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球的杠上生活

北斗

1

大年三十晚上，老鄭忽然感覺世事很溫暖，家事很凄涼，一口把大半碗酒吞掉，大罵，這事算個球！他想到自殺，于是，找來繩子與它糾纏，他說，不是繩子纏住他的脖子，就是他的脖子纏住繩子。

老鄭，大伙兒都叫他鄭球，背地里戲稱杠球，說他的名字起得怪，為人處世更是怪，一般人根本猜不透他的心思。老鄭某些方面有點像歐陽鋒，常常不按常理出招，劍走偏鋒。

外人眼里的老鄭是個精瘦精瘦的小老頭，身材和五官都比較精致，只是眼睛過分小，成天瞇著眼?？梢恢本褪菦]有人叫他小瞇眼，反而叫他鄭球，不知道他身上哪塊像個球。其實，老鄭幾次企圖去掉名字里的“球”字都沒能去掉。原先父親講究風(fēng)水，他家世代農(nóng)民，他想叫他兒子在土地上發(fā)大財，于是給老鄭起名叫鄭金球。過一段時間，小金球老是生病，他父親嫌金球名字太厲害了，怕兒子鎮(zhèn)不住，于是就改為鄭球。

后來，他媽媽想要個女兒，而老鄭長得女相，又把他改名為鄭大喬，希望將來生個女娃叫鄭小喬。

老鄭上學(xué)時，知道自己是1949年出生，就改名為鄭建國?？墒墙薪▏娜颂?，容易混淆，后來就改叫鄭大橋。鄭大橋高中要畢業(yè)時，“文化大革命”開始，他如魚得水，帶頭把老師們批斗個遍，不久，成為“文攻武衛(wèi)”的小頭目。一天，老鄭忽然良心發(fā)現(xiàn)，開始保護老師們。一次，為了解救被批斗的老師，把對方的一個小頭目打殘疾了，自己也受了重傷。然而，老師和紅小兵們都沒有人說他好。自此，每每談及此事，他都會在眾人面前故作輕松地說，這事算個球！暗地里卻在家喝酒流淚，悔恨不已，只有妻子知道，卻不敢與外人說。

走上社會的老鄭遇事情常說一句口頭禪，這事算個球！于是，知根知底的人又開始叫他鄭球。一次酒后，他勸大家別叫他鄭球，喊老鄭、大喬都可以，哪怕喊他小瞇眼也好?？墒撬膸讉€老酒友就是不聽。慢慢地，大家都叫開了。在淝城瘦河鎮(zhèn)提起鄭球，就像提起水泊梁山上的李逵一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的一些逸聞趣事，是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比談起色情、戰(zhàn)爭、外交糾紛還精彩。人們“鄭球”“鄭球”地叫開了后，就很難聽到鄭球說他的口頭禪了。人們懷疑他是否早就想把名字改回來，以此來對付居委會主任付銀球?？墒撬麄兪莾号H家，又有什么好對付的呢？

鄭球為人處世好認死理，喜歡和人抬杠較勁，私下有人就給他起個綽號叫杠球?？墒悄憧此穸稊\，好像要死杠到底時，又會突然改口認慫，說沒意思，不抬了。大包干時，大伙兒從上到下都認為單干好，他原來準(zhǔn)備先發(fā)言說單干好的，看到前面大家都說大包干好，他不知道哪根筋不通，隨口就說大集體也好。雖然后來分田到戶，老鄭發(fā)家致富了，他依然和人抬杠說，大集體一樣也能致富。1983年嚴(yán)打時，一個蒙面男子夜晚攔路強奸，未遂，逃跑了。他與公安一起追查幾十天，毫無頭緒。由于沒有造成多大傷害，被侵害家人和公安局都放棄了，他卻鍥而不舍，常常夜里逡巡，和人打賭說一定能抓到兇手，不然他去自首頂罪。終于一天，他把深夜歸來的張家未婚獨子電工張方攔下來，說他有強奸未遂嫌疑。當(dāng)時，公安局人員急于結(jié)案，于是把張方逮捕歸案，最后判他十年監(jiān)禁。從此張家與他結(jié)下不解深仇，但他每每與人說此，還是嘴硬地說，這事算個球！我一點都不后悔。

