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譯 江澤珍
萬物之間的聯系真的是奇妙至極。保護主義生物學家安妮·斯維爾德魯普-泰格森說:“要是沒有小黃蜂,就沒有今天的《美國獨立宣言》?!?/p>
1776年的7月,國會書記員提摩西·梅拉克(Timothy Matlack)用鋼筆沾了沾書桌旁的墨水,謄抄了一份舉世聞名的決議——《美國獨立宣言》。而他所用的墨水就來源于樹木上蟲癭所含的單寧。一般情況下,植物都會產出單寧,它是一種收斂劑,幫助樹木免遭細菌的入侵,而單寧自身的酸澀也讓垂涎果實的掠食者望而卻步。我們的黃蜂是機會主義者,它們棲息在樹枝上分泌出化學物質,誘使樹木長出蟲癭。黃蜂會用蟲癭來為它們的幼蟲遮風擋雨。幾百年前,聰明的化學家發(fā)現了蟲癭中的單寧,往單寧中加入硫酸亞鐵和阿拉伯樹膠進行混合,調制出了可以滲透紙張并不會輕易掉色的新一代墨水。
保護主義生物學家安妮·斯維爾德魯普-泰格森(Anne Sverdrup-Thygeson)說:“事實上,我們擁有的所有這些著作、圖畫和樂譜(從貝都因人的寫作到莎士比亞到貝多芬交響曲)都是用墨水書寫的,墨水都是靠小黃蜂的幫忙而制成的,而小黃蜂是大多數人從未見過和從未想到的,這真是令人驚異?!?/p>
安妮是挪威生命科學大學的保護主義生物學教授,小黃蜂的故事出自她的新作《為什么我們需要惹人厭的昆 蟲》(Buzz, Sting, Bite: Why We Need Insects)。這本書出版得非常及時,因為科學家開始關注全球昆蟲數量是否會大幅度減少的問題。安妮詳細解釋了昆蟲的生態(tài)學作用,也對原有觀點“昆蟲非益即害”發(fā)出了挑戰(zhàn)。在研究生物學之前她學習歷史,因此她從歷史的角度對此進行研究。
安妮說:“歷史和生態(tài)學有相似之處,都是研究系統(tǒng)的,在細節(jié)之間找聯系。比如研究生態(tài)里的某一物種就和研究歷史中的單一事件一樣;研究生物學中的生命之網就如同研究歷史的跨地域跨時空發(fā)展。”
《鸚鵡螺》(Nautilus)特約編輯凱文·杜普雷克(Kevin Dupzyk)為此在Skype上采訪了安妮,對話的主題是:昆蟲是如何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
在書中,您引用了愛德華·威爾遜(E.O.Wilson)的話:事實上我們需要無脊椎動物,但是它們不需要我們。如果人類明天消失了,那么世界還能繼續(xù)運轉,影響不大;但如果無脊椎動物消失了,我估計人類撐不過幾個月。威爾遜的話是什么意思?
如果明早起床后昆蟲都消失了,那么我們就有大麻煩了。好在昆蟲至今已經有了4.79億年的歷史了,它們出現的時間能甩恐龍幾條大街。曾經在1.5億年的時間里,它們是唯一的飛行生物。它們歷經了5次大規(guī)模滅絕。反正我們也不會人為滅絕它們,所以這種假設不會真實發(fā)生。當然啦,如果哪一天它們沒了,我們注定也會沒的。所以我認為,就算人類滅亡,它們還是會在的。
但現在主流媒體也報道了昆蟲將會滅絕的消息。不久前,《紐約時報》雜志還寫了篇預測。您的研究有沒有涉及昆蟲大規(guī)模滅絕?
