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部落

■ 何蒼勁

人 物莫昆達(dá) 男，六十歲，鄂倫春族畢拉爾部落世襲族長，祖輩為清朝冊封的頂戴花翎佐領(lǐng)。威嚴(yán)又平易近人，莊重又慈祥，自信，老練，固執(zhí)己見

烏娜吉 女，十五六歲，奧木哈女兒。善良，溫順，正直，單純，能歌善舞。少年時隨父來畢拉爾部落傳授歌舞。與莫昆達(dá)次子希尼爾有婚約

阿拉汗 男，十六七歲，父輩是鄂倫春族托千（托河流域）人。阿達(dá)瑪爾兒子。從小與莫昆達(dá)次子希尼爾結(jié)拜弟兄。強(qiáng)壯，帥氣，仗義，勇于擔(dān)當(dāng)

奧木哈 男，四十多歲，鄂倫春族歌手。為女兒完婚從庫瑪爾千（呼瑪河流域）部落來，途中妻子病故。多才多藝，守信用，講交情，重義氣

阿達(dá)瑪爾 女，四十余歲，阿拉汗母親。開朗，豁達(dá)，善良，熱心腸，樂于助人。丈夫伊嘎布為畢拉爾部落山林隊(duì)骨干，為救莫昆達(dá)長子拉布堪罹難

額爾墩 男，二十多歲，鄂倫春族甘千（甘河流域）人。因救助莫昆達(dá)女兒阿麗瑪結(jié)緣，入贅尊為駙馬。慓悍，耿直，粗獷，有點(diǎn)魯莽

搭 祿 男，七十余歲，老薩滿。尊為神靈使者，主宰族人命運(yùn)。老態(tài)龍鐘

窩倫欠 男，十四五歲，兒時久病許愿成薩滿。拜師搭祿，操持祭祀占卜神事

苗克得拉 男，十六七歲，精明，圓滑，笑面虎。熱衷當(dāng)首領(lǐng)，想取代族長

依木格 女，十五六歲，苗克得拉妹妹。潑辣，爽快，率直，有點(diǎn)輕浮

嘎黑毛 男，三十來歲，鄂倫春族山林隊(duì)成員，魏皮子的幫兇。奸詐，油嘴滑舌

拉布堪 男，三十五六歲，莫昆達(dá)長子，鄂倫春族山林隊(duì)隊(duì)長。遭暗害受傷，被抗聯(lián)救治，轉(zhuǎn)移蘇聯(lián)編入八十八旅。引領(lǐng)蘇軍光復(fù)東北后，整編為解放軍南下

魏皮子 男，五十來歲，漢族，皮貨商，漢奸。后為中央挺進(jìn)軍先遣團(tuán)團(tuán)長。老練奸猾，詭計(jì)多端。妄圖控制鄂倫春族部落，負(fù)隅頑抗。迎接國軍反攻大陸

阿麗瑪 女，二十三四歲，莫昆達(dá)女兒，額爾墩妻子

沃拉嘿（老族民，酒徒）、克勞罕、恩都力（小伙子），及男女老少族民若干

第一場

[1952年。深秋。

[布倫山（小興安嶺）深山老林，鄂倫春族畢拉爾部落烏力楞（居住地）。

[大幕啟：天幕呈現(xiàn)夕陽輝映的五花山的絢麗景致。遠(yuǎn)處傳來渾厚、激昂、空曠的男中音歌聲——

高高的興安嶺一片大森林，

森林里住著勇敢的鄂倫春，

一呀一匹獵馬，一呀一桿槍，

獐狍野鹿漫山遍野打呀打不盡……[在槍炮聲和慘叫聲中天幕風(fēng)起云涌，烏云吞食夕陽，透射殘輝余光。在女人慘叫聲中舞臺漸亮。右側(cè)為纏著紅布條吉祥帶的虬枝神樹，莫昆達(dá)盤坐樹前祈禱。奧木哈守坐篝火余燼旁，撥彈“嘭奴化”（口弦琴）。左側(cè)為樺樹皮圍搭的撮羅子，墜著小鈴鐺的門簾里傳出女人的慘叫聲。奧木哈 （唱）阿咿吔，天蒼蒼，地茫茫，

