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飛行員的藍天情緣

陳運軍

新中國成立70年來，共招收過12批女飛行員。能被空軍選拔為女飛行員的可謂鳳毛麟角。然而，在遼寧沈陽，就有這樣一對母女：母親董鎖箴是中國空軍第2批女飛行員；女兒劉宇環(huán)則是中國空軍第6批女飛行員。這是截至目前中國空軍歷史上唯一的母女飛行員。

今年國慶節(jié)前夕，記者慕名走進董鎖箴沈陽的家中。今年已有85歲高齡的董鎖箴紅光滿面，精神矍鑠，“不僅我和女兒是飛行員，我老伴和女婿也是飛行員呢！”看到記者驚愕的表情，董老接著說：“我們這個‘飛行世家，與中國空軍、與祖國藍天、與飛行事業(yè)有緣??！”

藏在心底63年的“秘密”

1956年，在沈陽27中讀高中即將畢業(yè)的董鎖箴，參加了空軍第2批女飛行員的選拔?！爱敃r全國參加報名的應屆高中女畢業(yè)生成千上萬，只有150多人被錄取。僅我們沈陽27中就有30多名女同學參加了體檢，最后只剩下我1人通過?！倍i箴說，體檢、政治審查合格才是飛行之路的第一步，更嚴格的是預校和航校，隨時都可能被淘汰。

1957年元旦前夕，董鎖箴所在的第2批女飛行學員隊，經(jīng)過預校綜合訓練考核，最后合格的僅有22人?！拔覀?2人很幸運，在從預校轉(zhuǎn)入航校途經(jīng)北京時，還受到時任空軍司令員劉亞樓的接見?！倍i箴說，劉亞樓司令員親切接見我們時講的“5年內(nèi)不要戀愛、不要考慮后路、22個學員一個不能淘汰”三句話，至今仍縈繞耳邊。經(jīng)過1年飛行訓練，22人全部順利畢業(yè)，真正成為中國空軍女飛行員。

采訪中，董鎖箴還向記者道出一個藏在心底大半生的“秘密”——“其實，我們當時有兩種選擇：一是當女飛行學員。但前途未卜，訓練艱苦；二是上大學。目標明確，快樂學習。剛?cè)腩A校不久，許多同學就相繼接到地方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我是考上了沈陽醫(yī)學院。但我們沒有一人動搖過對飛行的信念，因為大家深切感受到新中國成立不久，百廢待興，多么需要更多女飛行員為國爭光，都把祖國的需要作為人生的選擇，無怨無悔！”

劉宇環(huán)與母親當年一樣面臨選擇，她同時接到北方航空公司招收空姐和空軍飛行學院招飛兩張錄取通知書?？战忝吭掠腥那г氖杖?，而部隊飛行員的工資只有二三百元?！霸谖覟槿松x擇猶豫、彷徨的時候，是母親的人生航跡給了我啟迪、決心和勇氣。”劉宇環(huán)在接受記者電話采訪時說，媽媽飛行生涯中發(fā)生的兩件事，讓她終生難忘。一件是她在上小學的路上，突然一架黑煙滾滾、搖搖欲墜的飛機從她頭頂?shù)偷筒吝^，歪歪斜斜向機場方向滑落。劉宇環(huán)嚇得尖叫起來，閉上了眼睛。事后當她得知那是她母親駕駛的飛機發(fā)生單發(fā)故障的情景時，做了一夜噩夢。另一件是她媽媽48歲那年，因飛行最高年限停飛。媽媽一整天沒吃飯，而是來到機場，抱著駕駛桿痛哭不止。那天晚上，董鎖箴將多年的飛行資料收拾起來，表面恢復了平靜，可劉宇環(huán)發(fā)現(xiàn)她常對著天空發(fā)呆。劉宇環(huán)說：“那時懵懂的我就在想，雖然飛行有危險，但長大如果有機會，一定要繼承母親的事業(yè)?！?/p>

緣分也許是上蒼冥冥之中的注定。1989年，空軍招收第6批女飛行員，劉宇環(huán)的高考成績已超過招飛分數(shù)線。為了通過嚴格的體檢，董鎖箴夫婦提前為女兒做“功課”：爸爸劉長祥制作1個轉(zhuǎn)椅，每天讓劉宇環(huán)左右各轉(zhuǎn)二三十圈，提高劉宇環(huán)的平衡能力；媽媽董鎖箴則每天陪女兒練長跑，母女倆堅持到野外跑1500米……1989年，18歲的她走進了中國空軍第6批女飛行學員行列，1993年成為中國空軍首批本科女飛行員。從此，劉宇環(huán)與藍天為伍，與白云結(jié)伴。