很多不同的地方都有昆蟲數量劇減的研究,比如德國和波多黎各。但我們只有個別數據,缺乏全球視野,但可以肯定的是,它們的數量確實在下降。
但是我必須說,現在無論是國際還是地方的紅皮書中,只有不到1%的昆蟲經過數量評估,所以我們真的不知道。如果你看國家紅皮書,瀕危昆蟲的比例會高達30%,一些地方會到40%!關于生物多樣性和生態(tài)系統(tǒng)服務的政府間科學政策平臺(IPBES)在5月份發(fā)布了一份保守的報告,說全球有10%的昆蟲瀕臨滅絕。就算如此,那我們還剩下50萬物種呢!
為什么昆蟲滅絕是大問題?
當物種滅絕時,有兩個理由說明為什么這是一個問題。當然,一種觀點認為,所有物種都應該有權活出他們奇怪的生命潛能,即使他們沒有柔軟的頭發(fā)或棕色的大眼睛以及我們熟悉的任何東西。我想我們很幸運能來到宇宙中的這個地方,我們知道有生命。我認為,這給了我們某種責任,對于這個星球上剩下的1000萬種物種,我們可以退后一步,這樣它們也會有空間。當然,這是關于倫理和道德,每個人都必須自己決定。
但是,即使你不關心這個論點,更多的人不關心昆蟲令我感到奇怪。它們非常普遍——有1到10萬億人在那里——他們是各種生態(tài)過程的重要組成部分。昆蟲的減少,導致鳥類、魚、小獵物的減少,肯定會影響我們。2006年有一篇論文估算,由美國本地昆蟲提供的娛樂和野生動物觀賞的生態(tài)系統(tǒng)服務的每年價值為500億美元。還有其他生態(tài)系統(tǒng)服務。根據IPBES,野生授粉物種的豐度和物種多樣性正在下降,盡管需要授粉的作物的種植在過去40年中增加了兩倍。
所以,如果它們消失,必定會引發(fā)其他大型物種的連鎖反應,包括我們。
您用“神秘、漂亮和奇異”這三個詞描述昆蟲,能否告訴我們它們的美妙之處。
如果給它們特寫鏡頭,它們會很驚艷。如果你仔細看蝴蝶的翅膀,真的是不可思議。
有些小的黃蜂或甲殼蟲,渾身五彩斑斕又有金屬質感,就像寶石一般。而正是這些可愛的小精靈飛在你的身邊。昆蟲的構造和它們的生活方式都有很多美妙之處。還有一些奇異的美妙:有些蒼蠅沒有頭還能活幾天,當然這是暴力的美妙。但是神奇的是,它們的小腦瓜遍布全身,或者在身體不同部位,這樣就算頭沒了,一些其他功能還是有的。昆蟲有很多奇特的生存方式:比如灌木蟋蟀,耳朵是長在腿上的;一些蝴蝶或者蛾,它們的耳朵長在嘴巴里,這樣能更好發(fā)現蝙蝠。當你真正去了解它們,你會發(fā)現很多美好的地方。
您有沒有專注某一物種的研究?
我研究的是枯木昆蟲——生活在枯木或者空木中的昆蟲。目前我們在研究菌類和昆蟲是如何合作分解枯木的。我們的假設是:菌類里有孢子,它們會被風吹向不同的方向,但具體位置都是隨機的,所以它們通常會搭上甲殼蟲的順風車,黏在它們身上或者進入它們的內臟。甲殼蟲會飛向新的臨近枯木,這也
昆蟲人生安妮說:“我小時候住在鄉(xiāng)間一個簡樸的小木屋,沒電、沒水、沒電視,也沒有其他可以玩的小伙伴。不過無論我走到哪里,都能看到昆蟲。我看書的時候,它們就會在我身邊飛來飛去,它們就像是我成長的一部分?!鼻『檬蔷愊肴サ牡胤健讱はx來說,有菌類陪伴也是件好事情。因為菌類可以破解一些昆蟲自身難以分解的合成物。所以這是一個雙贏策略。
為什么分解枯木如此重要?