松濤啊泣訴哀傷，

殘陽啊透射血光——

萬能的西恰庫神啊，

是妖霧把吉星遮擋，

還是魔鬼把靈鹿捆綁？

畢拉爾部落的災(zāi)難啊，

咋像層層疊疊的山梁，

爬過一面坡又是一道崗——

阿咿嘶吔，困苦糾纏著族人，

就像甩不掉的影子一樣……

[墜鈴的門簾“咣啷”被挑開，烏娜吉持尖刀奔出，奔向奧木哈。

烏娜吉 阿爸，快救救阿姐和孩子吧——六天五夜了，胎胞還沒破……

[莫昆達(dá)虔誠祈禱著。烏娜吉欲上前，奧木哈忙示意別去打擾。

[再次傳來女人的慘叫聲。烏娜吉持尖刀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阿達(dá)瑪爾挎小搖籃急上。

阿達(dá)瑪爾 烏娜吉，搭祿老薩滿還在給老雅亞祛邪消災(zāi)，他讓咱再唱接生歌，再跳接生舞……（急向內(nèi)呼喊）阿妹們，快來啊——

[六名少女各持嬰兒穿戴的狍頭帽、犴爪靴、狐皮褲、鹿皮袍、貂背包、小腰刀奔上。

阿達(dá)瑪爾 烏娜吉，唱起來——

[阿達(dá)瑪爾抱晃搖籃率少女們圍著撮羅子跳“接生舞”。

烏娜吉 （唱）阿咿吔，霞光照，彩云飄，

天邊飛來吉祥鳥；

樺皮搖籃搖啊搖——

搖來一個胖小小……

眾舞者 （伴唱）阿咿呀，哪吔希哪——嘶吔！

烏娜吉 （唱）阿咿吔，松雞跳，喜鵲叫，

林中躥出金鹿羔；

樺皮搖籃搖啊搖，

搖來一個壯寶寶……

眾舞者 （伴唱）阿咿呀，哪吔希哪——嘶吔！

[舞者用兒童穿戴組合成布衣嬰兒。烏娜吉舉著嬰兒，眾圍舞。

烏娜吉 （唱）阿咿吔，鹿皮袍，狍頭帽，

犴爪靴子繡花靿，

紅心瑪瑙綴挎包，

綠松寶石鑲刀鞘——

莫日根寶寶多俊俏！

眾舞者 （伴唱）阿咿呀，哪吔希哪——嘶吔！

烏娜吉 （唱）阿咿吔，揮腰刀，吹鹿哨，

騎馬背弓獵場繞，

射殺惡狼斬兇豹，

莫日根寶寶逞英豪！

眾舞者 （伴唱）阿咿呀，哪吔希哪——嘶吔！[隨著“搭祿薩滿到”的喊聲，背“卡皮”（皮制背包）的窩倫欠攙扶持神杖的搭祿蹣跚上。奧木哈、莫昆達(dá)忙起身恭迎，屈膝行“打千”禮。