“飛天女”是這樣煉成的

女飛行員的生活并不是人們想象中的風光無限。實際上飛行員的訓練之艱苦、管理之嚴格，超出常人想象。這一點劉宇環(huán)的感受比她媽媽董鎖箴還深刻。

劉宇環(huán)說：“當同齡人還沉浸在高考后最幸福暑假的時候，我們已在長春飛行基礎(chǔ)學校訓練場上揮汗如雨了?！?/p>

飛行對飛行員身體素質(zhì)的要求非?？量獭Ｈ胄５?個月，劉宇環(huán)就要接受第一挑戰(zhàn)——新學員軍事、體能強化訓練。每天從早6點到晚10點，除了3個小時的站軍姿、齊步、跑步、正步訓練和1個小時政治教育外，其余時間包括雙休日幾乎是“泡”在運動場。訓練內(nèi)容除了100米、800米、1500米、3000米全速跑和變速跑、單（雙）杠器械體能訓練，以及俯臥撐、仰臥起坐、“蛙跳”和“鴨子步”等，還有飛行員特有的固定滾輪、旋梯等訓練。特別是訓練固定滾輪、旋梯，都是要求必須在40秒左右正、反各轉(zhuǎn)25圈，而且中間連接緊湊順暢。否則，就不合格。緊接著就是長跑，許多學員一開始頭暈目眩、嘔吐不止，腿和腹部痛得上不了樓。但教員和隊領(lǐng)導一點也不心慈手軟，因為，他們知道新學員從青年學生到合格軍人、到飛行員的轉(zhuǎn)變，必須要過體能關(guān)。所以，每一堂體育課上，對沒有完成訓練任務的，都會被加罰。男飛行學員看著這群在操場上摸爬滾打的姑娘，給她們起了個外號——“女飛隊，非女隊”。

更讓女飛行學員感到痛苦的還不是艱苦的隊列、體育訓練，而是自己學生時代的生活全“顛覆”了：不能提前起床、就寢；平時不能坐床、躺床；不能戴手表、聽收音機、看電視；不準吃零食……，連離開她們住的樓層也要向干部請假，她們幾乎中斷了和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唯一被允許的，就是每周五晚上給家里寫寫信、洗洗衣服。

“正是長春飛行基礎(chǔ)學校這段‘魔鬼式訓練，強健了體魄，更培養(yǎng)了自己頑強的意志、過硬的作風，為以后的飛行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眲⒂瞽h(huán)感慨地說。1991年，她轉(zhuǎn)入飛行學院學習飛行，20歲生日那天，她駕駛著銀鷹首批放了單飛，從而擁有了一個具有雙重意義的生日。當天，董鎖箴和愛人劉長祥也前來給女兒鼓勁，見證她放單飛的榮耀時刻。

作為中國空軍第6批女飛行員，劉宇環(huán)曾飛過初教六、安-24、安-26、運七等機型。2003年底，劉宇環(huán)轉(zhuǎn)業(yè)來到南航，加入A320機隊，成為南航第一名女飛行員。2008年，她通過層層考核成為南航史上首位女機長，肩上的責任愈發(fā)重大。直到現(xiàn)在，她一直謹記母親說過的話：“既然選擇了飛行這個職業(yè)，就要堅定自己的信念，相信自己的選擇！”

飛行事業(yè)不僅艱辛艱苦，而且險象環(huán)生。藍天耕耘27年的董鎖箴，曾參加我國第一顆原子彈試驗、抗震救災、飛播造林等重大任務的飛行運輸保障，5次立功受獎。但也多次遭遇空中極危險情。董鎖箴清楚地記得，1964年，她進入夜間復雜氣象訓練。那是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飛機剛剛起飛離地卻突然下墜，與地面猛烈撞擊。董鎖箴從機艙的座椅上被拋了出來，飛機又經(jīng)過一次猛烈撞擊，卻突然停了下來。逃出黑洞洞機艙的董鎖箴看到，是魚塘的土壩阻擋住了翻滾的飛機。這次嚴重事故對董鎖箴的意志也是極大考驗?！叭绻液ε虏伙w了，那對不起國家，因為國家培養(yǎng)一名女飛行員太不容易了?！闭沁@種對祖國、對飛行事業(yè)執(zhí)著的愛，她很快成為一個全天候飛行員。同時，董鎖箴夫婦還在劉宇環(huán)兄妹倆身上寄托了殷切希望，希望兩個孩子將來能比他們飛得更高、能當上宇航員，所以給兒子取名宇飛，給女兒取名宇環(huán)。

