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梳理了20世紀以來美國單親黑人女性家庭的貧困狀況,認為黑人女性單親家庭的貧困率相對較高,這與歷史因素、種族歧視及女性歧視有關。美國政府針對女性單身家庭的福利政策發(fā)展緩慢且隱藏著對黑人女性單親家庭的歧視,懲罰性的道德要求和低效的政府監(jiān)督,使得被剝奪福利資格的往往都是黑人單親女性。由于個人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對福利制度的爭議,以及媒體和政治家的渲染,黑人女性群體成為污名化的重災區(qū),黑人女性單親家庭受到福利歧視。
關鍵詞:黑人單親女性;種族歧視;福利困境
中圖分類號:C913.68? ?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CN61-1487-(2019)11-0099-03
20世紀以來美國單親女性家庭的數量持續(xù)增長,其中黑人單親女性家庭占據很大比重,其貧困率一直居高不下。美國政府一直試圖發(fā)展完善針對女性單親家庭的福利政策,事實上在這些政策背后隱藏著各種針對少數族裔單親女性家庭的歧視,尤其是針對單親黑人女性家庭,她們面對著更為嚴苛的政策監(jiān)管和道德檢測,在執(zhí)法時遭遇侮辱性對待,承受輿論的污名化和各州福利部門的區(qū)別對待,這使得本就處于弱勢的黑人單親女性家庭的處境更為艱難。本文就此作一分析。
一、美國單親黑人女性家庭的貧困狀況
近代以來,美國人的家庭觀念經歷了一個逐漸變化的過程。在美國這樣一個深受基督教影響的國家是非常重視傳統(tǒng)的婚姻家庭關系的,美國人的結婚率一直遠高于大部分歐洲國家。在20世紀60年代以前,美國雙親家庭比例一直保持在70%以上,單親家庭比例低于10%。但是60年代興起了反對美國正統(tǒng)價值觀的文化運動、性解放運動,極大影響了人們對于婚姻和性的看法,單親家庭的比例從1960年的9%上升到1980年的19%,2014年已經達到了26%。在單親家庭中,女性戶主占據著較大比例,1970年有未成年兒童的單親女性戶主與男性戶主的比例為4.5:1,2000年前后為3:1。尤其在黑人家庭中更是如此,1930年前后黑人女性單親家庭的數量占所有黑人家庭總數的19.3%,到1980年已經上升到了37.8%,要遠遠高于白人單親女性家庭的11.2%[1]。在2000年的統(tǒng)計數據中,黑人單親女性家庭在其家庭總數中所占比例達到了45.1%,幾乎與雙親家庭的比重持平。
當前的美國社會對單親家庭的包容度已經大大增加,但其始終繞不開的就是貧困問題。雖然美國是一個發(fā)達的超級大國,但其貧困問題也是存在的,據美國人口統(tǒng)計局調查,2015年美國貧困人口達4310萬,貧困率為13.5%,相較于1960年前后貧困率雖有所下降,但貧困人口的絕對數量是明顯上升的。其龐大的貧困人群呈現出多元化特征:從家庭結構上來看,帶孩子的單親女性戶主貧困率最高;從種族構成上看,雖然貧困白人的絕對數量上最高,但黑人群體的貧困率是最高的。其中,黑人單親女性家庭是貧困的高發(fā)人群,2014年的統(tǒng)計數字顯示,黑人家庭的總體貧困率為22.9%,黑人女性單親家庭的貧困率為37%,而家中有18歲以下兒童的美國黑人單親女性家庭其貧困率高達46.1%,遠高于美國所有單親家庭平均貧困率。
