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牛阿壯

楊胡平

一

下午放學后，閃閃背著書包匆匆忙忙地回到家里，經(jīng)過牛圈時，家里的大黃牛阿壯從牛圈門口探出頭來，扇了扇兩只大耳朵，“哞——”地叫了一聲，算是和閃閃打了個招呼。阿壯可是整個村里身體最為強壯的一頭公牛。兩只彎刀似的牛角，魁梧的身材，走起路來，步伐不緊不慢、沉穩(wěn)有力，常讓村里的其他牛望而生畏。

閃閃顧不上同黃牛阿壯打招呼，就跑到屋子里了。閃閃每天下午放學后，還得割一捆青草背回家讓阿壯吃呢！

閃閃將書包往桌子上一丟，來到家里堆放雜物的小房里，拿上繩子和鐮刀，打算到村子邊李大爺家的玉米地里，給阿壯割青草吃。昨天中午放學后，閃閃和立新在村子邊上的田里捉知了時，發(fā)現(xiàn)李大爺家的那塊玉米地里，茂盛的青草快要將稀疏的玉米苗淹沒了。閃閃在心里盤算著，給阿壯割一大捆水靈靈的青草后，就可以和立新一起寫作業(yè)了。

可閃閃沒想到，當他拿著繩子和鐮刀，快要走出院子大門時，被爸爸攔了下來：“閃閃，今天記得少割些青草，夠阿壯今晚吃就行了！這是你最后一次為它割草了。”

爸爸的這句話，聽得閃閃一頭霧水，閃閃不解地問：“爸爸，這是為什么呀？”

“因為我準備把它賣掉！價錢都商量好了，王老三明天一大早就來咱家趕?！?/p>

王老三是村里大名鼎鼎的牛販子，一年下來，不知有多少頭牛經(jīng)過他的手，被販賣到了村子外面。也不知有多少頭牛，經(jīng)過他，由村子外面來到了村里。閃閃還聽小伙伴們說過，王老三為了多賺錢，將很多牛專門販賣給屠宰場，殺了吃肉。

聽到爸爸的話，閃閃的腦袋里“嗡”的一聲，內(nèi)心被一股莫名的難過包圍，淚水也不爭氣地從眼角流了下來。在閃閃的記憶里，阿壯一直是他家的一員。媽媽說，阿壯的年齡比閃閃還要大一歲，它三個月大時，就來到了閃閃家。閃閃一直將阿壯當作他的小伙伴，當作家里的一員。閃閃抽泣著說：“為什么要賣掉阿壯？它到底犯了什么錯？”

聽到動靜的媽媽，手里拿著針線從屋子里走了出來，吃驚地說：“咋還哭了呢？咱們賣掉阿壯，并不是它犯什么錯了，而是因為爸爸要外出打工了?！?/p>

閃閃不服氣地辯解：“賣掉阿壯后，誰來耕咱家的地呀？”

爸爸接過話頭：“閃閃，農(nóng)村干一年活，還不如在城里打一月工的收入呢！我同你媽商量好了，我要外出打工，家里的地不種了?！?/p>

閃閃激動地大喊：“可我不同意賣掉阿壯！它來咱們家這么多年，辛勤耕地這么多年，怎么能說賣就賣！”

媽媽嘆了口氣說：“其實我們賣掉阿壯也是迫不得已的事，你看村子里，現(xiàn)在養(yǎng)牛的人家沒幾戶了呀！”

媽媽的話說得沒錯，以前村里的耕牛排成隊，可以組一個加強連。這幾年，好多大人外出打工，耕牛越來越少了。閃閃家的阿壯，是村里僅存的幾頭牛之一。

閃閃仍不甘心：“就算爸爸外出打工，也沒必要賣掉阿壯呀！我和姐姐可以放牛，還能給阿壯割草吃呀！”

爸爸生氣地說：“閃閃，你還要上學，總不能成天放牛割草，最后做一個大字不識的睜眼瞎吧！”

