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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沒的穿到掛滿柜
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這是我們那個年代生活的真實寫照。說起來現(xiàn)在的年輕人可能不相信,一家人的穿著,一個簡單的包袱幾乎就容納了。誰家生活都不富裕,誰的身上都是那么幾件穿了再穿洗了又洗的土不拉嘰的衣服。而且到商店買成品的少,去裁縫鋪縫制的多,家口大的人家,子女多,錢又少,穿的戴的只能一件一件往下傳。對我們這些男孩子來說,衣著更是少而又少,穿了洗,洗了再穿,時間一長,衣服的顏色都變了。不光如此,衣裳褲子還穿著穿著就破了,不是屁股蛋子那塊磨破了洞,就是兩個胳膊肘子開了花,穿補丁衣服司空見慣,甚至補丁摞補丁的也大有人在。有這樣幾件事情我記憶特別深刻。一是一直想有一件毛背心,就是機織的色彩鮮亮的那種,但苦于沒錢買,就把希望寄托在自己捻線手制的羊毛背心。村里有位女子給哥哥趕制了一件,黑白兩種顏色,線很粗糙,哥哥穿在身上,我眼饞得呀!心里著急。好在后來哥哥嫌小,又怕羊毛扎脖子,就讓給我穿了,我很得意,穿外衣故意敞著胸,有時候天冷我也脫掉外衣,襯衫上只套一件粗毛背心,覺得很有范。二是當年學校都有宣傳隊,每到喜慶日子,就要深入村隊文藝演出,這讓人有些苦惱,那就是演出服裝。學校當時也窮得叮當響,根本買不起服裝,就要求一律黃軍裝、藍褲子,所有演員自己去借。藍褲子穿的人多,還能借到,黃軍裝就費勁了,認識的人沒有幾個穿。大家都去借,去晚了就被別人捷足先登,借走了,最后好不容易托人在鄰村借了一件,卻是一個哺乳期女人的,前胸還有一坨明顯的奶漬。我已經很高興了,來不及洗,穿著就去參加演出了。另外還有一件事,就是一九七八年春上第一次出遠門,到山東曲阜上大學,我穿了一件條絨黑棉襖,咖啡色栽絨領子,貼身一件紅絨衣,扛了一個麻袋,里面裝著被褥,到了曲阜一看,花都開了,一時連一件換洗的衣服都沒有,別人一身單衣,我卻好像還在過冬,臃腫得有些扎眼。
那時不要說衣服打補丁,鞋也要時不時找鞋匠,尤其我們這些農村孩子,免不了山上放羊、地里干活,鞋子一天到晚與石頭瓦塊打交道,費是很自然的事情。更主要的是,娃娃的腳不斷往大里長,大人卻無錢買新鞋,腳趾很快就把鞋頂出一個洞,鄉(xiāng)下孩子就以“雀出窩了”來自嘲。六十年代末,我已上初中,一日父親給我買了一雙黃球鞋,試了一只腳,覺得合適,可是第二天穿著新鞋歡歡喜喜去上學,走著走著一只腳就有些不好受,到了學校課間操盡量少活動,可是腳依舊隱隱發(fā)痛,下午回家脫了鞋再看,腳趾頭磨得脫了皮出了血,只好偷偷撕些爛布條纏上。就那樣堅持了兩天,腳實在痛得鉆心,就私下里和一個要好的同學商量,兩人換鞋穿,腳好不容易舒服了幾天,同學支支吾吾說還是各穿各的鞋吧。原來同學家長不樂意,意思是他家球鞋是長鞋幫,而我的是短鞋幫,整天溝里洼里跑,腳脖子被蟲子咬了算誰的。不好再說什么,極不情愿脫了鞋子還給人家,重新穿上自己的球鞋,蜷縮著腳趾,玩樂的心思都沒有了。