一日，村里搞土地二輪承包，鄭球不愿意把自家的地拿出來，說，要拿出來可以，要拿都拿出來，搞大集體。村里的親戚朋友都來勸，說土地二輪承包后，他新進的兒媳婦可以多分一畝水田、半畝旱地，但他就是不聽。最后，沒有辦法，只好不動他家的地。日后，人們每每談及此事，他還是說，這事算個球！我一點都不后悔。

2

張方現(xiàn)在是一方“諸侯”了。他的房地產(chǎn)生意在淝城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當(dāng)年，他提前幾年放出來，就和牢里結(jié)識的幾位兄弟在淝城打天下，淝城北區(qū)一帶就是張方的地盤，誰想在這里投資，他都要算一份。鄭板村在北區(qū)率先開發(fā)，張方靠這收獲了第一桶金，從此一發(fā)不可收。大發(fā)了的張方，每每回到鄭板小區(qū)，與人談到鄭球時，滿懷感激之情，說，要不是鄭球，他早就成了強奸犯，早被槍決了;要不是鄭球，他也不認識一幫打天下的好兄弟;要不是鄭球沒有阻攔他開發(fā)鄭板村，他現(xiàn)在還是窮光蛋。他揚言一定要當(dāng)面好好酬謝鄭球。人們猜測此話的弦外之音，認為鄭球兇多吉少。想當(dāng)年，張方開發(fā)北區(qū)，鄭球第一個出來阻攔，也是最后一個撤離的人。到最后，要不是被親家付銀球灌醉了酒，睡在家爬不起來，張方是不可能乘機把工程干起來的。

鄭球聽了，嘴一撇，對傳話人說，這事算個球！我一點都不怕，也不后悔。

鄭球話雖如此說，每每聽說張方回鄭板村，他就找借口溜走。

淝城南區(qū)的某某叫我早點去喝酒，我現(xiàn)在就要出發(fā)了。

淝城東區(qū)的某某叫我參加一個談判，我現(xiàn)在就要去了。

傳話人每每見他這樣匆匆離去，心照不宣地笑了。他還是一臉嚴(yán)肅地邊走邊解釋，真的有事！真的有事！

雖然張方到處說著感謝鄭球的話，但是鄭球和人們心里都捏著一把汗。要知道，張方每每回來，前呼后擁，架勢不小，這要是清算當(dāng)年仇恨的話，鄭球不死也要脫一層皮了。

表面上，鄭球嘴里沒有一句后悔話，暗地里，腸子都悔青了。他每每酒一喝多，在家里就淚流滿面，自言自語，后悔當(dāng)初的種種行為?？墒?，第二天在鄰里面前，他又變成那個從不后悔的鄭球。

近來，鄭球自信心強大到企圖與一切不良現(xiàn)象斗爭到底的地步。今天說這家不該這樣，明天又說那家不該那樣，搞得小區(qū)都不得安寧?，F(xiàn)在的小區(qū)住戶不全是原來鄭板村居民了，有不少人把房子賣了或租了，搬到更新、更高檔小區(qū)住了。那些外來戶，他們可不認識鄭球，根本不理睬他的教誨。一次，鄭球看到少年染黃發(fā)，他勸說人家染回來，被黃發(fā)少年一把推倒，半天爬不起來。又一次，鄭球看到一貴婦人遛狗，此狗隨處大小便，他氣不過，當(dāng)場和那個貴婦人理論，最后貴婦人大罵他“老臊狗”，老不正經(jīng)，想騷擾她。

漸漸地，大多數(shù)人都不快活鄭球的好管閑事了。他們看到鄭球就挑逗他，說，你不是能得很嗎？你敢找張方的不是？你不是喜歡挑毛病嗎？你敢找政府人的不是？

一開始，鄭球被問得啞口無言。后來，他脖子一梗，嘴一歪，道，要是張方和政府人有什么過錯，讓我看到了，我就去說他們。于是，人們七嘴八舌，無中生有地說起張方和鎮(zhèn)政府人的不是。鄭球脖子上的青筋漸漸地就爆出來了。

