種橫生枝節(jié)的感覺;且形象上也不夠符合。就這樣，掌柜一角擔負起了這個“重任”，從隱沒在眾人的笑聲中走到了前臺，由默片時代進入了有聲電影，開始了極為冷靜單調(diào)而隆重極致的表演，將孔乙己的悲劇推向了高潮。

作者在小說情節(jié)的推進中逐步強化掌柜的形象，將孔乙己的高度不幸與世人的高度冷酷完美地結(jié)合在了一起，締造出短篇小說史上的一個經(jīng)典片段。人與人的關系僵化冰冷到如此地步，如同一間四面鐵壁的屋子，難怪乎魯迅要用十二分的力氣吶喊了。可見，在掌柜這一人物身上作者主觀意圖明顯，借這一形象唱盡世態(tài)之炎涼。

俗話說畫人畫皮難畫骨，而掌柜這個人物正是畫骨的典型，作者筆法高妙匠心獨運——此人不顯山不露水不喧賓奪主，文字雖少，但深入骨髓，皮相皆顯，將人性的卑劣、社會的病態(tài)集中反映了出來，一筆寫盡了這個噬人血殺人于無形的黑暗社會。

作者簡介：費鶯鶯，江蘇省蘇州市，蘇州市相城區(qū)蠡口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