如果不分解的話,那么所有的營養(yǎng)素都會被鎖在死生物里,尤其是森林。當樹木長大后,很多營養(yǎng)素會被鎖在自身。這就是為什么,至少在挪威的森林(或許其他地方也沒什么兩樣),你會發(fā)現森林中近1/3的物種會生活在枯木中。在20 000多種物種中,有6 000~7 000個物種與枯木有關。不光是昆蟲,菌類也是。而剩下的物種,大多都在土壤中。所以,在土壤食物網和被分解的有機材料中,你能發(fā)現生物的多樣性。
這聽起來是自然界合作生存的極好例子。您能否再舉一個昆蟲參與的有益生態(tài)系統(tǒng)的例子?
在這個星球上,5%的植物種子是由昆蟲分散傳播的,通常是由螞蟻完成的。但其中最酷的例子還要數南半球的非洲大陸的灌木,它們產出的種子,無論是從外觀還是氣味上都像該區(qū)域羚羊的糞便。這就很奇怪,因為通常你會認為有氣味的種子不是好東西,你并不想幫它打廣告宣傳。所以專家們開始研究這些種子,他們猜測可能會是嚙齒類動物來傳播這些種子。但最后發(fā)現是糞金龜,也就是屎殼郎,經常滾糞球的大型甲殼蟲類。而且屎殼郎真的以為自己在滾糞球而不是傳播種子,所以它們把種子像羚羊糞球一樣滾,然后在地上挖坑,將種子放進去。如果是糞球的話,它們隨后會把卵產在里面。但專家發(fā)現它們并沒有這么做,所以有可能它們意識到自己被騙了。但植物達到了自己的目的:自己的種子到達了特定的地點,甚至還被種植了。
漂亮的生物安妮說:“昆蟲非常漂亮,在東南亞發(fā)現的一種寶石蟲(紫麗盾蝽)就是很好的例子。這種小小的金屬寶石每天圍繞著你飛,感覺真的很神奇?!?/p>
您認為哪個實驗最令您驚訝,并且能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昆蟲?
在兩性昆蟲交配時,雙方為了占得上風通常會有一段打斗。雄性昆蟲有一些看上去很奇怪的器官,有時會故意傷害雌性,這樣,這些雌性就無法與其他雄性交配;雄性昆蟲也會一直黏著對方,不讓對方離開和其他雄性交配。很長一段時間一來,昆蟲學家大多都是男性,所以通常會站在雄性的角度上去研究昆蟲性別選擇和繁殖的問題。
之后,有一位女昆蟲學家用粉虱設計了一個殘忍但精妙的實驗,將昆蟲分為雄雌兩組。每組再分成兩個小組。一半的雄性昆蟲會挨餓,這樣的話它們看上去就發(fā)育不良,沒有異性吸引力。剩下的一半正常進食。而雌性這邊,一半正常,一半被殺死。然后她會按相同的比例將雄性和雌性昆蟲放在一起,最后發(fā)現粉虱交配的比例是一樣的,無論是死是活,雄性都會和雌性交配。
無論是強壯健康的雄性,還是虛弱無吸引力的雄性,在死的雌性昆蟲體內,發(fā)現的精子數量是一樣的。但是在活雌性體內,強壯雄性精子的數量要比虛弱雄性精子的數量多得多。因此在昆蟲的世界里,雌性昆蟲會將精子放在精子庫一段時間,之后再用來受精。實驗表明,雌性可以選擇要用哪個精子受精!這也被稱為“神秘的選擇”。
因為不同的進化目的,很多動物在自然界玩耍,那么昆蟲也有玩耍嗎?