某天，淝城的一個很紅的私人網(wǎng)站登出了鄭球向張方發(fā)出的邀請函，鄭球邀請張方明晚到某火鍋店包廂約談。一時間，淝城人議論紛紛，猜測著這場血雨腥風(fēng)的戰(zhàn)斗會怎樣發(fā)生。消息靈通人士透露，鎮(zhèn)政府和公安分局都開會研究了，做出了應(yīng)急預(yù)案，以防突發(fā)事件發(fā)生。城管分局也做出預(yù)案，以防次生災(zāi)害發(fā)生。

第二天晚上，火鍋店外人山人海?？墒腔疱伒陜?nèi)卻看不到一個客人。店長早在心里把鄭球不知罵了多少遍，這個球貨，這么多家飯店火鍋店你不選，偏偏選擇我們家約架，是什么意思啊，想毀掉我們家？這個挨千刀的，一定要好好給他點顏色看看。

店外的人們和店內(nèi)的服務(wù)員都在翹首以盼，等待那個激動人心的場面出現(xiàn)。到底是什么樣的場面，他們的腦海里有許多版本。不管何種版本，都絕對精彩，是比平常庸俗到塵埃里的小城生活精彩萬分的。

3

火鍋店外，圍觀的人們從熱情高漲到萎靡不振，最終三三兩兩地散去。

原來，店內(nèi)的兩個主角很悠閑地喝著茶，談笑風(fēng)生。一晃兩個小時過去了，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外面有的人急了，就喊，快動手啊！打??！打完了，我們好回家睡覺去。有幾個人低聲地威脅說，叫什么叫？還不滾蛋！叫嚷的人一看像是黑社會打扮的打手在威脅，不敢大呼小叫了，一低頭嘟囔幾句就走開了。

最終，圍觀的群眾一邊憤憤不平地說著什么，一邊不甘心地離開了。就連十幾個便衣警察也都撤離了。

火鍋店外一下子顯得空曠和寂寥。

每個地方都有幾個閑著沒事干的人，淝城也不例外。這不，有幾個實在是閑得無聊的人，在遠處黑暗旮旯處偷偷瞅著火鍋店內(nèi)的一舉一動，希望能看到什么突發(fā)事件。很長時間過去了，依然沒有一點情況。

下半夜了，起大風(fēng)，風(fēng)力越來越大，到處都是被大風(fēng)掀動的聲響?？墒腔疱伒陜?nèi)還是死一般的寂靜，連一點晃動的東西都沒有。兩個主角還在各自的沙發(fā)里微笑交談著，巋然不動！

終于，就連閑得發(fā)慌的幾個人也架不住了。身在大風(fēng)的怒吼中，卻還死死盯著死亡一樣的寧靜，希望能看到有什么爆發(fā)，卻遲遲沒有動靜。實在忍受不了這樣的折磨，這幾個閑人一個個轉(zhuǎn)身離開，找其他事情消遣去了。

第二天，《淝城晚報》登出“張方被鄭球一茶杯把頭打破并住院”的消息。但是，警方調(diào)查取證時，張方卻說是自己不小心撞在了墻上，與鄭球無關(guān)。

有好事者到鄭球家去探訪，發(fā)現(xiàn)鄭球睡在家里，閉門謝客。就連親家付銀球也不見。

淝城一些茶客一下興奮起來，他們聚在谷河河畔，激烈爭論起那場別開生面的約戰(zhàn)中的諸多細節(jié)，好幾天都沒有散去。那幾個閑人覺得自己顏面掃地，居然錯過不該錯過的精彩畫面，幸而還有幾個人在堅守時發(fā)現(xiàn)了一些蛛絲馬跡，因而他們自始至終還是熱情參與了討論戰(zhàn)。

關(guān)于輸贏問題，這些人更是爭得面紅耳赤，有的說是鄭球贏了，有的說是張方贏了。據(jù)說，有幾個人爭到最后還大打出手，都住院去了。至此，爭論才稍稍平息下來。事后，關(guān)于打群架一事，大家都學(xué)著鄭球的口氣說，這事算個球！我一點都不后悔！說完都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在悠悠的谷河水之上慢慢消散，消散在多情的風(fēng)里。

