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蘇軾作為中國文藝史節(jié)點式的人物,他對詩文書畫皆影響巨大。道是蘇軾詩文書畫理論的核心概念,對道家之道在蘇軾文藝理論中的呈現(xiàn)構成本文的主要內容。
【關鍵詞】蘇軾;道家;藝道兩進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一、道家之道
老子守元默,莊子逍遙游。世人多老莊并稱,但老莊外在卻有著這樣那樣的不同,有時甚至給人大相徑庭之感。大部分人認為老莊思想源起與歸宿在全身遠害,但許多學者卻又討論老子的兵家辯證法思想,冷情當世冷眼觀世、以萬物為芻狗、知其雄守其雌、無為而無不為、不爭而天下莫能與之爭。老子給人的感覺極為冰冷,洞察一切,利用一切,只為了“我”的存在。雖然其最高哲學概念為“道”,但總讓人感覺他既信仰道又在利用道。他對道的態(tài)度多在“用”字上。莊子則不然,莊子顯得溫情了很多。庖丁解牛、佝僂承蜩、呂梁丈夫蹈水,他在明明白白地述說著道的可“用”,但不讓人生功利之心而運用此道。他提出的概念叫“適”,而且是“忘適之適”,如腰之忘帶,足之忘履”,體現(xiàn)出的是對道的絕對順從。只依道而行,走在路上看風景而已,至于道去向何方,他不管不問也從來不想,物我兩忘到幾乎連道也忘掉了的地步。
雖然老、莊似乎有著對道態(tài)度上的不同。但他們道概念的內涵是一致的。無論是用道還是適道他們都肯定道的客觀實在性。無論怎樣,“道”就在那里,不管你信還是不信,他們的“道”如前文所述似乎都可訓為“道理”。牛有牛的道理,水有水的道理,天地有天地的道理。蘇軾講反常合道為趣,反常而又合乎道理那一定很有趣。雖然作為士大夫蘇軾以儒學為根基,強調道濟天下之溺,但在書畫評論中蘇軾直接表達的“道”多是道家之道,且多兼有老莊用與適的味道。而在“用”與“適”之間,更多強調莊子所言“適”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若描摹勾畫呈現(xiàn)作品之高妙時,又會提到老子之道的“用”。
蘇軾在題跋和書信中常用“自然”一詞對自己的寫作狀態(tài)進行描繪:
吾文如萬解泉源,不擇地皆可出。在平地滔滔汩汩,雖一日千里無難。及其與山石曲折,隨物賦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當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其他雖吾亦不能知也。
所示書教及詩賦雜文,觀之熟矣。大略如行云流水,初無定質,但常行于所當行,常止于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態(tài)橫生。
是故幽居默處,而觀萬物之變,盡其自然之理,而斷之于中。
這其中既有個體精神意趣的滿足與釋放,且表達有合于大化、與老子所謂“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自然而然的狀態(tài)如出一轍的味道。將文藝創(chuàng)作看是性情的自然流露,老莊的思想印記很明顯。
蘇軾對這種“自然”有個很巧妙的比喻:“辟之候蟲時鳴,自鳴而已,何足為損益?!痹凇杜c程正輔七十一首》其五十四中,他也說:“如此侯蟲時鳴,自鳴而已,何所損益,不必作,不必不作也?!眲?chuàng)作動機完全是出于生命的自身需要,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恰如莊子所謂“適”,也正合于“忘適之適”,“天機”而已。其《石巷舒醉墨堂》中就明言“自言其中有至樂、適意不異逍遙游?!笨梢灾v,蘇軾所推崇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就是絕對的安適。
二、精神的安適——“忘我”
蘇軾認為,創(chuàng)作主體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必須處在一種“忘我”的境界中亦即絕對的安適之中,才能心無旁騖地與創(chuàng)作對象產(chǎn)生契合,而達到物我相融的地步,最終結果就是將所表現(xiàn)之物映于心中。蘇軾在評價李公麟的《山莊圖》中說:“或曰:龍眠居士作山莊圖,使后來入山者,信足而行,自得道路;如見所夢,如悟前世;見山中泉石草木,不問而知其名;遇山中樵漁隱逸,不名而識其人。此豈強記不忘者乎?日非也。畫日者常疑餅,非忘日也?!比藗冊谛蕾p《山莊圖》的時候好像是夢里前世來過,能認識山中物象。蘇軾認為這樣的創(chuàng)作成果并不是“強記不忘”的結果,而是“居士之在山也,不留于一物”最終在精神極度安適的忘我狀態(tài)下達到“天機之和”而游刃有余地畫出山中景物。
三、操作的安適——“忘適之適”
(一)手與筆的安適—— “筆自落紙非我使”
蘇軾在《小篆般若心經(jīng)贊》中稱:“草隸用世今千載,少而習之手所安,忽然使作大小篆,如正行起值墻壁?!比舨僮鞑皇炀殻腿琨W鵡學舌,下筆之時頭腦中具體的點畫形式尚不能順利傳達,更不用談其他的了,只有達到心忘其手手忘筆而使“筆自落紙非我使”之后才是真正的創(chuàng)作。
