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曹廷華教授談家庭教育：孩子的健康成長當列首位

翟艷華

采訪前，我以為像曹廷華這樣的資深教授，一定對自己孩子要求很高、很嚴厲，沒想到卻不是這樣——他對兒女相當寬松。這與我們想象的學霸家庭好像很不一樣。

曹教授的兒子曹宇說，父親幾乎從來不幫他做選擇，大到出國留學、高考填志愿、婚姻大事，小到學什么特長，跟誰玩，玩什么，都是自己做主。父親從不以“家長”自居，為他做主，給了他充分的尊重、信任和自由。這與我們想象的學霸家庭好像很不一樣。

更讓人驚訝的是，在“不打不成材”“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傳統(tǒng)教育環(huán)境中，曹教授只打過兒子一次，還是在曹宇兩歲多時，其實也只是在他身上拍了兩下。

但就是這兩下，曹教授一直記在心里，到曹宇初二時，為了彌補當時沒給他買玩具的遺憾，積攢家里所有能攢起來的3000塊錢，給他買了一架鋼琴。這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可是一大筆錢。

對比現(xiàn)在的很多年輕父母，倒是舍得花錢給孩子買玩具、報培訓班，但在孩子的家庭教育上卻少了很多耐心，變得越來越焦慮。孩子的壓力也越來越大，健康、安全頻頻出現(xiàn)問題。

在曹教授看來，這其實是本末倒置。孩子在童真童趣中健康、安全成長比獲取一般的知識、技能更重要。

為什么現(xiàn)在的父母這么焦慮？

我們先來看一條讓人啼笑皆非的新聞：一對教師夫妻在家里給自己孩子補課，被一位學生家長投訴到教育局。

在投訴信里，家長有兩個核心意思：

第1，自己孩子本來就比老師孩子差，老師還在家里給他家孩子補課，這不公平;

第2，希望提高教師子女的錄取分數(shù)，或者讓教師免費給自己孩子補課。

這位家長的邏輯固然讓人哭笑不得，但也在側(cè)面反映了一個扎心事實：中國父母真是焦慮到了新高度，焦慮出了新花樣。

現(xiàn)在的父母為什么這么焦慮？看了網(wǎng)上流傳頗廣的一個段子，或許有些明白了：有一種焦慮，叫“別人的孩子都上補習班了”。

“補習班”的背后，其實是家長對孩子的一種期許，期望孩子將來能夠出人頭地。但很多家長卻忽略了：父母的教育焦慮會對孩子產(chǎn)生的影響。

父母焦慮會對孩子產(chǎn)生怎樣的影響？

美國臨床心理學家勞倫斯·科恩在其著作《游戲力2》中提到過一個非常著名的“第二只小雞”的實驗，觀察小雞在受到驚嚇時的反應(yīng)。

通過這個實驗，科恩告訴我們，父母的緊張、焦慮情緒會傳染給孩子，讓孩子也變得緊張和焦慮，給孩子造成很大的壓力。

科恩在書中還說道：焦慮會產(chǎn)生一系列的連鎖反應(yīng)，會影響孩子的身體、思維、情緒、人際關(guān)系和行為，最終會干擾孩子的學習和社交生活，因為他內(nèi)心充滿了各種擔心害怕，因此他無暇顧及其他。

去年就發(fā)生了一件令人痛心的事件，有個小學生因為壓力太大選擇了跳樓，他在遺書里對自己的父母說，覺得自己活得太累了，無論如何努力都沒辦法滿足爸媽的期望。所以，他選擇離開，這樣父母以后就不會失望了。

類似事件時有發(fā)生，這樣的悲劇一再警醒我們，父母的教育焦慮，將給孩子帶來巨大的負面影響，包括生理和心理的。

我有一個在精神病醫(yī)院工作的醫(yī)生朋友說，每天都有不少孩子因為精神、心理問題到醫(yī)院來，而且越來越低齡化。

朋友指出：一般孩子出現(xiàn)這樣的問題，根源都在父母身上。如果父母沒那么焦慮，不給孩子那么大壓力，不給孩子報那么多課外班，孩子也不會出現(xiàn)這么多問題。

那么，父母的教育焦慮到底該如何緩解？父母又該如何管理自己對孩子的期望？曹廷華教授提出了五條原則，這些原則與陪寫作業(yè)、報補習班等相比要容易得多，但更實用更重要，也更簡單易操作，每一個父母都能夠做到。

父母如何管控自己的教育焦慮？

原則1： 管大不管小，示范最重要。

曹教授認為：家庭是孩子的第一學校，家長是孩子的首任老師，因此要管大不管小，示范最重要。所謂大，是指做人的操守品行，所謂小，是孩子自身的童趣愛好。一切為孩子包攬或管到孩子沒有自己的活動空間，只會事與愿違，焦慮也由此而生。