后來我把這些經歷講給兩個孩子聽,他們都覺得不可思議。從他們這一代開始,缺衣少穿的歲月已徹底結束,衣著色彩繽紛,穿戴各選所好的日子正大踏步走來,什么季節(jié)穿什么衣服,哪種場合穿什么衣服,上身穿什么顏色才搭配,下身配什么料能有范兒,人們的著裝已從穿暖穿好發(fā)展到穿出個性風采和時代氣息。人配衣裳馬配鞍,一身得體的衣著,襯托人的氣質,增加人的信心,也是一個人、家庭乃至整個社會精神風貌的集中反應。
我們結婚那會兒打家具,大立柜大件,名義上掛衣服,實際則是大雜燴,因為要掛的衣服實在數量有限,就把被褥什么的作為填充?,F(xiàn)在再看各家各戶,衣柜直接設計在隔檔墻中,幾乎每間屋子都有,這還不夠,有人還訂做了組合式衣柜,商家不但負責送貨,還上門安裝,樣式漂亮,也很實用,衣服男女分開,大人孩子分開,一掛一大溜,要顏色有顏色,要款式有款式,棉的,單的,長的,短的,齊刷刷套在衣服架子上,一次次接受著主人的檢閱和挑選。
就以夏天為例,早先大家有一件的確良襯衣就已經很知足了,現(xiàn)在不同,襯衣都要穿純棉和絲麻的。除了襯衣,還要有T恤,一兩件根本不行,三五件也習以為常,一家三五口人,光襯衣就幾十件,一下子就把衣柜掛滿了。出門上山徒步什么的,以往有雙回力鞋就很講究了,現(xiàn)在呢,從頭到腳都有專門的行頭,包括太陽鏡、旅行包、脖套和手杖等,顏色一個比一個鮮亮,樣式一個比一個新穎,尤其那些宿營帳篷和睡袋,有自動的,有充氣的,夏日的夜晚,躺在山里望星空,太愜意了。
這些年,老百姓的生活一天比一天好,節(jié)慶活動更多,自然少不了豐富多彩的文藝匯演,不但舞臺漂亮,布景綺麗應景,LED高科技展示,絢麗多姿,主題鮮明,充滿喜慶和節(jié)日色彩。演員們的服裝那可是今非昔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要什么服裝有什么服裝,天南地北,各個民族,花枝招展,應接不暇,好像把整個世界濃縮在一個舞臺上,讓人無比自豪和驕傲。
再回到鞋來看,以往一雙鞋穿半年,春夏秋一雙鞋,冬天一雙鞋,一人就那么可憐兮兮的擁有一兩雙鞋。不要說鞋柜了,連一個拖鞋都沒有,好多人就把穿舊的布鞋踏扁后跟當拖鞋穿。而如今每家每戶不但有容納幾層鞋的鞋架子,還有高高大大的鞋柜,一個人的鞋比過去一家人的鞋還要多,很多鞋穿不舊,也穿不爛,很多舊鞋還八成新,新鞋子又買來了。譬如我的妻子和女兒,動不動就要給我買這買那的,這自然就有衣服和鞋子,一件一件,一雙一雙,有的合適喜歡,穿的次數就多一點,有的不是長時間閑置著,很少去穿?,F(xiàn)在幾乎家家戶戶家里不是鋪了木地板,就是貼了上檔次的地磚,進門先脫鞋,再換拖鞋,有自家人穿的,還有給客人預備的,每逢過年過節(jié),誰家門口不是堆著各式各樣的鞋,實際上這也是人們生活發(fā)生巨大變化的一個縮影。
過去“挑肥”,當下“揀瘦”
曾經很長一段時間,人們見面總要先問一句:“吃了沒有?”不管吃的什么飯食,解決溫飽成了人們最關心的問題。當時我一直弄不明白,為什么以種地為生的莊稼人,到頭來卻為糧食犯愁。就拿我家來說吧,一家七口人,兩個大人,五個孩子,能吃上一頓像樣的抓飯和清燉羊肉,一般只有這樣兩種可能,一是家里來了尊貴的客人,二是逢年過節(jié)。平時幾乎都是粗茶淡飯,因為白面金貴且有限,往往家里留一些,其余背著面袋子去煤礦換粗糧,也就是玉米面,一公斤白面換得兩公斤玉米面,而留下的那些白面,母親也是舍不得一下下到鍋里,而是摻和著玉米面來做飯吃,這樣日子就好打發(fā)一些,我們則戲稱為“二合一”。
