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來是鏡花

一

一間凌亂不堪的房間內，一只狗拖著一件灰色的外套在地上來回撒歡。

此時，手機的鬧鈴再一次響起，李明抱著被子翻了個身，不快地用枕頭將自己的臉蒙起來，窒息的感覺仿佛一只手，推著他一下子坐了起來。他頂著雞窩頭，瞇縫著睡眼，神游了好久，伸出手到處摸索著，好一會兒，才找到了床邊的手機，拿起一看：上午11時15分。

“這不還早嗎？”李明說完隨即躺了下去，又睡了大約一個小時，直到12時10分，他才一下子翻坐到床邊，身上露出格外顯眼的破洞汗衫、大花褲衩。他勉強支撐起身體，拿出冰箱里吃剩下的半包土司，就著小半杯水，統(tǒng)統(tǒng)倒入了自己的肚中。李明撓著頭來到衛(wèi)生間，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慵懶地打了一個哈欠，低頭緩了幾秒……再次抬頭，眼神突然變得不一樣了——他利索地開始刷牙、洗臉，拿出剃須刀，噴上白色剃須泡沫……完畢后，緊接著一堆瓶瓶罐罐，往臉上一層層地涂，他貓著身體從柜子底下取出他的寶貝發(fā)蠟，三兩下就將雞窩梳成了潮流。他打開衣櫥，摘下了他的“戰(zhàn)袍”披上，又穿上“戰(zhàn)靴”，背上“戰(zhàn)包”。面對著鏡子里煥然一新的自己，他露出了滿意的微笑。設置成反復提醒的鬧鈴再度響起，一首《偽裝》回蕩在了依舊凌亂的房間里……

李明推開門走上了他的“戰(zhàn)場”——地鐵站。

今天地鐵站人很多，完全化為時尚小鮮肉的李明站在人流最為密集的換乘大廳中央，引來了許多少女的目光。他的眼睛像掃描儀一般不停地搜索著，企圖發(fā)現(xiàn)最適合的獵物，突然他的眼睛一亮，挪動起了閃亮的“戰(zhàn)靴”——

“你好，請問……”李明對著一個低頭走路的女孩輕聲問道，他目光溫柔地看著女孩，可對方根本沒有抬頭看他，一直低頭慢步前進。

“你好，可以打攪一下嗎？”李明略微加大了嗓門，依舊保持紳士般的風度。

女孩停下腳步，抬起了頭，滿臉疑惑地看著李明。

“你好，我叫李明，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這是李明的絕招：自報家門，屢試不爽。

“你好……”對方顯然還有些發(fā)愣，李明心里卻是一樂，他達到了目的——只要有回話就存在機會。

“我不是本地人，我的錢包和手機都丟了，現(xiàn)在回不去了……”說著他抬頭瞄了一眼，發(fā)現(xiàn)對方與自己四目相對，“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什么不情之請？”

“你能不能借我200元錢買張車票？”

“200元錢？這個……”女孩似乎有一些猶豫。

“我一定還你，你就當交一個朋友，如果不放心可以加我的微信，到時候我轉賬還給你，唉……我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李明臉上寫滿了愁容與焦急，“我們相遇也是一種緣分！”

話音剛落，李明發(fā)現(xiàn)女孩明顯觸動了一下，她打開了背在身上的挎包。

“200元夠嗎？”

女孩的話卻讓李明有些出乎意料。

“夠了，夠了，真的很感謝你，我一定還你！”李明說著報出了他的微信號。

女孩加了微信后，將錢遞給了他，臨別時，李明還向女孩鞠了一躬。

見女孩走遠了，李明立即轉身，仿佛換了一張面孔，露出了奸詐的笑容，“就是這么簡單！”他將騙來的200塊錢塞在口袋里，快步轉場離開，春風滿面地前往下一個“戰(zhàn)場”……