但是現(xiàn)在很多人似乎做不到，從小就給孩子教育將來怎么辦，要是這也不會，那也不會，怎么辦？所以從幼兒園開始，家長就給孩子報很多課外班、興趣班，為孩子規(guī)劃好一生，上什么學校，將來干什么。

最近就有個類似的事兒上了頭條。幼兒園開學當天，一位學生家長在學校門口拉起橫幅：“熱烈祝賀某某某進入幼兒園小班，距離高考還有5388天”。

網(wǎng)友在調(diào)侃之余紛紛表達了對這位小朋友的擔心和同情。一個留言說：頭頂?shù)牟皇菣M幅，是一座大山呀……還有一個評論說：本來入園是件快樂的事兒，搞一個距離高考壓力立馬提前了。接著一個評論說：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那么父母應(yīng)該怎樣管理對孩子的期望呢？

曹教授認為，孩子的成長之路，父母給出大方向就可以，不要指給他走哪一條。路有千萬條，有大路、有小路、有坎坷、有平坦、有寬、有窄。父母要培養(yǎng)孩子走路的能力，而不能要求他走哪條路。條條道路都能通向人生光輝的景點，有價值的景點。父母能做到這一點可能就不會那么焦慮了。

原則2：抱著無心插柳的態(tài)度，做好兩方面啟蒙

曹教授認為，孩子的正常發(fā)蒙期是4～5歲。那么在這個時期，家長應(yīng)該抱著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態(tài)度，去做好兩個方面的啟蒙，其他都不必太焦慮。

一是：給孩子看一些切實的啟蒙讀物，教會孩子讀“望天書”。中國古代的啟蒙讀物，多是韻文，節(jié)奏明快，音韻鏗鏘，朗朗上口，悅耳動聽。孩子雖然對內(nèi)容不知其然，但鍛煉了語言感知能力。學習語言最重要的是“聽說讀寫”，其中聽、誦最重要。聽得多了，誦得多了，自然就會說能寫了。為什么有的人說話既簡短，又表達明確，還能說得動聽。這跟他們小時候的語言啟蒙有很大關(guān)系。

啟蒙讀物涉及到文學、音樂、繪畫、藝術(shù)、天文、地理，是兒童百科全書類讀物，囊括了不同學科。比如，孩子對天上的星星特別感興趣，那你就教他認認星星;他對地上的花草特別感興趣，就教他認識一些鳥獸草木的名稱;孩子看到河流，水不斷地流，你也可以講講帶哲理的話。按照孔子的說法，就是要“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這樣，在近乎游戲的狀態(tài)下，孩子的興趣被激發(fā)了，知識就在其中。其實也是國外所謂的“自然教育”。自然界中處處都有知識，都在觀察當中。

此外，啟蒙讀物里面還都少不了一種孩子可以接受并模仿學習的東西，即養(yǎng)勤知禮，能自己動手做力所能及的事，知道什么是文明禮儀行為，這比空洞的思想灌輸更有效。

二是，培養(yǎng)孩子的好習慣。最好的習慣，就是前面講的兩個重要的方面：一個是動手解決自己的一些事兒，這叫養(yǎng)勤;另一個就是培養(yǎng)孩子懂得禮貌，這叫知禮，孩子勤勞而又懂禮貌，就是開啟了孩子人生最好的起點。

俗話說，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對于孩子的啟蒙教育，家長應(yīng)該抱有一種無心插柳的態(tài)度，不要去完全操控孩子。操控孩子以后，他就沒有真正獨立生活和獨立思考的能力，他也沒有自己生活空間和想象空間。當然，無心插柳還是要“插“才行，而且要插深點，固根本。在此，父母言行舉止的示范作用就太重要了。父母教育孩子與父母自身行為相悖，說得再動聽也沒用。

原則3：不要完全替孩子做選擇

《小歡喜》里，英子愛好天文，她媽媽想讓她讀清華，最終英子被逼想要跳海。

與英子媽媽這種事事干預的父母不同，曹廷華教授基本不干預孩子的選擇。從小到大，幾乎每次選擇都是孩子自己做主。

比如，孩子去玩沙子，打沙仗，他不管;跟同學踢足球，他也不管;孩子要發(fā)展自己的愛好，他也不干涉。相反，他會盡力去支持兒子的愛好、選擇。

更讓人感到意外的是，曹教授連孩子高考填志愿也不干預。當年曹宇高考成績高于北大錄取線約二三十分，但他不想上北大，想上對外經(jīng)濟貿(mào)易大學，曹教授也不干預。包括曹宇選擇律師職業(yè)，去美國留學，都是他自己的選擇，曹教授都不干涉。