記得我們家吃的最多的就是包谷馕和“烏麻什”(玉米面糊糊),時間一長,胃不好受,吐酸水。就這還必須精打細算,生產隊一個月打一次糧,但是寅吃卯糧的事情在很多家庭都一而再再而三地發(fā)生著。沒有辦法,糧食不夠吃,就用洋芋和糖蘿卜(甜菜)來補充,下面糖蘿卜切成片,上面一堆洋芋疙瘩,等熟了揭開鍋再看,洋芋裂開了花,糖蘿卜糖稀黏手,臉糊的一道一道的,可是遛上一圈回來,肚子還是咕咕叫,一點都不抗餓。我們就盼著夏天麥子快一點熟,因為到了夏收時節(jié),勞力都上旱地,住窩棚,隔三差五改善一次生活,大鍋飯呼爾墩,抓飯,或者巴掌大的包子,說是酬勞夏收的勞力們,實際上全隊的孩子都端著飯碗,提前在那里排隊等候了,吃上一次,炫耀好多天,簡直就像過節(jié)一樣。
民以食為天。解決溫飽成了第一要務。父親喜歡養(yǎng)羊,尤其阿勒泰大尾羊,從小到大精心飼養(yǎng),到了冬天,晚上甚至把羊拉進屋里拴在木橛子上,就是擔心被賊偷了,導致全部的心血白費,讓我們五個孩子眼巴巴看著到嘴的美味成了泡影。實際上膘肥體壯的大尾羊宰了以后,大部分的肉和皮子都被父親賣成了現(xiàn)錢,我們的鞋子、書包和家里針頭線腦,都要從中開支,剩下的一些羊肋條和雜碎,就成了全家改善生活的唯一指望。所謂羊雜碎,就是羊頭、羊蹄子,還有肚子、腸子和心肝肺的統(tǒng)稱,要認真洗了、涮了、燎了,很費工夫。但我們樂此不疲,一趟又一趟到泉里提水,或者幫大人把幾根爐棍來回塞進爐灶,等爐火把爐棍燒得通紅,再小心翼翼抽出來,交給父親或者母親。隨著刺啦啦一陣響,一股股青煙裊裊升起,羊頭、羊蹄子刺鼻的焦煳味隨之撲入鼻腔,不等羊雜下鍋,我們早已饞得開始流哈喇子了。我們時常盼著這樣的日子早一天到來,可是一只羊從小喂到大,沒有幾個月時間,是賣不上好價錢的。幸虧家里藍色搪瓷罐子里還有積存的羊脂,母親烙餅子和炒菜時,舀一勺放進鍋里,飯菜多少就有了一點生活的味道。
七十年代中期,我在蘆草溝中學上高中,中午飯就是半塊包谷馕,好幾次到了中午休息時,打開書包一看,早晨裝進去的半塊馕,已不見蹤影,肯定是被哪個饑腸轆轆的同學在我之前填進了肚子。我只好裝作若無其事,整個下午忍受著饑餓帶來的煎熬。所以打那以后,我就做好兩手準備,書包里裝一小塊馕,褲兜里再裝一小塊馕,即使書包里的馕被同學吃了,褲兜里的馕還在,了卻了我餓肚子的尷尬。城里的姑媽家,那些年幾乎成了吐魯番老家親戚的接待站,時常有過往的親戚來住,好飯好菜供不起,只好一馕坑一馕坑打包谷馕,看上去金黃金黃的,咧著口子,干硬干硬的,泡在滾燙的茶或者湯飯中,一碗變成兩碗,頭上淌著汗水,胃里盛得滿滿的,不知打發(fā)了多少遠方來的親戚。
還有就是吃餃子,一是做起來工序繁瑣,加之只有母親一個人動手,吃一頓餃子,幾乎要花去大半天時間。二是做餃子最要緊的食材是牛羊肉,而牛羊肉那些年又非常稀缺,所以吃餃子需要等待一個有肉的機會??善溩拥娜兆?,家里總會有不速之客。結果一家人忙活了半天,自己吃得少,客人吃得多。小弟就嘟囔:“下回吃餃子,先把院門關好了,不然肚子吃不飽,眼睛更餓了?!?/p>