有一些蒼蠅會捕捉其他昆蟲,然后打包好送給雌性,這是求偶方式的一種。還有更好玩更浪漫的,一群雄性昆蟲聚在一起,雌性昆蟲可以挑選自己想交配的對象。在昆蟲的世界中,這也是求偶方式的一種。而且物種的求偶方式有很多,我們可以說這是它們的生活方式,但我認為它不是玩耍。
我認為玩耍需要更高層次的意識,顯然我們現在說的生物并沒有?;蛟S關于這點我們也會犯錯,但昆蟲的生活會由幾個基本的事情控制:吃飯、繁殖以及在做這兩件事時避免自己被吃掉。所以,我不認為它們有時間玩耍,它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意義的。
在《為什么我們需要惹人厭的昆蟲》一書中,您提到了生態(tài)同質性很重要,那站在以人類為中心的角度,這種生態(tài)同質性會如何影響我們呢?
一個例子是哥倫比亞的一種毒青蛙,醫(yī)藥行業(yè)曾經對它非常感興趣,它有聞所未聞的止痛藥的潛力。但專家們發(fā)現,一旦將青蛙從它們的棲息地移除,它們就不再有毒了。因為它們之所以有毒和它們的飲食有關,和它們吃的甲殼蟲有關。這種甲殼蟲和青蛙生活在熱帶雨林,而世界上絕大多數的熱帶雨林狀況都不大好。所以這種青蛙已經快滅絕了,這對我們的醫(yī)藥領域來說也是一大損失。
我們有時會非常草率地將物種分成有益和有害的兩類。粉虱生活在我的學生公寓的面粉里,它們是很常見的物種,因為我們不喜歡它們,就把它們作為有害物種。但事實證明,它們可以降解塑料,而這是我們真正喜歡的。所以我認為:我們不能草率的判斷物種是好是壞,因為角度不一樣,結論不一樣。就拿螞蟻來說,我們的農業(yè)革命已有1萬年的歷史,而它們這樣做已經5 000萬到1億年的歷史了。
螞蟻的農業(yè)是怎么運作的?
用不同的方法。但它們做相似的工作——從捕食者手中保護自己的食物。它們能趕走七星瓢蟲,因為七星瓢蟲會吃蚜蟲,就像我們會趕走覬覦羊的狼。螞蟻真的會把蚜蟲的翅膀咬掉防止它們飛走,就像我們會把鵝的翅膀弄掉一樣。甚至有些螞蟻會在冬天的時候把蚜蟲帶到自己的蟻冢,照顧它們,等來年開春的時候再把它們放到附近的灌木叢中。
你還會發(fā)現螞蟻和白蟻生活的地方能長出菌類。你知道切葉蟻嗎,就是經常出現在自然紀錄片上的那種螞蟻,它們會把葉子的一小部分帶到自己住的地方。它們不吃這些樹葉,但它們會咀嚼,然后吐到它們的真菌園,然后再把舊院中的一小部分真菌放到新園中,這樣菌類能在它們咀嚼過的樹葉上生長。然后菌類會噴發(fā)出一種特殊的結構,看上去像一團毛線,這就是切葉蟻的食物,這也是整個種族賴以生存的食物,所以它們會保護菌類。如果要想研究抗生素,不妨研究螞蟻找找思路:如果真菌園中來了其他菌類,那么整個真菌園的食物都會受到威脅。
因此螞蟻在農業(yè)領域做得非常好,我們絕對能從中學到東西。它們能種植單作植物,而且已經有了5 000萬年的歷史。而當我們人類碰到單作莊稼的問題時,表現并沒有那么好。
是的,昆蟲能做很多我們不能做的事情,那么我們到底還有多少是不知道的呢?
還有好多是不知道的。像吃塑料的蟲子就是全新的領域。我們知道蜜蜂能夠辨認出人臉,即使它們大腦的大小和芝麻籽一樣大,就連神經生物學家都認為靠它們細胞的數量、細胞之間的突觸是不可能做到的這點。我們甚至不知道變化是如何發(fā)生的。幼蟲變成蛹后,內部結構就變了嗎?這就好比小孩玩樂高積木,把樂高放到盒子里搖一搖,打開后就成為全新的造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