家里再窮，至少都會有一架兩架書

這就是教育家的底氣，是懂得教育是怎么回事的底氣。雖然不說話，不為孩子做主，不緊盯孩子，不逼孩子，但是，身教勝于言傳。父母的一舉一動，已經(jīng)給了孩子最好的建議和教育。

因為從小看到父母每天伏案寫作、看書，所以曹宇也養(yǎng)成了很好的習慣。每天放學回到家，該復習的功課，該看的書沒看，絕不看電視。

“從初二開始，我兒每天晚上九點鐘準時收聽美國之音的英語廣播或英語教學磁帶，一直到高中，所以他英語特別好。當年高考時，英語筆試滿分120分，我兒考了110多分;英語口語滿分100分，我兒考了滿分?！辈芙淌谡f。

在曹教授看來，曹宇考了這樣的成績，第一是因為勤奮，第二是因為天生的興趣。曹教授說：“我覺得家里再窮，至少都會有一架兩架書，所以我們平常都在看書。我兒去美國留學后，買了上百本書，都是英語的精裝書。畢業(yè)后，遠渡重洋，寄回來兩大箱?！?/p>

原則4：教育孩子要寬嚴相濟

曹教授隨口說了成都武侯寺的一副對聯(lián)：“能攻心則反側(cè)自消，自古知兵非好戰(zhàn)，不審勢即寬嚴皆誤，后來治蜀要深思?！边@是稱頌諸葛亮兼告誡后來治蜀官員的名聯(lián)。曹教授說，這對聯(lián)其實也可以適用于教育孩子。

能攻心則反側(cè)自消，可以理解為：教育孩子要教育到心靈上，要讓他從內(nèi)心改變，那么不良的東西就會自動消失。又說：“自古知兵非好戰(zhàn)”這句話可以改為：打孩子其實不得已，打孩子就是對孩子用兵。

最后兩句可以理解為：家長要審勢，什么情況下從寬，什么情況下從嚴，一個尺度，一個標準，寬嚴不分，一律嚴就是苛待，一律寬就是縱容。

曹教授回憶，從小到大他只打過兒子一次。在曹宇二歲多，有一次，去重慶百貨商場買東西，曹宇看到了一個玩具飛機，很想要，蹲在那里不走。但是那個飛機要兩三塊錢，這在上世紀70年代也是筆不小的錢，曹教授實在買不起這樣昂貴的玩具。沒辦法，就在曹宇身上拍了兩下。

但就是這兩下，曹教授一直記在心里，所以曹宇讀初二時，曹教授把家里所有能攢起來的錢給曹宇買了一架鋼琴，就是為了彌補當年沒給他買玩具的遺憾。

現(xiàn)在的父母給孩子買玩具倒是容易了，但對孩子的家庭教育卻少了很多耐心。動不動就對孩子又吼又叫，甚至有些年輕父母控制不住打孩子。在曹教授看來，這很要不得。父母動不動發(fā)脾氣，對孩子傷害很大。所以他建議，父母要對孩子溫和一些。

孩子實在不聽話，可以嚴一點，但是盡量不要打孩子。

原則5：不要給孩子太大壓力

對于孫輩的教育問題，曹教授也非常關(guān)心和支持，但他有自己的原則：一代不管二代事。他從不直接干預子女的教育行為，不評價，只給他們提建議。

他提得最多的三點建議是：

1.對孩子進行安全教育，不要去做太冒險的事兒。因為孩子的自制力畢竟比較弱，在人多的地方，要學會保護自己，不要離開父母。曹教授坦言兒子小時候他雖然不干涉兒子的玩耍、愛好，但兒子回家遲了，他是一定要過問的。這是他最關(guān)注的。

2.第二是孩子的健康，要吃好，還要多運動。

3.不要給孩子太大壓力，要讓孩子有自己的童趣。曹教授坦言，其實他經(jīng)常提醒子女不要給孩子們太大壓力?，F(xiàn)在很多孩子的心理壓力大，學習和身體出現(xiàn)問題，都源于父母的教育焦點放錯了位置。父母最應(yīng)該關(guān)心的是孩子的安全、健康，包括精神、心理和身體健康，而不應(yīng)該是孩子的成績?nèi)绾危繉砀墒裁矗?/p>

當父母對孩子期望不那么高，而是回歸教育的本質(zhì)，回到育人的本質(zhì)，父母就不會那么焦慮，也不會把這種焦慮傳遞給孩子，給孩子造成巨大的壓力。那么最終孩子就會得到健康成長。父母也能夠達到“無心插柳柳成蔭”的目的。

其實，與升學、補課、成績、陪寫作業(yè)這些壓力相比，曹教授給出的這五條原則不僅對孩子的成長更有益，也更能夠緩解父母的焦慮，所以，我把這五條原則送給所有年輕的父母，希望每一個父母都能“無心插柳柳成蔭”?；蛘撸@也是一種“無為而治”吧。

——摘自微信公眾號“家人親子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