就是到了國家恢復高考,我去山東曲阜上大學,吃一頓餃子也不是想吃就能吃得上的。我記得最清楚,到了食堂吃餃子的時候,大師傅用笊籬把餃子撈上來,一五一十數好數,才把餃子盛進我們遞過去的飯盆里,多一個都要撥拉回去。后來生活稍有好轉,想吃餃子了,我們幾個同學便結伴,去到曲阜縣城,找到一家羊肉水餃館,剝了蒜,倒上醋,熱氣騰騰的餃子端上來吃了,那情景至今都難忘呢。
那些年誰家都寒酸,表現(xiàn)在吃字上,皆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想吃一次抓飯,要么有尊貴客人造訪,要么遇上紅白喜事。尋常日子,很難油啊肉啊米啊一次性一起下到鍋里。到了八九十年代,人們的生活可以用日新月異來形容了。特別是吃飯這個事關千家萬戶生計的頭等大事,以往吃一頓飽飯是奢望,如今,天天都是過節(jié),吃的甚至比過去的逢年過節(jié)還豐富多彩。吃什么,怎么吃,到哪里吃,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到的。就以新疆人念念不忘的拌面為例:有家常拌面、過油肉拌面、過水面。還有形形色色的地方特色拌面,伊犁碎肉拌面、米泉風味拌面、奇臺老牌子拌面、托克遜過境公路拌面……各有各的經營之道,各有各的成功秘訣,不但在新疆遍地開花,還在內地省份扎下了根。
我就想起一個吃貨朋友新近講的一件事,他有一天突發(fā)奇想,不顧路途遙遠,和朋友專門開著私家車,從烏魯木齊一路開到托克遜去吃拌面。來回三百多公里,一路車馬勞頓,又是過路費,又是給車加油,不但成本高,還很費事,朋友卻覺得非常劃算,因為他覺得,畢竟切身體會到了托克遜拌面的魅力所在。正是因為拌面頗得大家喜愛,人們才趨之若鶩,不離不棄,就像我的這位朋友,為了一頓拌面,做了一件頭比身子重的傻事情,看似不值得,實則是一種生活質量提高的縮影。而托克遜之所以以拌面為載體,催生出一個別開生面的“拌面節(jié)”,也正是順應了人們這種需求。更讓人喜悅和稱奇的是,作為烏魯木齊市一項民生工程,集馕文化展示、生產加工、銷售于一體的新疆馕文化產業(yè)園順利開園,這種“工業(yè)+旅游”的發(fā)展模式,不僅讓最普通的新疆馕成為品牌走進千家萬戶,而且讓產業(yè)園成為一處旅游新景,書寫著時代新篇章。
以前我們買羊肉,都要挑肥揀瘦,希望賣肉師傅多給一些白花花的肥肉,以便回家多煉一些羊油,讓鍋里始終飄著油花子,起碼看上去有了滋潤的感覺?,F(xiàn)如今肥肉人見人搖頭,而對以往“瓜菜代”時期的一些野菜野味情有獨鐘,像什么“榆錢子”“蒲公英”“野韭菜”“苜蓿芽”,到了時節(jié)總有不少人到鄉(xiāng)下采摘。因而有些農家樂就打起了土雞土菜的牌子,嘗一嘗味道確實不錯。更有人家以蜇人的蝎子草蕁麻掐尖拌涼菜,不失為一種抓住商機的最具鄉(xiāng)村氣息的上佳創(chuàng)意。
