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國芳
摘要:西方理論界的人類主體的解釋和討論從沒有停止過,從笛卡爾的思考主體到弗洛伊德由無意識決定的主體。拉康更是提出了主體由欲望主宰這一論題,他認為主體的本質(zhì)即是欲望。在拉康,欲望是區(qū)別于需要的,因為需要跟實在直接接觸,但欲望是溢出需要的一個能指,是用語言說出的要求和需要之間的剩余。同時,他又強調(diào),主體的欲望根本上是他者的欲望,因為人本質(zhì)上是一個他者,而且他者的欲望是無意識的。反觀王陽明的致良知,如果我們從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角度思考,那么王陽明的“致良知”毫無疑問是個體欲望的表達,也就是說“致良知”可以認為是王陽明對欲望的言說?;诖?,本文將對這兩位中西學者的欲望言說進行對比,從而發(fā)現(xiàn)兩者。
關鍵詞:致良知;欲望
序言
拉康認為世界本質(zhì)上是欲望的世界,人是欲望著的人。對拉康來說,人對食物的追求等不屬于欲望范疇,那是一種需要,需要能得到滿足,而欲望則不能。需要讓人和實在世界產(chǎn)生直接連接,而欲望是要求(通過語言表達的需要)和需要之間的缺口和剩余,所以欲望是不可滿足的,也無法命名。進一步拉康又提出人的欲望本質(zhì)上是他者的欲望,人欲望著的是他者的欲望,而非自己本身的欲望,因為人本質(zhì)上是一個他者。人從出生起的無知無覺到主體意識的形成需要經(jīng)歷鏡像階段和俄狄浦斯情結,在鏡像階段嬰兒認同鏡中的像,而俄狄浦斯情結使得嬰兒認同以父親為象征的法律,因此拉康認為人其實是個“他者”。
王陽明在其心學中提倡人要滅去私欲,從而“致良知”。作為心學的核心概念,致良知可以理解成是人的一種欲望表達,同樣朱熹的”成圣“也是如此,其實儒家一直以來在提倡著的至善至圣要表達的也是人的愿望(弗洛伊德的術語)或者欲望(拉康的術語)。既然“致良知”表達的是人的欲望,那么是否王陽明可以通過拉康來解讀,而拉康可以通過王陽明來理解?;诖?,本文將對兩者各自對欲望和致良知的言說進行分析,從而得出兩者之間存在互相詮釋性。而令人感嘆的是王陽明先生提出他“致良知”比拉康的欲望說足足早了近五百年。
私欲-本能欲望?
中國文化向來回避連篇累贅地討論欲望問題,欲望是洪水猛獸,怎么可能堂而皇之地登入儒學大家的大雅之堂。在敦促人成圣的孔孟學說的儒家傳統(tǒng)里,欲望以一種被全然被排斥的境遇。從孔子開始歷代大儒都自覺地開門講學提倡“去人欲,存天理”,創(chuàng)導清心寡欲的為人境界。在天理或者是公共秩序前,個人的一己私利都要滅掉。到了明代心學大家的王陽明,私欲仍然是個禁區(qū),不可存。當有人對王陽明嘆道“私意萌時,分明自知得,只是不能使它即去?!蓖蹶柮鞔鸬溃骸澳忝葧r這一知,便是你的命根。當下即把那私欲消除去,便是立命功夫?!埃?013:251)私欲是要被除去的,最好連根拔起,片甲不留。所以陽明先生又說“無事時,將好色、好貨、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披尋出來,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復起,方始為快?!保?013:166)王陽明所要拔除的私欲即物欲,也就是是直接關涉到生存的剛需。對物質(zhì)的依賴是人存在的必要條件,不論衣食住行,人之存在就不可能,顯然去除掉這一切,對人之存在是不可能。但王陽明的私欲物欲在此指涉的是欲望,而不是人的需要。好色,好貨,好名說的是人的欲望。需要可以得到滿足,而欲望沒有窮盡,永無止鏡,是需要之外的要求,時一種不可能被填充滿的容器,所以欲望跟需要是兩個不同的概念。而在孔孟已降的儒家學說里,所宣揚的也一直是“滅人欲”而不是“滅人需”。顯然大儒們耿耿于懷的不是人對吃喝拉撒的需要,而是超出需要之外的欲望,是填之不滿的欲望之火。因為欲望在拉康的理論體系里,是一種不滿,是一種缺席,是一個虛位。
跟思賓諾沙一樣拉康同樣認為人的本質(zhì)是欲望,世界在根本上是一個欲望的世界,它在認知和經(jīng)驗世界之前。所以在其精神分析理論體系里,欲望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在論及欲望的緣起時,拉康(馬云龍,2006)指出了需要和欲望之間的關系,他認為需要只是一種生物本能,可以經(jīng)由實物得到滿足,但需要之物須通過發(fā)聲才能獲得,一經(jīng)發(fā)聲,需要就不再是需要而是變成了要求,即使在語言產(chǎn)生之前的嬰兒時期,這一過程同樣存在。而就是在需要以要求的形式顯現(xiàn),欲望產(chǎn)生了,所以拉康說:在要求與需要撕裂的邊緣,欲望就成型了?!保ɡ担?99)雖然不能把人的欲望跟動物的需要劃上等號,但是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兩者還是有相似之處,尤其是考慮到主體的實在層面的存在,在這個存在層面,人的欲望跟動物的需要一樣朝向具體的實物,比如王陽明所說的“好色,好貨”,就是拉康欲望體系里的以實物為對象的欲望,是主體心之所向的。但即使是這類朝向?qū)嵨锏挠诶悼磥硪廊皇且环N無法具體命名的欲望,因為人的欲望對象不可能是確定無誤的,它是一種莫名,一個要求減去需要后的剩余,是一種對缺少的追求,所以儒家文化一開始就宣判欲望的溝壑難填。