搭 祿 尊貴的族長，老藤千套長，還需長嫩芽兒，給您寶貝女兒賀喜祝福啦！

莫昆達(dá) 古松萬年青，也得結(jié)新籽兒。女兒難產(chǎn)啊，六天五夜了，胎胞不破哇……

搭 祿 尊為族長，身為慈父——是操刀還是揮劍，你快決斷吧——

莫昆達(dá) 難決斷啊——祖宗規(guī)矩，割破胎胞所生嬰兒，無論男女，必為薩滿！

搭 祿 西恰庫神的旨意，神童降臨，是吉星，是福星，是部落的救星——多災(zāi)多難的畢拉爾部落，要興旺發(fā)大家啦！快割胎胞，喜迎神童??！

[烏娜吉忙恭遞尖刀，莫昆達(dá)持刀在篝火上燒燎，遞向阿達(dá)瑪爾——

莫昆達(dá) 阿達(dá)瑪爾，你這元寶樺皮筐的名字正好，你來開胎胞，接筐金元寶！

[阿達(dá)瑪爾打千，恭接尖刀，奔進(jìn)撮羅子，烏娜吉追進(jìn)，眾少女圍上。

搭 祿 窩倫欠，恭請眾神，佑護(hù)靈童啊——

[奧木哈和莫昆達(dá)合掌祈禱。窩倫欠從挎包掏出單鼓，敲單鼓，晃腰鈴。

窩倫欠 （喊）恩都力天神、布力安地神、白那恰山神、太陽神、月亮神、北斗七星神、火神、風(fēng)神、雷神、連接天地的彩虹神，佑護(hù)神童，平安降臨……

[撮羅子里傳出嬰兒的啼哭聲。烏娜吉奔出撮羅子。

烏娜吉 （歡喊）神童平安降生啦，是公主，是仙女，是神姑——

搭 祿 （嘶啞地呼喊）恭迎神姑！

[除搭祿和莫昆達(dá)外，眾人跪拜，呼喊：“神姑佑護(hù)，神姑賜福！”

[急驟的馬蹄聲、勒馬的喊聲和馬嘶聲傳來……

[依木格呼喊著“我哥哥和額爾墩駙馬回來了”奔上。

[額爾墩喊“阿爸”、苗克得拉喊“族長”趔趄奔上，叩拜，額爾墩栽倒。

[眾驚詫，惶恐不安。莫昆達(dá)慌忙上前攙扶。

莫昆達(dá) 額爾墩，怎么啦？苗克得拉，這是怎么啦？

額爾墩 阿爸，二少爺帶我們偵察，在鹿角崖山坳，遭共軍伏擊，我左腿擦傷……

苗克得拉 魏皮子，呃，魏團(tuán)長帶人趕到，解救出俺們倆……

阿達(dá)瑪爾 （恐慌）阿拉汗和希尼爾哪？

烏娜吉 （驚恐，急切）希尼爾，呃，二少爺哪？

莫昆達(dá) （預(yù)感兇兆）二小子他，他和阿拉汗他倆，他倆哪……

額爾墩 阿弟和阿拉汗被共軍掠走了，魏皮子，呃，魏團(tuán)長帶人追擊去了……

苗克得拉 魏團(tuán)長催我倆趕快回來稟報……

莫昆達(dá) 稟報什么？

苗克得拉 讓您趕快率領(lǐng)全部落老老少少，下山去要塞兵營，和咱山林隊(duì)親人團(tuán)聚。在他們中央挺進(jìn)軍的保護(hù)下，對抗共軍圍剿……

額爾墩 魏團(tuán)長還說，共軍集家并屯，比皇軍還狠。呼瑪河、托河和我老家甘河的各部落都被趕下山了，繳槍收馬，圍欄圈人，共產(chǎn)共妻。等把我們這最后一個部落的族民逼下山，一并打針處死，讓鄂倫春族絕戶滅種。

[眾人惶恐。阿達(dá)瑪爾飲泣。烏娜吉喊“阿爸”撲向奧木哈，痛哭。

搭 祿 （悲愴地）天神恩都力啊，魔鬼又要降下災(zāi)難啦！

額爾墩 阿爸，魏團(tuán)長讓向您挑明，十六國聯(lián)軍就快滅了朝鮮，殺進(jìn)關(guān)東了。臺灣國軍正在反攻大陸，挺進(jìn)軍和咱山林隊(duì)再支巴一陣，就大功告成了……

苗克得拉 他許愿給咱們組建鄂倫春省，封您為省長，兼鄂倫春族山林軍軍長……

莫昆達(dá) 狗屁！金錢豹能給鹿崽子喂奶嗎？!白臉狼會給羊羔子添草嗎？!