生活的確是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一年更比一年好。想吃啥就做啥,想吃哪一道菜,就去那一家專賣店。地方特色,水產海鮮,西式風味,如果到了火鍋店,食材琳瑯滿目,應接不暇,自己挑,任意選,一碟一碟端上桌,一人一個火鍋,一人一個口味,聽著音樂,吃著美食,聊著家常,多愜意,多滋潤,今非昔比,一斑窺全豹。以前請客要在家里擺上一大桌,到了現(xiàn)在,親朋好友團聚,提前在飯店訂一個包廂,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和勞累,吃的還很好。手機微信掃一掃,瞬間就把賬也結了,方便極了?;蛘呦氤允裁纯谖?,又懶得動彈,只要手機上一叫,即便坐在家里,很快就有人把飯菜送上門來了。先進快捷的通訊時代,給我們帶來了從未有過的極大便利。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個冬天,母親病了,很想吃西瓜,我們費很大的周折,跑到幾十公里開外的城里,才能滿足母親的一個小小愿望。而現(xiàn)在不論春夏秋冬,想吃什么水果,就有什么水果,本地的,內地的,甚至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國外水果,很快就能享用到。感恩新時代的美好賜予,祈福新生活就這樣日久天長。
告別“塌塌房”,喜遷“安居屋”
住房對每一個家庭而言,都是不可或缺的。過去在我們鄉(xiāng)下,蓋一棟房子并非易事,要提前幾年備料,尤其是做門窗的家務板,上房梁的檁子、椽子,一時半會兒是湊不齊的。經常聽街坊鄰居說,蓋個房子,把人的頭都愁白了!關鍵還是生活不富裕,手頭錢緊張,即便是清一色灰頭土腦的黃泥屋,也要費極大的心血。我家一排土房子是一九七四年我上高中那陣子才蓋好的,土木結構,一明兩暗外加單獨的一間。畢竟是土木結構的房子,經不起雨雪侵蝕,不是墻皮脫落,就是頭頂漏雨,只得隔上一兩年抹一次墻泥,上一層房泥,但依舊解決不了廊檐損壞,出頭的椽子腐朽,隨時有可能噗地一聲,從房梁上掉一堆土下來。時間一長,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塌塌房,上房掃雪,或者鋪層油毛氈,捅個煙囪什么的,腳踩上去弄不好就是一個窟窿。有一年去吐魯番的親戚家,晚上睡覺看得見天上的星星,原來火州難得下雨,有些人家蓋房子墻泥只抹半個墻,頭頂上的土塊縫子像豁牙老嘴,透風透亮。實際上再往前推,有些人家的房子更簡陋,依著山坡挖一個簸箕一樣的土坑,上面搭一些爛木頭和柴梢子,前面只砌一堵墻,人就住進去了,實際上就是半個地窩子,雞、羊、狗什么的輕而易舉就跑到房頂上去了。
家中也沒什么像樣的擺設,一進院子一個小涼棚,涼棚下是一個低矮的土炕,鋪著褪色的舊氈子,一開門光線不是太好,最明顯的還是土炕,墻角摞著一摞被褥,一張桌子,幾個凳子,好一點的還有一個柜子,外加一臺坐式收音機,一臺縫紉機,或者一輛自行車,就可能是全部家當了。在南疆的一些鄉(xiāng)村,有些房子還是紅柳條子當一面墻呢,遇上刮風的日子,滿屋子都是一層沙土,確實有些寒酸。這樣的土房子,除了怕屋子漏雨,最害怕的就是地震了,哪怕是輕微的搖晃,很多土房子就可能墻體裂縫,嚇得人躲在屋外,一時半會兒不敢進房子,不少人家震后在屋后再砌幾個土墩子,以防墻體倒塌。