二

太陽落到了西山后面，天快要黑了，一輪彎月掛在了天空。幾只蝙蝠在深藍色的夜幕下，飛來飛去找蟲子吃。如果是在以前，閃閃看到傍晚找食物的蝙蝠，會向空中拋小石頭。蝙蝠們會將拋起又落下的小石頭誤當飛蟲，窮追不舍，直到小石頭落到地面上時，它們才失望地離開，逗得閃閃一通哈哈大笑?？涩F(xiàn)在，閃閃的內(nèi)心被沮喪和難過占據(jù)著。

閃閃背著一捆青草，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在田間小路上。他現(xiàn)在的心情，和背上的這捆青草一樣沉重。盡管肚子餓得“咕咕”直叫，可他還是不想回家。阿壯是他的小伙伴，它明天就要被父親賣掉了。可閃閃對此無能為力，不知道阿壯要被販賣到什么地方，更不知道今晚回家后，怎樣去面對阿壯那一雙明亮又善良的大眼睛。

遠處傳來了姐姐焦急的呼喚聲，她在不停地大聲喊著閃閃的名字。閃閃終于忍不住答應了一聲。

姐姐循聲跑過來，接過了閃閃背上的這捆青草，背在了自己背上，用責備的語氣說：“你是怎么回事？這么晚了，還一個人在外面逛。聽媽媽說，你今天下午哭鼻子了？”

閃閃難過地說：“爸爸明天要將阿壯賣掉?！?/p>

姐姐低著頭說：“我也舍不得阿壯呀！可是我們有什么辦法呢？再說村里的牛，只剩下幾頭了。”

吃完晚飯，閃閃鼓起勇氣，打著手電來到牛圈。阿壯正臥在牛圈的地上，神態(tài)悠閑，閉目養(yǎng)神，嘴里念念有詞——它正在反芻。它的嘴里發(fā)出咀嚼草莖的聲音，“咯嘣——咯嘣——”，熟悉又親切。阿壯感覺到面前有人，睜眼看了閃閃一眼后，又忙著閉目反芻了。

可以看出，阿壯現(xiàn)在的心情非常平靜。如果它知道自己明天要被賣掉，離開這個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將會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情呢？

閃閃拿著一把刷子，輕輕地幫阿壯梳理著綢子般的黃毛。

不知什么時候，父親抱著一團青草，來到了牛圈，長長地嘆了口氣說：“不早了，快點兒睡覺吧！明天還要上學呢！”

第二天吃早餐時，閃閃試探著問：“牛販子王老三什么時候來咱家趕牛呀？”

姐姐輕輕地說：“弟弟，吃完早餐我們一起去上學吧！免得你看到阿壯被牛販子牽走心里難過?！?/p>

爸爸低頭不語，像是在想著什么心事。

媽媽喃喃自語：“但愿阿壯能有一個好的歸宿。”

姐姐馬上接過話：“大人們不是常說‘老牛力盡刀尖死嗎？我們都不要它了，它還能有什么好的歸宿呀！”

爸爸抬頭狠狠地瞪了姐姐一眼，姐姐馬上不作聲了。

媽媽紅著眼圈嘆了口氣，想說什么，終究沒有說。

閃閃心里想著，人類不是有個養(yǎng)老院嗎？什么時候也能給牛辦個養(yǎng)老院呀？讓阿壯老了后，可以在養(yǎng)老院安度晚年。

三

早上的第一堂課是語文課，閃閃在教室里根本無法安心聽課，心里老是想著關(guān)于阿壯的事。阿壯現(xiàn)在還在家里嗎？還是已經(jīng)被牛販子牽走了？閃閃突然非常痛恨牛販子這個職業(yè)，要不是他們瞎搗亂，阿壯也許就能在他家安享晚年了。

語文老師看出閃閃身在曹營心在漢，就點名讓他回答我國古代具有“詩仙”美譽的詩人是誰？閃閃脫口而出：“牛販子！”

這個回答惹得同學們哄堂大笑，卻氣得語文老師臉色鐵青，讓閃閃將古詩抄五十遍。

閃閃從來沒有感到時間這么漫長，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放學。他匆匆忙忙地趕回家里，跑回牛圈一看，空空如也，阿壯果然不在了。

閃閃問正在廚房做飯的媽媽：“阿壯被牽走了嗎？”