這種情況的出現與歷史因素有關。最初在奴隸制影響下,黑人群體處于一種獨特的勞動角色和文化地位之中,他們沒有權力選擇自己的伴侶,導致其往往與較高的婚外出生率和單親家庭比例相關。進入工業(yè)化時代以后,美國經濟結構發(fā)生變化,傳統(tǒng)制造業(yè)衰落,黑人男性的就業(yè)形勢進一步惡化,黑人女性就業(yè)機會相對增多,婚姻的穩(wěn)定性遭到削弱,加上受非洲文化影響的黑人女性單親家庭在一定程度上秉承著與美國主流社會迥異的家庭觀念,使得黑人女性單親家庭的數量和比例逐步上升。女性單親家庭高比例的貧困率一直是一個嚴重的社會問題,許多經濟學家對于貧困的解釋秉持著人力資本理論,窮人之所以貧窮是源于他們沒有人力資本——知識、技術、訓練、教育——能夠讓他們在自由市場中出售給雇傭者。底層階級缺乏人力資本,缺乏向上的途徑從根本上限制了黑人單親母親的發(fā)展可能,造成了貧窮的代際傳遞。美國就業(yè)市場上對少數族裔婦女同工不同酬的歧視,后工業(yè)社會里低工資的“粉紅領”對女性的偏愛,以及美國經濟技術化與全球化發(fā)展的影響,都使得承受著就業(yè)和照顧家庭雙重責任的單親母親們收入持續(xù)偏低。[2]黑人單親女性家庭貧困是對于婦女和少數種族群體的歧視的直接后果,這一群體的貧困反映了文化、政治、經濟等多種社會力量所造成的種族、性別、階級不平等在個體層面的影響,單親女性黑人家庭成為了解宏觀和微觀社會力量融合的一個窗口。
二、福利制度針對美國單親黑人母親的道德監(jiān)管
女性單親家庭接受美國政府福利救濟的歷史要追溯到20世紀初的“母親津貼”,最初各州項目救濟的對象,均為因丈夫死亡、長期服刑或患有重疾久治不愈而長期獨立養(yǎng)家的女性[3]。在項目實行初期,資助力度較小,且各州間差異也很大,據1930年一組數據顯示,所有州中每個受援家庭平均每月最高可獲得72美元左右,最少的只有16美元;平均每月受援家庭數量最多的是密歇根州的底特律,達到了1687戶,而在弗吉尼亞首府里士滿平均每月受援家庭數僅為25個。[4]35其中,許多州項目對于白人寡婦之外的單身母親存在不同程度的歧視。除哥倫比亞特區(qū)外,大多數州的“母親津貼”中,黑人家庭和白人家庭所占比例懸殊,極少出現黑人家庭,大部分州黑人受援家庭的數量不及白人家庭的百分之一。立法者、管理者等施加各種手段確保只有“道德上適合”的婦女才能得到援助,極大限制了單親女性接受救濟的權利。1934年的一項研究表明,密歇根州在法律上有資格獲得援助的2000個未婚母親家庭中,只有25名未婚母親正在接受援助。
20世紀初,美國政府針對單親母親的福利救濟項目一直發(fā)展緩慢,直到30年代大蕭條爆發(fā),失業(yè)率居高不下,福利需求激增。羅斯福政府為了挽救危局,頒布了《社會保障法》,其中在第四款中提出了專門針對失依兒童的福利項目,但是并未設定統(tǒng)一的全國性的津貼標準,而是允許各州自行設定福利標準和限制條件,這就給各州進行變相歧視留下了空間。于是各州紛紛設定了一系列資格限制,最為普遍條款即“適宜的家”,它規(guī)定接受福利救濟的兒童必須生活在適宜的家中——這個家庭必須能夠為兒童提供符合州法的健康照料。而黑人家庭則是被重點關注的對象,稍有不慎就會被定位為“不適宜”,被剝奪接受福利的權利,甚至是孩子的撫養(yǎng)權。此外,包括亞利桑那州、堪薩斯州、佛羅里達州、密歇根州在內的許多州同樣制定了類似的“代父條款”“屋中男人”條款和“夜半突襲”行動,即福利調查者會在深夜或凌晨對領取福利的女性單親家庭進行突擊檢查,看其家中是否存在不合法的同居關系,如果有不明身份的同居男子,則認為其家中存在事實上的“替代父親”,則終止對該家庭的援助。如果受援者拒絕配合,她的福利資格也會被取消。在不斷的審查下,這些女性必須證明她們是貧窮的,證明自己并非懶惰而確實是無能為力才放棄工作。比起白人女性,黑人單親女性在這些條款之下往往要受到更為嚴格的“道德測試”,工作人員對其的監(jiān)視也更為嚴密,多數被剝奪福利資格的往往都是黑人單親女性。