那些年我在烏魯木齊縣政府工作,作為主管教育的副縣長,最擔心的就是南山一帶下雨,有些偏遠牧區(qū)的教學點,房子年久失修,甚至出現(xiàn)一些危房,而山里又經常下雨,加之交通不便,有個什么閃失,責任承擔不起,所以遇到下雨天,就要及時和教育部門聯(lián)系,詢問牧區(qū)學校的房屋安全情況,或者干脆驅車實地查看,把危險消滅在萌芽狀態(tài)。好在我們的各級領導都把孩子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一遇到陰雨天,及時采取防護措施,確保不發(fā)生任何問題。
到了八十年代以后,情況逐漸好轉,到農村轉一圈,原先的好多土房子,大都被磚混結構取代,一磚到頂,上面鋪槽形板,最起碼安全得到了一定保障。變化最大的就是學校,幾乎消滅了土房子,冬天不再上房掃雪,下雨也不再擔心屋頂漏雨,基本掃除青壯年文盲,學校基本建設作為一項更高更新的任務,成為一項硬指標,擺在了各級政府的面前。隨著社會進步,經濟不斷壯大,投入的大踏步增加,不到十年,學校的面貌就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首先是集中辦學,實行寄宿制,國家給予多方位補助,解決了農牧民的后顧之憂。其次是很多不起眼的平房,一夜之間變成了寬敞漂亮的教學樓。再就是教學設備和運動場地及器械普遍向城市看齊,煥然一新的學校成為全社會一道亮麗的風景,讓人們一下子看到了充滿希望和美好的未來。
而那些清一色黃泥砌就的土房子,也從此成為歷史,取而代之的是享受多種國家補貼的安居房,不但美觀舒適,還抗震。有很多人家,房子蓋得比城里還好,不光是一院子一院子的漂亮房子,室內裝修也很氣派,富麗堂皇,進門不脫鞋都不好意思走到屋內。而且農村人住樓房,早已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式樣各異,造價不菲,有些看上去就是別墅,讓人艷羨。以前住的土房子三天兩頭上房泥,拆東墻補西墻,上誰家都是一個大土炕,半夜上個茅房還要走到室外,黑燈瞎火的小心謹慎,大冬天凍得人屁股冰冰涼。一家一個土火墻,砌好了還湊合,搞不好打倒煙,煙熏火燎,嗆得人嗓子痛,而且動不動就要扒火墻灰,搞得人灰頭土臉,仿佛剛從煤窯出來似的。遠的不說,就以烏魯木齊南山水西溝方家莊為例,一排排,一棟棟,整齊劃一,規(guī)模宏大的新農村安居房,就像屋頂的顏色,紅紅火火,欣欣向榮,把祖祖輩輩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戶人解放出來,成為一個個生意人、小老板,風生水起的餐飲業(yè),享譽全疆,走向內地。如今又將成都的寬窄巷子引進來,成了名副其實的特色小鎮(zhèn)。