媽媽頭也不抬地說：“走了，早上你上學剛出門，牛販子王老三就來把阿壯牽走了。據(jù)說是翻過我們村北面的那座山，去山那邊的牛市上去了?！?/p>

閃閃沖進自己的臥室里，用被子蒙著頭，哇哇大哭了起來。飯做好后，媽媽和姐姐輪流喊閃閃吃飯，可閃閃就是不起來。直到立新背著書包喊他一起去上學，閃閃這才揉了揉紅腫的眼睛，跟著立新走了。

在上學的路上，閃閃將阿壯的不幸遭遇告訴了立新。

立新說：“你說的那個牛市，我還去過呢！”

“你在騙人吧？”

“你不要忘了，我姥爺家就在牛市旁邊?！?/p>

立新這樣一說，閃閃想起來了，他姥爺好像是住在那邊。

“你想再見到阿壯嗎？”立新問閃閃。

“當然想呀！做夢都在想，可是阿壯已經(jīng)跟著牛販子走了呀！”

“明天是星期六，不如我們翻過山去找我姥爺，看他能不能想出辦法。”

閃閃的心里出現(xiàn)一絲光亮，他抹抹眼淚，決定明天和立新去他姥爺家打探一下情況。

第二天一大早，他們就悄悄出發(fā)了。山很高，路很陡，一條羊腸小道通向山頂。閃閃和立新，從上一年級起就經(jīng)常跟著大人用化肥袋子往山頂背牛糞，所以爬起山路來也沒費太多勁。

他們邊爬山，邊跑進草叢里捉螞蚱。他們在途中的山坡上休息時，還在一棵大柿子樹下摘了一帽子紅艷艷的覆盆子，吃起來味道甜甜的。

走走停停，他們小半天才來到了立新姥爺?shù)募依?。立新姥爺對他們的到來顯得非常驚訝，但還是熱情地招待了他們。不過，當姥爺弄明白了他們翻山越嶺走三十多里山路的目的，是為了和一頭剛賣掉的牛見面后，一個勁兒地搖頭嘆息。但立新姥爺架不住立新和閃閃的軟磨硬泡，終于答應去牛市上打聽一下阿壯的下落。

立新同他表弟二愣，在院子里用粉筆頭畫了一個棋盤，津津有味地玩著老虎吃綿羊的游戲。閃閃在一旁觀看，內(nèi)心忐忑不安地想著阿壯，但愿阿壯沒有被賣到外地。

大概過了一個多小時，立新姥爺回來了。從他臉上的表情可以判斷出，姥爺一定打聽到阿壯的下落了。

“算你娃兒運氣好，你家的黃?，F(xiàn)在被販賣到了鄰村的包大爺家。吃完午飯，可以讓二愣帶你們?nèi)タ纯茨穷^黃牛。真不明白，不就一頭黃牛，怎么值得你們跑那么遠的路？”

當閃閃聽到阿壯的消息后，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了！有二愣帶路，他們順利地找到了包大爺家。此時的阿壯正被拴在門前一棵大槐樹的樹蔭下，甩著尾巴吃草呢！看到閃閃來了，興奮地牛頭仰天叫了幾聲！

“你們這是？”包大爺猜不透面前這些不速之客的來意。

費了大半天工夫，當包大爺搞明白了三位小朋友的來意后，非常大方地表示，他們可以隨時前來探望阿壯，并可以割草給它吃。原來包大爺?shù)膬鹤釉诔抢锷习啵鬆斈昙o大了，不習慣城里的生活，要一個人在家種地。他買阿壯是耕地用，而不是吃肉。

這下大家終于徹底放心了！閃閃和立新告別包大爺和姥爺后，開心地回家了。

“閃閃，我認為我們現(xiàn)在應該開始想辦法存錢了?！被貋淼穆飞?，立新忽然這樣說。

“攢錢干什么呀？”閃閃問。

“萬一有一天，阿壯老得耕不動地了，我們可以用我們攢的錢，將阿壯買回來，讓它安度晚年。”

“可是誰來照顧它呢？我們還要上學呢！”

“辦法總會有的，我們輪流照顧它。我想等阿壯老了，我們早就長大不用上學了。”

閃閃認為立新說得沒錯，當務之急是他們要存錢。從明天起，他要和立新一起去村子邊的山坡上采藥，賣掉后存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