奧木哈 老虎齜牙，是給笑臉？黑熊揮掌，是要握手？魏皮子的話能信！

莫昆達(dá) 松鴨叫得再歡，也唱不來春天。小鬼子喊共榮，唱協(xié)和，屠殺多少人？抗聯(lián)共軍，不也殘害了我大小子拉布堪和阿達(dá)瑪爾丈夫伊嘎布嗎！

阿達(dá)瑪爾 （哭腔）他們又綁走你二小子和我兒子啊……

烏娜吉 （哭喊）族長阿爸，快去救希尼爾和阿拉汗吧——

搭 祿 （哀嘆）鹿崽子進(jìn)了虎穴，羊羔子入了狼窩，還能指望有活口嗎……

眾 人 （慌恐）族長，我們咋辦?。孔咄稛o路啦！歸并吧，去和山林隊(duì)親人團(tuán)聚吧！要死，一家人抱團(tuán)死一塊兒！別窩憋這兒啊，分散逃命吧……

莫昆達(dá) （厲聲）誰說走投無路？誰要分散逃命？我們祖先遭大難，拼命戰(zhàn)勝九頭怪，贏得九九八十一條命——滿山都是命，鄂倫春族人鉆山就能活！

眾 人 （急切地）族長，我們?nèi)ツ膬海ツ膬?，去哪兒啊?/p>

奧木哈 松柏靠山巒生存，鹿罕依山林棲身——我們?nèi)f萬不能離開山嶺森林！

莫昆達(dá) 神的使者搭祿薩滿，祈求北斗神星，給部落指明去向，指條活路吧——

搭 祿 占卜，占卜，顯現(xiàn)神靈旨意……窩倫欠，給童男發(fā)放犴骨——

[窩倫欠從包中掏出一塊塊犴骨，分發(fā)給八位少男。

莫昆達(dá) 祖先規(guī)矩，橫紋東西，豎紋南北，燒黑一端定向，就是遷徙的地方。

搭 祿 多才多藝的奧木哈，能歌善舞的烏娜吉，唱起占卜的贊達(dá)倫啊——

少男們 （喊唱）占卜，占卜，占卜，

祈禱神靈佑護(hù)——

少女們 （伴唱）阿咿嘶吔，阿嚕。

烏娜吉 （唱）躲開白臉惡狼，

奧木哈 （唱）繞過斑斕猛虎，

父、女 （合唱）部落去向何處？

眾神指條出路——

眾 人 （合唱）阿咿嘶吔，阿嚕，

沒有坎坷的坦途！

少男們 （喊唱）犴骨，犴骨，犴骨，

敬奉火神求助——

少女們 （伴唱）阿咿嘶吔，阿嚕。

烏娜吉 （唱）掙脫異族擺布，

奧木哈 （唱）遠(yuǎn)離恐怖殺戮，

父、女 （合唱）尋找一方凈土，

安居樂業(yè)自主——

眾 人 （合唱）阿咿嘶吔，阿嚕，

繁衍生息富庶！

[少男們在歌聲中跳起“占卜舞”——他們棍挑拴繩的犴骨，圍篝火旋轉(zhuǎn)燎烤，繞耍、旋轉(zhuǎn)犴骨，依次將犴骨甩在地上。

窩倫欠 （驗(yàn)看一個個犴骨）橫紋倆，豎紋仨，剩下的分岔又交叉。燎黑的一頭亂指向，四面八方散開花。方向不明，去向難定啊！

阿達(dá)瑪爾 族長啊，部落怕是要散花了啊！

額爾墩 神靈難道要我們四處亂走、八方奔逃嗎？

莫昆達(dá) 莫驚慌，獵民嘛，自然游走四面八方。我老了，蹦跶不動了。長子拉布堪慘遭殺害，二子希尼爾也難逃魔掌。額爾墩，你帶人去尋找好獵場吧！

苗克得拉 族長，要讓你女婿當(dāng)頭領(lǐng)、繼位族長嗎？這可不行，額爾墩是甘河千人，外來人，不服眾，畢拉爾部落不能變種！

[依木格、沃拉嘿、克勞罕、老雅亞、老太貼等族民喊：“按祖先規(guī)矩，比武選頭領(lǐng)！”“打擂比武！”“比武選頭領(lǐng)！”

莫昆達(dá) 你，你們，木頭疙瘩啊？部落百十號強(qiáng)壯漢子，都在山林隊(duì)被挺進(jìn)軍圈攏著，難以脫身。剩下這老老少少、娘們兒丫頭，誰能擔(dān)此重任？!