就我自己而言,也是先在農村住土房子,小小兩間,一間為臥室,一間當廚房和客廳。因為老舊,房梁上掉土。到了冬天,半夜爐火一滅,房子冷得人凍腳,早晨起來一瞧,后墻上結著一層白色霜花,日子不好過。后來一九八八年進了城,還是沒有改觀,住的依舊是老土屋,臥室沒有窗戶,屋頂開了一個天窗,鑲著一塊玻璃。上廁所要跑到院子外邊,極不方便。真正住進樓房到了九十年代初,縣政府家屬院,一個客廳,兩個臥室,再加一個廚房,最歡喜的是衛(wèi)生間和吃水都在屋內,洗洗涮涮很方便。而且不用搬煤架爐子了,有暖氣,一下子把人解放出來,孩子做作業(yè),溫習功課,自己看看書,寫寫文章,都很省心。后來政府蓋了新的家屬樓,我分得一套,除了客廳、臥室、衛(wèi)生間,還有一大一小兩個陽臺。家里不但置辦家具彩電,還在衛(wèi)生間安裝了淋浴器,從此洗澡不用再去澡堂子了。唯一遺憾的是,樓房雖分給自己了,卻沒有產權。二○○二年,我再次搬遷,從早先東后街的五樓,搬至南湖的三樓,面積比以前大了,一兒一女一人一個房間,房子也更亮堂了,到了冬天滿客廳都是陽光,花團錦簇,春意盎然,一家人的心里暖暖的。這也是我有史以來第一次擁有有產權的房子,看著大紅房產證上自己的名字,我熱淚盈眶。再后來,我從縣上來到市上工作,政府又分給我一套公務員集資房,從沒有電梯的多層樓,搬遷到了上下方便的高層樓,樓房帶地下室和車庫,院子也很美,花草多,林帶好,樓與樓的間距寬,陽光充足,地面整潔,還有一個小小的活動場地,早晨走走路,打打球,都很舒適。我就想,從當年掉土漏雨的塌塌房,一步一步住進父輩們做夢都想不到的高樓,不是自己有多大能耐,有多少錢,而是祖國繁榮富強帶給我們的福利和恩賜。僅就這一點而言,我們都要常懷感恩之心,一輩子不能忘本。
路修好了,距離就不再是問題
看著四通八達的平坦大道,一不留神就讓司機走錯方向的立交橋以及通行在城鄉(xiāng)的各種各樣的大車小車,讓人感嘆和驕傲的同時,不禁回想起過去的歲月,尤其是在鄉(xiāng)村,道路破爛不堪,一天看不見幾輛車,除了螞蚱一樣噠噠噠冒黑煙的拖拉機,就是老解放或吉普車。人們出行,近一點的靠兩條腿,遠一點要么靠驢車,要么騎自行車,一路顛簸,風吹日曬,極不方便。因為村與村之間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遇上下雨天,道路泥濘不堪,不穿膠鞋是出不了門的。特別是到了炎熱的七八月份,一些翻漿路段早已是黃土滾滾,車輛經過之時,漫天塵土飛揚,仿佛刮起了一場沙塵暴,整個村子都彌漫著嗆人的土味。
一次和妻子進城看病,倒了幾次車才回到家。那是個冬天,加上天快黑了,搭車的人聚集了一大堆,后來就等到了一輛28型拖拉機,人們如同盼來了救星,爭先恐后往上爬。當時那個冷就夠刺骨寒心了,加之拖拉機來回晃蕩和大幅度顛簸,實在讓人難以招架,最要命的是妻子有孕在身,就怕如此劇烈晃動影響了腹中生命,可又難于表達,只好在提心吊膽中盼著拖拉機快快到家。
我們家在東山蘆草溝村,那些年進一趟城,要先步行到附近公安廳煤礦,搭乘拉煤的汽車。認識礦上的人還好一些,經人介紹,司機答應捎上一程,運氣好了,有可能直接帶進城里。如果僅憑自己跟司機求爺爺告奶奶,最多也就到地磅,煤過磅,人下車,另想辦法。要么等石化到烏魯木齊的19路公交車,要么去往米泉,再坐13路。終點站都是醫(yī)學院,去南門上1路車,到大西門倒7路,趕火車則乘2路車了。如果是石人溝的人到米泉,或者去烏魯木齊,就要步行走很長的路到煤礦,然后再磨破嘴皮子,給司機說好話捎上一程。尤其到了冬天,天冷時間又短,總覺得天剛亮一會兒,太陽就又急著要落山了,工夫都花在了路上。記得父親有個牧業(yè)隊干溝的哈薩克族朋友,兒子在城里畜牧局工作,每次回家,先要在我們家住上一宿,第二天再往家里趕,來回一趟,費時不說,人也累得夠嗆。