二

“我們分手吧！”電話里傳來了一個男子決絕的聲音。

“我不要?！睏瞵B帶著哭腔回答，她期盼著男子還能像以前一樣回心轉意，可聽筒里傳來的僅是深邃的沉默以及刺耳的忙音。

楊珺立刻回撥了過去，卻是同樣的結果。她打了一整晚，卻始終是那句冰冷的機械音，心如刀割的感覺，讓她整整哭了一夜沒有合眼，整個人仿佛生了一場大病，對什么都失去了興趣。

渾渾噩噩間，楊珺度過了數(shù)個不眠之夜。此刻，她已經(jīng)向單位連續(xù)請假半個月了，中午，單位領導打電話來詢問情況，責令她再不上班就要開除她——其實楊珺也知道，自己悶在家里哭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她也想換個心情，走出去透透氣，于是楊珺也沒怎么梳妝打扮，只是簡單套了件連衣裙，背上挎包就出門了。

楊珺要前往她上下班的“中轉點”——地鐵站。

楊珺走在人流不息的地鐵站內，瞥見迎面走過來的一對男女，他們身上的情侶服、親密的動作就像一把把刀，一下下刺痛著楊珺本就脆弱的心。此時的她是孤獨的，甚至感到有些被掐著脖子似的壓抑，可周圍的每個人都為了自己的生活而匆忙前進，沒有人愿意為她停留，哪怕是與她搭上一句話。越發(fā)糟糕的心情，讓楊珺的腿沉重無比，就連走路也顯得吃力了起來。

“憑什么我就不能找到屬于我的幸福呢？”各種酸楚涌了上來，楊珺的眼睛漸漸模糊了。突然，她的余光里出現(xiàn)了一道黑幕，前面似乎要撞上什么東西，她本能地抬起了頭——

“你好，可以打攪一下嗎？”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時尚的男子，帥氣的臉龐，溫柔的聲音，一下子就把楊珺吸引住了，她甚至就這么呆呆地站在了那里，臉上呈現(xiàn)著連她自己都無法解釋的復雜表情。

“你好，我叫李明，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原來他叫李明，看樣子和我年齡差不多，可我該說什么呢？楊珺的大腦瞬間出現(xiàn)短暫的空白。

“你好……”她隨意脫口說了一句。

“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他遇到困難了？那我應該幫幫他，看他的樣子也不像壞人。楊珺心中默想。

“什么不情之請？”

“你能不能借我200元錢買張車票？”

“200元錢？買車票？”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楊珺有一點愣，可看對方一直在解釋，還露出了焦急的愁容，她有一些不忍心……

“我們相遇也是一種緣分！”

楊珺突然感到一陣溫暖，仿佛有一滴水，正輕輕滴進她的心田；也好像一把鑰匙，恰如其分地點開了她的心鎖。

“200元夠嗎？”楊珺試探性地問了句。

“夠了夠了！”她加了男子的微信，微信上男子的頭像帥氣陽光，朋友圈豐富多彩，楊珺看了更覺得眼前的男子魅力十足，于是將錢給了他，臨走時對方還向她鞠了一躬。

“算了，只要能幫助到他，不還也無妨?！眱扇烁鎰e，楊珺的心情似乎被男子點亮了一些，腳步也略為加快地走向了單位。

三

今天的李明收獲頗豐，晚上，他正在家里逐一刪除今天“債主”們的微信號。

“這個……”當李明看到楊珺的微信時，他的手停下了，腦海中回想著她的那句讓他出乎預料的話，感覺這是一只可以跟進的“羊”，于是李明點開了楊珺的微信發(fā)了一條信息——

“今天真是感謝你了。沒有你的幫助，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p>

不一會兒李明就收到了回信。

“沒事的，能幫助到你就最好了。”

一來二去，兩個人就熱絡上了，李明當即就將200元錢轉賬還給了楊珺，殊不知這是他“放長線釣大魚”的伎倆。憑借著小鮮肉的外表和幽默的談吐，李明編造著各種理由從楊珺那里又陸陸續(xù)續(xù)“借”走了3000多元，而楊珺似乎也變成了李明的提款機，走火入魔般地將一筆筆款項通過微信轉給了李明。