谷河橋上俱是看風(fēng)景的人。

4

別看鄭球短小精悍，可是他娶了個人高馬大的老婆，又生了個人高馬大的兒子。鄭球給兒子起名叫鄭漢，小名叫大漢，可是打小他的小伙伴們都喊他鄭大蛋，一直喊到如今。鄭大蛋儀表堂堂，有經(jīng)濟頭腦，現(xiàn)在外面承包大工程，生意做得風(fēng)生水起。本村人從外地回來都傳鄭大蛋大發(fā)了。付銀球每每聽到這個消息，心里就有點不是滋味，就像看到腌臜的東西，心里不舒服，但又說不出哪里不舒服。鄭大蛋和付銀球女兒付曉慧從小青梅竹馬，可是現(xiàn)在他們還沒有生到兒子就結(jié)扎了。所以，付銀球擔(dān)心鄭球會鼓搗他世代單傳的兒子和他的女兒離婚。這不，最近，女兒經(jīng)?？蘅尢涮涞卮螂娫捇貋硐蛩龐寢屧V苦。

付銀球與鄭球年輕時候有過節(jié)，他一直反對女兒嫁給鄭大蛋，可是女兒要死要活要和鄭大蛋在一起，無奈付銀球夫婦只有這一個孩子，從小嬌生慣養(yǎng)習(xí)慣了，只好依了她。

現(xiàn)在，付銀球沒有事情就請鄭球吃飯喝酒，把他的親家捧上天。一天，鄭球喝得正高興之際，付銀球把他們當(dāng)年抬杠的事翻出來，并當(dāng)面向鄭球賠不是。鄭球說，你不說，我早忘了，你說當(dāng)年咱倆傻不傻，為了在別人面前證明是金球厲害還是銀球厲害，打賭用頭頂?shù)乜恐鴫?，倒豎著比誰堅持時間長。

付銀球說，都是我不好，不該贏了還叫你向我磕三個響頭。哎，鄭球說，愿賭服輸嘛。不過，我那時候是氣憤好多天，一直想辦法贏回來，可是你卻從此逃避我，不和我正面交鋒，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了。付銀球想了想，說，要不咱們現(xiàn)在打賭？鄭球脖子一梗，來勁了，說，此話當(dāng)真？付銀球說，當(dāng)真！鄭球哈哈大笑，說，打賭就打賭！你說賭什么？付銀球嚴(yán)肅而又悲傷地說，就拿我女兒和女婿的婚姻賭，我賭他們遲早會散了。你敢賭他們白頭到老嗎？我的賭資是全部家產(chǎn)，你的賭資是大擺筵席，遍請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當(dāng)眾低頭認錯。

鄭球正準(zhǔn)備端起酒杯來碰杯把這個賭約定下來，聽付銀球這么一說，他愣在了那里。過了好一會兒，鄭球說，親家啊，你的心思我明白了。我鄭大橋什么都敢打賭，但是我今天認慫，不拿孩子們的婚姻打賭。但是，親家你放心，我敢保證，有我在一天，我就不會允許他們離婚，我們永遠是親家。鄭球說完，一揚脖子，把那杯酒喝下，發(fā)出酒被吸干時“吱吱”的長音。

付銀球狡黠地說，親家，你一慣天不怕地不怕，今天怎么就裝慫了？你要真心誠意保證，你就敢打賭！鄭球翻翻小白眼，忽然堅定地說，好，打賭就打賭！我要是保證不了他們的婚姻我就去死！但我不會去請大伙兒吃飯還當(dāng)眾認錯的。付銀球說，好，好，只要你敢打賭就好，不管你拿什么來抵押。說完，付銀球端起酒杯和鄭球碰杯。

過了一陣子，兒媳婦付曉慧帶著兩個孫女回了家，天天圍著鄭球轉(zhuǎn)，哄著他開心。臨走時，母女仨哀求鄭球要好好管管他的兒子鄭大蛋，鄭大蛋已經(jīng)提出離婚，并且要把兩姐妹分開，一人養(yǎng)一個，但她們母女仨不想分開。要知道，鄭球在家說話還是一言九鼎的。鄭大蛋的母親過著逆來順受的日子，就是現(xiàn)在還常常被鄭球呼來喝去的，稍不留意就被打罵。鄭大蛋更是從小到大怕他父親怕得要死，對他父親的話不敢不從。