后來鄉(xiāng)上通了班車,一天兩個來回,給附近的農牧民帶來了福音。進一回城不再變得遙遠和疲憊了,特別是遭遇突發(fā)疾病和有個要緊事,班車一來,坐上就走了,了卻了往常的艱辛和焦慮。所以說要想致富,先修路,只要路修好了,距離也就不成問題。有兩個例子,足以說明這一點,一個是一九七七年我到山東曲阜上大學,就有一個西藏阿里的工農兵藏族學員,他告訴我們,他回一趟西藏阿里,大概需要半個月時間。從山東到新疆吐魯番大河沿,再到喀什葉城,最后回到阿里,先是火車,再換汽車,經過好幾個省份,從魯西南平原到青藏高原,一路顛簸,車馬勞頓,還有重新?lián)Q水土的諸多不適應,回一次家散一回身架骨,吃盡了苦頭。一個是兒時鄰居艾尼大哥,和田民豐人,回老家探一次親,也要費很大的周折。從民豐到和田,再到喀什,還要跨越阿克蘇和庫爾勒,走干溝、進后溝、過達坂城,等到烏魯木齊,人就像剝了一層皮一樣,憔悴得不成樣子。而今有了沙漠公路,距離一下子縮短了五百多公里,省多少心。而坐上火車,人們從此不再受罪,好比一座長長游動的房子,夏天不熱,冬季不冷,吃喝拉撒睡都在車上,一路看著風景,也放松了身心,值得。更驚奇的是,坐飛機已不再是什么奢望和稀罕事,像一只碩大的鳥一樣,總感覺飛機剛從烏魯木齊機場起飛,不一會兒就已在和田降落了,速度快得不可想象,前后兩重天,生活大變樣,不比不知道,一比感慨萬千??!
以前我的家鄉(xiāng)蘆草溝交通閉塞,經濟落后,到如今路多了,車多了,進城再也不用愁了,最令人稱道的是東繞城高速公路,就從我們蘆草溝經過。這條道路從吐烏大高速公路烏拉泊起始,經過葛家溝、石人溝、鐵廠溝等直達甘泉堡經濟園區(qū),全長七十多公里。將米東、石化、準東和阜康連成一片,乘車從烏拉泊或者觀園路出發(fā),不到半小時,就到甘泉堡了,沿途都是風景區(qū),到石人溝、峽門子或者更遠的天池、江布拉克,只要車油門一踩,不知不覺就到了,方便快捷,令人身心愉悅。其中石人溝四隊那一段,是一座架在空中的聳立的高架橋,一排排高大結實的水泥橋墩子,高過十幾層樓房,站在橋底下,必須抬頭仰望才行,雄偉、壯觀、神奇、罕見,讓人嘆為觀止。藍天下一座頂天立地的博格達雪峰,仿佛一位飽經滄桑的白發(fā)老人,看上去莊嚴肅穆,令人浮想聯(lián)翩。山腳下,一座橫空出世的嶄新高架橋,猶如一條騰云駕霧的現(xiàn)代長龍,會帶給人們吉祥和福音。
實際上我們生活中的變化不僅限于衣食住行,而是全方位的,用日新月異和翻天覆地來形容,再貼切不過。比方上大學,上一輩人大都沒有文化,能上大學或許許多人做夢都不會想到。而今我們一家四口人,先后在八所大學深造,其中包括北大、清華這樣的名牌大學,不僅破天荒出了大學生,一雙兒女還獲得了碩士學位,這種巨大變化,讓我們一次次嘗到幸福和榮耀的滋味。感恩這個偉大美好的新時代,展望更加光輝燦爛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