懲罰性的道德要求和低效的政府監(jiān)督,造成了大量的武斷和歧視,涉及這一問題的司法案例很多,其中“金訴史密斯案”就是影響較大的一個。黑人單親母親史密斯女士因為存在同居情人而被剝奪接受福利的資格,她所在的達拉斯縣認為她的家庭中存在類似于雙親家庭中的“替代父親”,所以不該得到福利救濟,但事實上史密斯的臨時情人沒有能力給予史密斯女士任何幫助。史密斯女士對于這一結果表示不滿,提起了上訴,她的辯護律師馬丁·加布斯發(fā)現在南方各州的類似案件中黑人兒童往往是首當其沖的受害者,在該縣184個此類福利案件中,有182個都涉及黑人家庭。據統(tǒng)計,1964—1966年間,在7個代表縣根據“代父條款”除去福利資格的498個家庭中有97%是黑人家庭。事實上,從20世紀60年代以來,許多美國人重新審視貧困問題,立法者就控制黑人婚外性行為的必要性提出了歧視性的主張,倡導對工人階級的黑人男子的性行為進行監(jiān)管,以此作為減少黑人婦女和兒童對福利依賴的一種手段。這些侮辱性的監(jiān)視和差別對待使得本就處于弱勢的黑人女性單親家庭更為被動。
三、美國單親黑人女性的污名化與福利歧視
在美國人的觀念中,個人主義是其核心價值觀,強調個人的自主奮斗,認為貧窮源于個人的失敗,從一開始“福利”一詞就是帶有歧視性色彩的,公眾對福利制度的爭議很大,所以美國福利國家的建設起步比較歐洲發(fā)達國家要晚,發(fā)展也相對緩慢。在部分美國民眾心中,所有的福利項目中ADC(失依兒童補助)是爭議最大的一個,其被視為破壞傳統(tǒng)婚姻家庭、違背工作倫理的錯誤決策,在很大程度上縱容了離婚、非婚生育、少女早孕等現象,造成個體對于政府的依賴,這樣的輿論環(huán)境也使得美國政府在制定此類政策時異常謹慎,往往設定嚴格的申請標準和工作要求。[5]從一開始接受救濟的單親女性就常常與社會恥辱有關,參與者被貼上好吃懶做、不負責任、愚笨無知,甚至是濫交的標簽,這給單親女性造成了很大的壓力。有接受福利救濟的單親母親表示,對隱私的侵犯與受到恥辱性的責難會促使她們退出福利行列。個人主義的意識形態(tài)從根本上促使美國普通民眾對于濟貧福利更為反感,也就導致社會對于單親女性的誤讀和歧視,而女性單親家庭中的黑人群體更是被污名化的重災區(qū)。
在塑造公眾對于福利政策的懷疑態(tài)度中,種族主義深刻影響了美國白人對福利國家的支持模式,他們更傾向于支持教育、醫(yī)療保健、養(yǎng)老保險等方面的支出,而反對救濟窮人的政策,因為在美國人的刻板印象中,黑人總是與貧窮聯(lián)系到一起。調查顯示,美國人夸大了黑人在窮人中所占的比例,這種夸張的認知造成了公眾對窮人種族構成的誤解。在美國廣播公司、美國全國廣播公司、哥倫比亞廣播公司播出的534個與貧困相關的故事中,有65.2%是關于黑人的。20世紀60年代,民權運動興起,黑人政治力量不斷壯大,約翰遜政府推出的“偉大社會計劃”改善了黑人的地位,政府終止了一批苛求黑人女性的法律,減小了福利政策實施中的種族差異,黑人女性單親家庭數量有所增加,接受福利救濟的比例也明顯上升,但這并沒有持續(xù)很久,70年代前后,右翼勢力對之前的福利制度表現出了不滿,掀起了批判女性單親家庭的風潮,政治家和新聞界用夸張煽動的語言來抨擊黑人單親女性,稱她們?yōu)椤案@酢薄吧鐣纳x”,將其塑造成一種不值得幫助的形象,她們被描繪成貧窮、懶惰、濫交的代名詞。1976年,里根在一次競選演說中第一次提出“福利女王”的說法,盡管后來經過調查得知,他在演講中提到的那位黑人單身母親有諸多失實之處,“福利女王”的說法還是得以流傳開來,成為黑人單身母親的代名詞。
公眾對于黑人單親女性的誤解還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福利支出中的不平等現象,種族成分影響了一州的福利水平。有學者調查指出,美國各州政府對黑人和白人家庭提供不同水平的福利支持,各州之間的津貼水平存在很大差異,明顯表現在對失依兒童家庭援助(AFDC)的實施過程中。在AFDC實施過程中,在黑人女性單親家庭所占比例高的州,其福利支出越低,即南部州的福利水平明顯低于北方。