鄭球聽了母女三人的訴求，當(dāng)場打電話把兒子臭罵一頓，并且一再強調(diào)假如離婚，就不要來家了，老鄭家把你除名，不允許你來家祭祖什么的。最后，他把自己和付銀球打賭的事也明明白白地告訴了兒子，說是用上自己的性命來維護他們的婚姻。這招很管用，鄭大蛋立馬趕回來，向付曉慧母女仨賠不是，并發(fā)誓和她們永遠生活在一起。付銀球知道了，特地請鄭球小酌，說了一桌子的恭維話，把鄭球美得飄飄欲仙。席間，付銀球還推心置腹，準(zhǔn)備把張方掘第一桶金時送給他的一套別墅提前送給鄭球住。鄭球一想，沒有推辭就接受了，他說，我先代我孫女接受了，我們老夫妻倆先看管著。其實，親家，我們兩家所有的財產(chǎn)都是我那兩個孫女的，哈哈……付銀球也呵呵呵地笑起來，總感覺喉嚨里有什么東西卡在哪里。

5

一日，鄭球遇到老鄰居魏大刀。他們兩家房子原先住房面積一般大小，都是前后三間磚瓦房帶著四合院。拆遷的時候，不知怎么搞的，魏大刀家多分了一套80平方米的回遷房。別人曾經(jīng)勸說過鄭球去理論，當(dāng)時鄭球說，人家準(zhǔn)備多給他丈量房屋面積，是他自己認死理不要，他還說他不想占公家一分錢便宜，他絕不后悔！可是，這次魏大刀喝點酒，詆毀鄭球窩窩囊囊，怕政府，不敢向政府要房子。鄭球一聽，杠勁上來了，瞇起小眼睛說，我怕政府？我只是不想占便宜！不過既然你多占了一套房子，我非要向政府討個說法。于是，鄭球約上小報記者和網(wǎng)絡(luò)記者，打著“為民問政”的橫幅，帶著一大批吃瓜群眾雄赳赳氣昂昂地涌向瘦河鎮(zhèn)政府，去質(zhì)問政府部門為民辦事的公允性。事后，魏大刀后悔不已，對別人說，這個球貨還真不是好惹的，到老了，杠火還這么大！

接待鄭球的是瘦河鎮(zhèn)的一位胖胖的副鎮(zhèn)長，他非常謙虛客氣，當(dāng)然也非常謹(jǐn)慎，因為記者們正在網(wǎng)絡(luò)直播。鄭球逼問當(dāng)年拆遷之事，他家的房子和魏大刀的房子一模一樣，為什么他家就多分了一套房子？那個副鎮(zhèn)長安排拆遷辦主任應(yīng)答，拆遷辦主任說，魏大刀家比鄭球家多兩間小廚房。鄭球說，魏大刀家的小廚房是后來夜里偷偷蓋上的。拆遷辦主任說，他們上門時有村干部陪同，村干部說廚房早就有的，大家仔細查看，確實不像是新蓋的。鄭球說，就算兩間小廚房不是新蓋的，也沒有80平方米呀。拆遷辦主任說，我們有6人在現(xiàn)場測量，不存在弄虛作假的。鄭球說，這里面必定有貓膩！請政府給個說法。胖副鎮(zhèn)長許諾說，這事，我們會后再認真復(fù)查一下，一定給你滿意答復(fù)的。

接著，鄭球又追問起瘦河水污染和菜市場周圍亂擺攤問題。胖副鎮(zhèn)長的汗早就下來了，大汗珠不斷地冒出來，像是在往外面流淌著油脂，亮晶晶的。場外圍觀的群眾議論紛紛，有的指責(zé)鄭球多管閑事，有的說他管得好。網(wǎng)絡(luò)上網(wǎng)民們也在打口水戰(zhàn)。

最后，胖副鎮(zhèn)長再次誠懇地承諾，爭取在三天之內(nèi)，對于老鄭的所有問題會給他一個滿意的答復(fù)。鄭球這才在吃瓜群眾驚訝目光里，趾高氣昂地走出瘦河鎮(zhèn)政府大門，網(wǎng)絡(luò)直播隨即停止。