這天晚上，李明又以朋友求錢急用的理由，向楊珺“借”來了1000元錢，正當他對著手機自鳴得意的時候，突然跳出了一條短信提示，打開一看，短信來自李明的媽媽：“兒子，你年紀不小了，這周六安排相親，不許不去！”李媽媽的話在李明這里就是命令，他只能完成任務般地開始張羅相親。

一轉眼周六就到了，李明穿戴整齊，十足一個小鮮肉，其實他根本不想相什么親，于是在預定位子坐定后，就低頭不停盤算如何去拒絕對方。

“你好，請問你是來相親的嗎？”一個甜美的女聲傳入了耳朵，李明下意識抬頭，眼前的一幕，讓他與她都驚訝了——

眼前的男孩竟然是李明，女孩竟然是楊珺！

特別是李明，瞪大雙眼看著眼前靚麗的楊珺，他萬萬沒有想到，身穿紅色連衣裙，帶著精致妝容的楊珺竟然是如此漂亮。而楊珺也是因為見到了李明，滿面桃花，嫣然一笑，臉上泛起淺淺的酒窩，這一笑仿佛百燈會上最繽紛的七彩燈，瞬間讓李明沉醉。

“我應該把錢還給你?！崩蠲髁⒓聪氲阶约哼€“借”著楊珺4000多塊錢。

“不用，你先拿著用好了?！睏瞵B微笑著搖頭，可低頭一看手機，竟收到了李明轉來的1萬元。

“我不能要這么多?！睏瞵B立即拒絕。

“沒事，沒事，我有自己的公司，而且做投資賺了不少錢?！贝藭r的李明犯上了“職業(yè)病”，管不住的嘴又開始胡扯了起來，“你就拿著吧，多的就當作是利息。”

在百般推辭無果的情況下，楊珺收下了李明的1萬元錢。

兩人繼續(xù)愉快地交談，像一對許久未見的小情侶一般，熱烈而融洽，不久之后便確立了戀愛關系。

四

李明發(fā)現(xiàn)自己對楊珺的愛越來越強烈，簡直到了無法控制的地步。楊珺處處為他著想，總是不加考慮地真心為他付出，精心準備為他制造溫馨與感動，這讓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戀愛滋味的李明變得更加瘋狂。他不顧楊珺的勸阻，處心積慮為她購買名牌包、名牌首飾，上昂貴的西餐廳吃飯，以此來表達他無法抑制的愛慕之情。

可鏡花水月，好景不長，此時的李明卻在自己凌亂的房間里犯愁。表面光鮮的他，突然歇斯底里地翻箱倒柜，他抱著僥幸的心理，期待著可以從某個角落發(fā)現(xiàn)哪怕是一個硬幣，可現(xiàn)實是殘酷的，錢不會憑空而出。他抓破頭皮地想辦法，原先完全可以依靠自己“出色的偽裝”來混沌度日，但現(xiàn)在生活突然走上了正軌，巨大的變化卻讓李明迷失了方向，他不愿意向楊珺坦白，更不想讓楊珺知道這一切都是謊言，知道他只是一個沒錢的窮光蛋騙子，此時，楊珺的電話卻過來了——

“李明，我想你了，想和你說說話?！?/p>

“我也是，珺珺?！?/p>

“你看，我們在一起也有一段時間了，我想是不是也要考慮一下我們今后的日子了?！?/p>

“今后的日子？”李明聽到這幾個詞心里猛地一緊。

“是呀，你看，我們要有一個自己的家，然后呢，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

“好的，珺珺，我們永遠在一起！”李明說罷，手機里傳來了楊珺幸福的笑聲——而這甜美的笑聲，卻偏偏變成了李明鋌而走險的導火線。他一改原先“打一槍換一地”的謹慎做法，一而再再而三地走進地鐵站，專挑乘坐地鐵的上班族女乘客、穿著體面的女白領下手，利用自己的帥氣外形、花言巧語，博得對方的同情，然后迅速拿錢、刪號、跑路，“借”錢的數(shù)額也從原先的幾十元變成了幾百元，李明逐漸在“偽裝”的泥潭中越陷越深。