1970年的一組數據顯示,參與AFDC項目的黑人單親母親的數量每增長1%,政府對于福利家庭的支出就會減少35美元,而當白人單親母親每增長1%,政府的福利支出就會增加9美元。同時,黑人單親女性常常被拒絕在福利制度之外,因為福利管理人員會將其定義為不值得幫助的“可工作的母親”。1996年,克林頓政府進行福利改革,以貧困家庭臨時援助(TANF)取代了原來的AFDC,它在一定程度上繼承了原有的歧視因素,如增強了地方政府的控制,增加了工作要求,政策上鼓勵女性繼續(xù)接受教育,卻迫使黑人單親女性進入勞動力市場,從事沒有發(fā)展前途的工作,賺取低工資。大部分原AFDC接受者并非不想參加工作,而是沒有能力工作,她們通常處在社會底層,受教育水平低,只能做一些低技能的工作。同時又因為收入低下,遷徙流動能力差,如果工作地點與居住地距離較遠,無法照顧子女,造成單身女性持續(xù)貧困的更多的是生活所迫和身不由己,而非主觀意志上的懶惰。
美國福利國家的建設起步晚而發(fā)展緩,在20世紀初,才逐漸出現針對女性單親家庭的官方福利救濟項目,從母親津貼到失依兒童援助,后來擴展為失依兒童家庭援助,再發(fā)展到貧困家庭臨時援助,這些政策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女性單親家庭的貧困狀況。但不可否認的是,表面上中立的美國福利政策,無論在建構上還是執(zhí)行機制上,都深受種族觀念的影響。黑人女性單親家庭作為一個特殊群體面臨著比其他單親女性更為殘酷的社會現實,在各州制定的福利限制性條件下,他們要接受更為嚴苛的道德測試和日常監(jiān)督,受到羞辱性的對待和指責,接受比白人婦女更少的福利救助。在媒體和政治家的渲染下,黑人女性群體被塑造成懶惰、愚昧、濫交的“福利女王”,承受著更為沉重的輿論壓力,長期處于被污名化的負重之下。在現代自由主義的社會之中,政府對個人的責任首先應該是非歧視性的,一個渴望人性化的社會必須要關心每一個社會群體,所以我們有必要關注黑人單親女性家庭在美國歷史中長期面臨的歧視和困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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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irp.wisc.edu/publications/focus/pdfs/foc121e.pdf.Visited on:3/10/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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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呂洪艷.美國女性單親家庭福利史研究(1935-1996)[D].東北師范大學,2011.
[4]Steele G.Family welfare:Summary of expenditures for relief general family welfare and relief mothers' aid,veterans' aid[M].Washington,DC:U.S.Government Printing Of?e,1932.
[5]羅玉俊.美國AFDC制度發(fā)展中的社會不平等分析[J].社科縱橫,2007(12).
作者簡介:丁佳(1995—),女,回族,山東青州人,單位為西南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民族學院,研究方向為美國史。
(責任編輯:馮小衛(w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