(二)把筆的安適 ——“指運而腕不知”
蘇軾在《記歐公論把筆時》稱:“把筆無定法,要使虛而實。歐陽文忠公謂余:指運而腕不知。此語最妙?!痹跁鴮戇^程中力量的最終施加是由指來實現(xiàn)的,“指運而腕不知”即是指與腕的配合已完全的協(xié)調,指與腕皆不因對方之運用而有所不適,腕運指、指借力于腕皆渾然一體,達到操作的完全熟練。推而廣之,即是腕運而肘不知,肘運而體不知,體運而神不知的“忘我”狀態(tài)。蘇軾下一妙字確為的評。
(三)心手筆的安適——成竹于胸,振筆直遂
在《書王定國所藏王晉卿畫》中,蘇軾更將這種安適狀態(tài)下,將萬物自現(xiàn)于胸中的情況說得徹底明白:“顧君紙上影,照我胸中山。山中亦何有,木老土石頑。正賴天日光,澗谷紛斕斑。我心空無物,斯文何足關,看看古井水,萬象自往還?!睂θf物不存任何念想而萬物自來,只有達到“無”的境界,忘我的狀態(tài),才能將萬象映在胸中。正是在忘我的一剎那自己與創(chuàng)作對象合二為一。在《書晁補之所藏與可畫竹》一文中蘇軾講:“與可畫竹時,見竹不見人。豈獨不見人,嗒然遺其身。其身與竹化,無窮出清新。莊周世無有,誰知此疑神?!睂⒆约旱木袂楦型耆c竹子相溝通而融合為一,才能讓筆下具清新之感的竹子無窮涌現(xiàn)。《莊周齊物論》中講:“昔者莊周夢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周與蝴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在清醒的物我必有分的基礎上,強調物化之后“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適志也”達到完全的與創(chuàng)作對象的同一性的安適,作者已經(jīng)脫離了所謂“創(chuàng)作”而只是在完成“我”本身罷了,“我”的完成即是作品的完成。
蘇軾認為,文與可將竹子從最初的一寸新芽長到節(jié)葉具生的成竹看作是不容割裂的整體。畫家若逐節(jié)逐葉添加,就等于打破了這種先天的完整與天然,因此必須成竹于胸中。在成竹于胸達到創(chuàng)作主客體的契合與安適之后,才可能振筆直遂、追其所見,進而呈現(xiàn)出竹子的天然風貌與意態(tài)。
蘇軾在《書蒲永昇畫后》曾記載:“始知微欲于大慈寺壽寧院壁作湖灘水石四堵,營度經(jīng)歲,終不肯下筆。一日倉皇入寺,索筆墨甚急,奮袂如風,須臾而成,作輸瀉跳蹙之勢,洶洶欲崩屋也?!?/p>
在達到成竹于胸的狀態(tài)后蘇軾提出了另一個問題,即俗語所謂在創(chuàng)作中“眼高手低”的問題,“與可之教予如此。予不能然也,而心識其所以然。”我心的安適,我與物的安適之后就要求心與手的安適了。雖然文與可以做出解釋且蘇軾本人也心領神會,但蘇軾并不能達到文與可的境界。蘇軾講的很明白:“夫既心識其所以然而不能然者,內外不一,心手不相應,不學之過也?!钡K軾比不從事實際操作的蘇轍則要好一些。“若予者,豈獨得其意,并得其法?!蔽ㄓ型ㄟ^不停的實際操作學習達到心手合一的狀態(tài),才可能振筆直遂。要做到振筆直遂,心與手的合一是當然的前提。庖丁解牛時達到的心手合一的狀態(tài)可以說是一種完全的適應,心所想即手所傳,合而為一,“適”而已。
四、技道兩進、有道有藝
在《跋秦少游書》中蘇軾提出了著名的“技道兩進”的觀點,“少游近日草書,便有東晉風味。作詩增奇麗。乃知此人不可使閑,遂兼百技矣。技進而道不進則不可,少游乃技道兩進也”。在蘇軾看來,書道與詩道是同一個“道”,秦觀因為書藝的進步“草書有東晉風味”,促進了其對道的領悟,書道與詩道為一道,影響之下,“作詩增奇麗”,詩藝也大有進步。技進可促進道的領悟,道的領悟又引領技的進步,可稱“技道兩進”。這與我們平日所講實踐形成理論,理論指導實踐,說的基本是一個意思,不過此處的道要比“理論”一詞在哲學意義上更本原,更深入罷了。在文中蘇軾特別提到“技進而道不進則不可”,操習之下技進是比較容易實現(xiàn)的,道進則需要有悟的功夫。能夠總結、領會才能悟道,道進是不容易的。因此,蘇軾特別稱許“少游乃技道兩進”。
在《書李伯時山莊圖》中蘇軾則提出了“有道有藝”這一概念,“雖然,有道有藝。有道而不藝,則物雖形于心,不形于手”,道與藝皆稱有,是指道是指達到了一定高度的意思。有道則能理解,有藝則能表現(xiàn),可將理論完美地付諸實踐,是一個很高的標準。
如果我們用最簡潔的語句概括中國古代藝術哲學,蘇軾的“藝道兩進”無疑是最佳選擇,它比其他著名學者的相關文論更加深刻地揭示了藝術的本質規(guī)律,可以視為中國古代藝術哲學的綱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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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馮建強(1983-),男,山西晉中,晉中師范高等??茖W校教師,研究方向:書畫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