苗克得拉 你不是十五六歲就當(dāng)族長了嗎？頭領(lǐng)只是代族長，打擂比武選頭領(lǐng)！

沃拉嘿 （持皮酒囊掫口酒）族長大人，半大子公鹿，總會長出五叉頂茸角；兒馬子不練蹄子，能鉆林翻山嗎？比武選頭領(lǐng)，讓小伙子們歷練歷練吧！

[依木格、克勞罕、苗克得拉和老雅亞、老太貼等歡喊：“比武選頭領(lǐng)！”

莫昆達(dá) （毅然決然）好——明日傍晌，比武選頭領(lǐng)！

苗克得拉 （忿懟額爾墩）是騎馬，還是被騎，明個見！（奪過沃拉嘿酒囊豪飲）

[切光，幕落。

第二場

[翌日，傍晌。

[黃葉白樺林邊操練場。樺木搭的小臺后豎著有熊圖騰的粗大神柱。兩側(cè)有梅花樁、悠蕩木、攀爬桿、箭草靶、秋千架等木制粗糙操練器械。

[在憂傷音樂中幕啟。烏娜吉持“卡皮蘭”（鑲瑪瑙紅心的骨雕墜兒）遠(yuǎn)眺，身旁放有裝滿紅果的樺皮筐。

烏娜吉 （悲愴嘶啞地喊）希尼爾，你在哪里……（憂傷深情地歌唱）

（唱）阿咿嘶吔，情哥哥啊，你在哪里？

白云悠悠不搭理；

阿咿嘶吔，情哥哥啊，你在哪里？

秋風(fēng)颯颯在哭泣……

山鷹啊，請為我插上雙翼，

尋找落難阿哥蹤跡。

金鹿啊，快讓我生出四蹄，

救助囚籠阿哥逃離。

兩相逢啊，情依依——

但愿這驚喜不是夢里……

阿咿嘶吔，阿咿吔。

[苗克得拉流里流氣上，嘻皮笑臉地湊向樺皮筐。

苗克得拉 呀哈，好大個兒的山里紅啊——（觍臉伸手欲拿）

烏娜吉 （呵斥）別伸爪子——饞嘴的山貍子，貪吃不怕夾脖子啊！

苗克得拉 （諂笑）惦念希尼爾哪？郁悶、煩躁……我理解，很同情。你啊，別愁了，別嘆了，甭想了，甭念了——你那未婚夫就是跪地求饒，磕頭作揖，也甭想活了！誰見過猛虎不傷磕頭人，惡狼不吃下跪羊？

[烏娜吉黯然哀嘆……

苗克得拉 可悲啊，可嘆！你們父女千里迢迢來定親，哪承想緣了情斷……我真后悔，小時候沒跟你和你阿爸學(xué)唱歌、練跳舞，不然，咱倆早結(jié)緣了……

烏娜吉 （嗤之以鼻）你配嗎？你除了捂狍皮被窩，就是掏鳥窩、捅蜂窩、掘螞蟻窩，呲尿窩窩、和泥砣砣……（譏笑）

苗克得拉 我可不是母鹿，我是頭猛犴！十歲就拉弓練箭，馴狗打獵——少年摔跤賽馬，我還奪過第一哪！烏娜吉，別悲哀傷感了，嫁給我吧……

烏娜吉 （笑）托著月亮的是云彩，不是狗皮！松雞跟鳳凰比花翎，不可笑嗎？

苗克得拉 小瞧人??！比武打擂，我肯定奪魁！當(dāng)頭領(lǐng)，代族長……等著吧，別說你和希尼爾還沒成親圓房，你就是寡婦，我也要把你搶到手！

[依木格拎筐紅果喊著“烏娜吉”奔上。

依木格 啊，哥哥，別煩烏娜吉了——她多悲傷、多揪心啊……

苗克多拉 我在給她寬心，給她心窩子里點(diǎn)亮松明子燈——等著瞧吧，看雄鷹怎么抓走梅花鹿的……（狂放地笑著下）

依木格 烏娜吉姐姐，還為希尼爾哀傷哪？咱鄂倫春族的女人，再深的苦海，也得憋屈熬渡；再猛的風(fēng)雨，也得咬牙挺著?？鞙?zhǔn)備給奪魁頭領(lǐng)祝福吧！