致良知-他者的欲望
馬云龍(2006)和黃作(2005)一致認為拉康的欲望體系里除了上文提及的朝向具體實物對象的欲望外還有另外一種欲望,那就是朝向自我意識的欲望。具體來說就是主體對人的欲望。當拉康從精神分析層面所展開的欲望概念強調(diào)的是無意識欲望,同時他也承認他所討論的無意識欲望其實就是性欲望,這在鏡像時期和俄狄浦斯情結時期都有體現(xiàn),嬰兒企圖占據(jù)父親的位置,通過想象而成為那個母親欲望的他者。故拉康提出人的欲望就是他者的欲望一說。在此不難得出以下結論,主體從有自主意識的那天起,無不被成為他者的欲望對象而奮斗努力。
回到王陽明的致良知學說。首先所謂的致良知本質(zhì)上跟孔孟以來的儒家文化提倡的致善有異曲同工之處,都是提出的一種人生境界,都表達了一種愿景和一個愿望,是人生以達的至高境地。而拉康的精神分析學說是基于弗洛伊德的學說,是對弗洛伊德的返依,弗洛伊德用愿望來表達拉康的欲望,說明兩者確有重疊之處,可以互相指涉。那么把致良知理解成欲望應該也是合理的。而致良知毫無疑問是規(guī)犯人行為的學說,是一個人朝向另一個設定的人格目標前進努力的方向,是人朝向他者的欲望。在王陽明那里便是“人皆可以成為嬈神?!边@種成圣的心思何嘗不是指向了拉康筆下的人的“自我理想”-也就成為他人,他人是”我“的楷模,是“我”的目標。
那么既然主體的欲望是他者的欲望,這個“他者”到底何為?在嬰兒的鏡像時期,以鏡中的像為代表的-大部分時候是母親角色即他人,嬰兒認同像,也就是認同他人,把他人認做自己。而到了俄狄浦斯情結,拉康指出“他者”是擋在嬰兒和母親之間的他者,“他者”代表著由父親象征的法律和規(guī)則,主體只有認同父親的法律,進入語言界-象征界,主體才真正成為人,這個過程就是人被異化的過程,人由此成為一個文化人,被社會接受的人。這個過程對人的正常社會化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唯有經(jīng)歷此,人才正常,而精神病癥者往往沒能順利進入象征界,從而留在了想象界界。在此處主體遭遇了一個個他人,他人欲望的公共性和想象性導致人和人之間進行你死我活的生死搏斗。拉康認為唯有“他者”的介入,主體進入能指的游戲,這種生死搏斗才有可能被調(diào)停。不言而明,王陽明提出致良知說時,指出了良知對私欲的對抗作用,唯有良知的切入,人才能避免為私欲而而展開的殊死搏斗,良知在調(diào)停邪惡,斗爭上起著決定性作用,唯有良知才能保證社會的安定和和諧。而真如前文所說,良知指明的即是社會規(guī)范和道德界限。
結語
根據(jù)馮友蘭(2013)的分析王陽明的“致良知”是一種對個體欲望的表達。同時,”致良知“和大儒們所提倡的”致善“或”致圣“都是一種對”理想自我的”曲線式表達。顯而易見在王陽明的“致良知”和拉康所宣稱的欲望就是他者的欲望具有一致性,而同樣地,王陽明用孟子的是非說來對“良知”概念進行解釋論述也符合前面提及的拉康對他者所指涉的法律。而關于他人的欲望一說,黃作(2005)認為,他人的欲望是從另一個角度理解拉康所謂的“主體的欲望就是他者的欲望”。他認為拉康在提及他者的欲望的時候,他者包含著他人,也就是拉康所給定的“小他,而他者的他是”大他“。根據(jù)黃作對”他人欲望“的理解,不難發(fā)現(xiàn),某種程度上,這個”他人“指的是主體在鏡像階段誤認的自我,而往往主體誤認的是自己的母親,他人的欲望也就成了母親的欲望,所以主體欲望的便是母親欲望的一切,一定意義上,他人的欲望可以理解成對食物、甚至是名利的欲望。這些欲望王陽明把它們統(tǒng)一喚作“私欲”。所以可以說王陽明的“私欲”對應著拉康的小他的欲望。
據(jù)此,可以發(fā)現(xiàn)的是王陽明和拉康對欲望都作出了各自的論述,兩者的論述有異曲同工之處,只是拉康的論述系統(tǒng)科學,而王陽明的學說更加需要讀者的意會和發(fā)散性思維,缺乏科學論證。而另一點需要我們注意的是,王陽明以一種隱晦的方式表達了其對人類欲望的認識,更重要的是,他著墨更多的是大他的欲望,可能這跟中國文化傳統(tǒng)關注集體利益脫不了干系,而西方文明注重個人的表達。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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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馮友蘭.國學大師講透王陽明心學《知行合一》.北京:臺海出版社,2016.
[3] 黃作.不思之說:拉康主體理論研究. 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
[4] 馬云龍.雅克拉康語言維度中的精神分析.北京: 東方出版社,2006.
[5] 王陽明.傳習錄.北京: 中國畫報出版社,2013.
(本課題系"2018年浙江越秀外國語學院課題,課題編號:N2018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