五

這段日子楊珺感到非常幸福，在她的眼中，李明雖然有錢，但身上沒有任何“富人”的惡習，她也深切地感受到了李明的好。自己時常收到李明送的名貴禮物，雖然她覺得這些太過于破費，也勸李明盡量節(jié)省，但李明為她一擲千金時的豪氣，讓她沉迷不已。身邊的朋友也非常羨慕她，都說她是涅槃重生，遇到了鉆石王老五。這宛如童話般的劇情，讓楊珺就連做夢都會甜蜜地笑醒。

其實楊珺并不在乎自己背著的包有多名貴、生活有多么奢華，本來就是平凡人家長大的孩子，她需要的只是一份穩(wěn)定的感情，一個溫暖的家。她很慶幸自己當初幫助了那個“落難”的李明，正是他的出現(xiàn)讓她重新對生活擁有了期待。

楊珺腦中一直回蕩著昨天電話里李明的那句“我們永遠在一起”。一想到，她的心再次像灌了蜜一般甜，她禁不住強烈的思念，按下了他的電話號碼，可惜電話在響了多次后并沒有接通。

“他一定在忙工作?！睏瞵B帶著微笑在心里說著，帶著愉快的心情繼續(xù)手上的工作。

這一忙就忙到下午，楊珺第三次撥打李明的電話，可傳來的仍是那句讓她掃興的語音提示。

“親愛的忙好了，給我回個信息哦，人家想你。”她給李明發(fā)了個微信。

直到晚上，李明還是沒有任何回信，楊珺再打電話過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關機了，她的心里頓時失落了起來，一種莫名的不安緊緊圍繞著她。楊珺抬頭看了一下時間：凌晨1點，前段時間被提分手時的一幕幕再次在她腦中閃過，況且這次還是不告而別。想到這里，楊珺的眼淚不禁奪眶而出——

“沒事的，沒事的，一定是他工作的地方信號差?！睏瞵B不停地做著自我安慰。

可三天過去了，李明仿佛人間蒸發(fā)了一般，毫無音信，楊珺現(xiàn)在的心情更多充斥著的是擔憂與無助。她茶飯不思，竭盡全力尋遍每一處她與李明曾經(jīng)留下過回憶的地方，反而更平添了她的焦慮與感傷。

楊珺已經(jīng)無計可施，她再次推開門走了出去——

“警察同志，我要報案，我的男朋友失蹤了？”

“請描述下您男朋友的特征？”

“他叫李明，180公分左右的個子，S市人，是開金融公司的……”

“好的，您反映的情況我們已經(jīng)記錄，有情況立刻與你聯(lián)系！”

六

碩大的看守所內，楊珺與李明再次相對而坐，只是這次在他們之間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

兩人一直沉默不語。

“李明，”楊珺打破了死寂的氣氛，“我只想知道，你對我說過真話嗎？”楊珺的語氣靜如死水。

李明抬起頭，卻無法與楊珺哀傷的眼神對視，本想解釋的話語卡在喉嚨口，此時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了。

“我以為自己找到了幸福，可是我錯了。你給我的錢我已經(jīng)交給警察了，希望可以幫到你?！闭f完，楊珺準備起身離開。

“珺珺，不要走?！崩蠲靼笾鴹瞵B。

“一切都晚了。”楊珺背身離開，兩行熱淚控制不住地徐徐流下。當走到門外她再也忍不住，崩潰大哭起來?？蘼曋校粡埢榧喓髲乃目诖娜换?，隨著風在地上打了個圈，慢慢飛向了遠方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