志同道合編織人間真愛

女飛行員除了像男飛行員一樣承擔每日大量的工作、訓練外，還要忍受對家人的思念之情。

董鎖箴自1956年8月離開家，3年后才抽空回家看望一次自己最想念的母親。其間，工作地點6次變換，連家人都搞不清楚她在哪個地方。1964年，董鎖箴與在同一個部隊的機長劉長祥結(jié)婚，盡管如此，兩人也是常常在機場擦肩而過、聚少離多，有時兩三個月也難見上一面?！靶r候，父母除了飛行，還是飛行。那時，父母過的是集體生活，平時吃住在飛行大隊，每星期只有星期三、六的晚上才能回家，遇有飛行任務，回家就更少。難得回家，可回到家里，父母的話題也離不開飛行。他們經(jīng)常拿掃把當舵練習飛行、體驗飛行、感覺飛行，好像家中根本就沒有我和哥哥。聽姥姥說，哥哥出生3個月后，媽媽就外出飛行了，3個月回家后竟不認識哥哥了?！眲⒂瞽h(huán)說，當年，我實在想不通。成為人妻人母和飛行員后，我對父母親更多了一份理解，一份敬意。

劉宇環(huán)的丈夫趙江明也是一名飛行員。在長春飛行基礎(chǔ)學校時，趙江明比劉宇環(huán)高一屆，但都在一個大隊，趙江明在10隊，劉宇環(huán)在11隊，住在樓上樓下，同在一個食堂就餐。劉宇環(huán)初識趙江明是劉宇環(huán)剛?cè)雽W時，趙江明教劉宇環(huán)疊被子。那時趙江明的耐心、細致和英俊帥氣給劉宇環(huán)留下很好的印象。

1990年，趙江明預校畢業(yè)，分配到遠在四川的空軍某飛院，開始了真正的飛行。還在學習飛行理論的劉宇環(huán)收到他的第一封來信，由于當時學校規(guī)定男女同學禁止通信，劉宇環(huán)一直沒有回信。當趙江明等到心灰意冷之時，卻意外收到了劉宇環(huán)父母的來信。原來，為了不影響飛行訓練，劉宇環(huán)讓同是飛行員的父母代為考察遠在千里之外的“未來男友”。兩年下來，他們共同探討飛行技術(shù)的信件已經(jīng)積累了厚厚一大沓，劉宇環(huán)的父母也對這個見解獨特、思路縝密、技術(shù)扎實的小伙子贊賞有加。

劉宇環(huán)20歲第1次放單飛，寫了1篇飛行體會被《空軍報》刊發(fā)。遠在他鄉(xiāng)的趙江明看到后，給她寄來了“特殊”的生日禮物。說特殊，就是一條空軍用的白圍巾，他自己在上面畫上栩栩如生的牡丹花和鴛鴦。劉宇環(huán)想起當年拆開包裝時的驚訝：“一個開著轟炸機的大男人，居然在白圍巾上畫水墨畫！”后來，他們互相贈送了很多東西，但唯有第1次的禮物讓她至今還有點小激動。現(xiàn)在，那條圍巾仍被珍藏著，作為兩人的定情信物，見證著那段青澀的時光。

1998年，劉宇環(huán)的兒子成雨出世，已停飛回到沈陽休養(yǎng)的董鎖箴夫婦執(zhí)意把外孫留在身邊。一家三口，天各一方，劉宇環(huán)的心不知要分成幾瓣。她牽掛著兒子，牽掛著丈夫，牽掛著年邁的父母。兒子在父母那里生活得再好，劉宇環(huán)也期盼著母子能早日相見。2004年5月底，劉宇環(huán)奉命空運魚苗到吉林。按預定計劃，如果天氣不好，飛機備降沈陽加油；如果天氣好，就到大連加油。機組人員都盼著有個好天氣，早去早回，唯獨劉宇環(huán)希望天氣變壞，她與兒子有個約會。出發(fā)前，她打電話告訴母親，如果飛機備降沈陽，就讓母親抱兒子到機場見一面；如果在大連落地，就讓兒子聽聽飛機的聲音。然而，那天天氣特別好，飛機從沈陽側(cè)方飛過。劉宇環(huán)不時向家鄉(xiāng)方向張望，淚眼汪汪，仿佛覺得兒子聽到了飛機的聲音，看到了自己的飛機，正喊著媽媽，向她使勁地招手呢……

2003年年底，劉宇環(huán)從空軍轉(zhuǎn)業(yè)至南航，結(jié)束了7年的兩地分居生活。劉宇環(huán)把沈陽的爸爸媽媽接來廣州。如今，劉宇環(huán)、趙江明都是機長，一家4個飛行員，圍坐在一起吃飯看電視時，一不小心就成了飛行技術(shù)研討會。

對于未來，劉宇環(huán)說：“一是感恩祖國的培養(yǎng)，恪盡職守，牢記使命，沿著父母耕耘的航跡，高飛遠航；二是感恩親人的關(guān)愛，有空多陪陪家人，一起走過平凡的每一天，這是我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