瘦河水污染和菜市場周圍亂擺攤問題最終得到了圓滿的解決，群眾到處夸贊鄭球做得好。年終，鎮(zhèn)政府發(fā)給鄭球一個獎——鐵面問政好市民獎。那幾個燙金大字，掛在鄭球家堂屋里，熠熠生輝。有鄰居不服，說，那幾天付銀球帶著居委會干部和魏大刀到鄭球家去過好幾次，每次做工作都帶著好幾箱好酒，鄭球天天醉生夢死，哪有時間真心為他人做事啊。有的人故意當(dāng)著鄭球的面說風(fēng)涼話，你問政這么好，不還是沒有要到房子嗎？他說，那房子本來就不是我的，就是他們給我，我也不會要的?，F(xiàn)在我是鐵面問政好市民，我問心無愧！

6

付銀球?qū)︵嵡蚴窃絹碓胶?，他時常邀請鄭球來家喝酒。一次，他們喝高了，付銀球道出他送給鄭球住的別墅就是張方送給他的。他還說，鄭球和張方在火鍋店約戰(zhàn)那次，要不是他叫張方手下留情，按照張方的意思，至少要把鄭球打斷一條腿才肯罷休。鄭球聽了，突然感到自己很窩囊。他想，處處比親家強，可是每次還要靠他照著，真丟人。今天雖然酒喝多了，不能動，可是事在心里還是記下了。于是，他含含糊糊地嚷道，親家，你這是以權(quán)謀私呀！我要告發(fā)你！哈哈……付銀球一挺胸脯大聲對鄭球說，親家，你告去吧！你告去吧！告了，你住的房子就被沒收了！

過了一陣子，鄭球真的拿著付銀球送給自己住的小別墅告發(fā)了張方。檢察院多次接到群眾舉報，早就想查張方，可是一直苦于沒有地方下手，這下好了，終于在張方身上打開一個缺口，從而不斷擴大戰(zhàn)果，張方集團里大大小小幾十個兄弟被抓，一大批涉案的官員紛紛落馬。結(jié)果，付銀球被判了十五年，張方也被判了無期。

親家付銀球一下垮了，人們都說鄭球不是個東西。

鄭球爭辯說，這事算個球，我不后悔！

人們說，你后悔了也算個球！

付曉慧帶著兩女兒和鄭球老夫妻倆大吵大鬧，兩個孫女說鄭球是陷害外公的罪魁禍?zhǔn)?，她們恨透了爺爺奶奶！從此，付曉慧帶著兩女兒不回老家來。最終，她還是和鄭大蛋離婚了。

三十晚上，鄭大蛋回到家，看著鄭球老夫妻倆，又看看冷冷清清的家，堂堂七尺男兒竟傷心地大哭起來。

鄭球一邊喝著苦酒，一邊流眼淚。他的妻子理直氣壯地數(shù)落著他這一輩子做過的種種傻事，最后說，你死球去吧。

第二天，從鄭大蛋家傳出鄭球上吊自殺的消息。

第三天，人們相傳，鄭球自殺前，寫下八個遒勁大字遺書：愿賭服輸，死而無憾！

可是，鄭球并沒有真的死掉，最后還是被救過來了。死過一次的鄭球被政府表揚為掃黑除惡英雄，當(dāng)?shù)氐膱蠹?、電視、網(wǎng)絡(luò)到處宣傳。他還常被政府、學(xué)校、企業(yè)請去宣講掃黑除惡的英雄事跡。在鄭球與鎮(zhèn)婦聯(lián)的努力下，鄭大蛋和付曉慧最終還是復(fù)婚了，鄭球家又其樂融融。

一日，鄭球去探監(jiān)，見到付銀球，說，親家，我按照賭約自殺了，是政府救了我。原先的我死了，現(xiàn)在的我開始了新的生活。希望你也一樣。

付銀球痛苦地搖搖頭。

鄭球一看，急了，說，你不信？不信，我們再打賭試試！

付銀球笑了。

鄭球激動得一把抓住付銀球，老哥倆淚流滿面。

責(zé)任編輯 洪 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