烏娜吉 （陌生感）依木格，你不是追戀阿拉汗嗎？他和希尼爾鹿入虎穴，羊進(jìn)狼窩，還會有命嗎？你不哀傷？你不揪心？

依木格 鄂倫春族人的生離死別，比秋風(fēng)落葉還多……我阿媽就是痛失丈夫，成了寡婦，被我阿爸搶過來，不還得活嗎！生了我兄妹，照樣過日子……

烏娜吉 （感慨）生死萬變，福禍相依啊……

依木格 積雪再封埋，冰凌花還要破雪開——振作吧，抖起精神，趕快演練你教跳的“紅果舞”吧，在奪魁頭領(lǐng)面前可不能演砸了。

烏娜吉 我唱不了，聲音含著淚，調(diào)子藏著苦，心里會滴血……

依木格 我唱，你指導(dǎo)……（迫不及待）姐妹們，快來啊——

[少女們各持裝滿不同山野紅果的樺皮筐歡快上。依木格領(lǐng)唱，眾少女舞蹈，烏娜吉隨舞，表情凄楚，舞姿哀婉，很不協(xié)調(diào)。

依木格 （唱）阿咿吔，紅果果啊，紅果果，

綴滿枝頭紅滿坡。

攀樹挑選采大個兒，

敬獻(xiàn)賽場棒小伙——

少女們 （伴唱）阿咿嘶吔，吔嗬。

依木格 （唱）阿咿吔，棒小伙啊，棒小伙，

角力格斗敢拼搏，

勇猛奪魁為頭領(lǐng)，

定是我那情哥哥——

少女們 （伴唱）阿咿嘶吔，吔嗬。

依木格 （唱）阿咿吔，情哥哥啊，情哥哥，

紅果滿筐情意多；

一枚紅果心一顆，

酸酸甜甜醉心窩……

少女們 （伴唱）阿咿嘶吔，吔嗬。

[傳來窩倫欠“比武打擂嘍”的喊聲。阿達(dá)瑪爾持香燭供品上，烏娜吉、依木格等幫著擺供燃香。奧木哈引四少年撥口弦琴，吹鹿哨、狍哨，敲“文嘟文”單鼓上。窩倫欠攙著搭祿與莫昆達(dá)隨上。挎搖籃的阿麗瑪和傷腿跛腳的額爾墩、持皮酒囊的沃拉嘿，以及老雅亞、老太貼等族民圍觀。

窩倫欠 （高喊）畢拉爾部落的少壯勇士們，上場啊——

[角斗裝束的苗克得拉、克勞罕、恩都力等少男耀武揚(yáng)威上。效仿黑熊動作，舞舞扎扎熱身，粗獷豪放地表演“熊斗舞”，吼唱——

勇士們 （合唱）嗷嗷，熊斗，熊斗，熊斗，

捶捶肥膘亮肌肉……

張牙舞爪一聲吼——

猛虎嚇得抖三抖！

眾 人 （伴唱）嗷嗷，哪呀嘍。

勇士們 （合唱）嗷嗷，出手，出手，出手，

膽小怯陣快溜走……

不服逞強(qiáng)往前湊，

一掌拍你栽跟頭！

眾 人 （伴唱）嗷嗷，哪呀嘍。

勇士們 （合唱）嗷嗷，挨揍，挨揍，挨揍，

麻溜跪地求罷休……

認(rèn)輸還是好朋友，頑抗斗死別記仇……

眾 人 （伴唱）嗷嗷，哪呀嘍。

[少年勇士雙雙徒手格斗，敗者下。勝者結(jié)對再斗。最后是苗克得拉和克勞罕決賽。苗克得拉違規(guī)踹襠，克勞罕抱蹲，苗克得拉撲上壓倒，連吼“認(rèn)不認(rèn)輸”，捶打，掐脖，欲置其死地。[隨著“撒手”的怒吼聲，帽檐露染血繃帶的阿拉汗躥上，薅起苗克得拉，當(dāng)胸一拳，擂得苗克得拉趔趄倒退。

阿拉汗 （義憤填膺）違規(guī)踹襠，還狠掐脖子，置人死地啊？!

苗克得拉 （氣急敗壞）你偷襲攪局，按族規(guī)獵刀相見——（拔獵刀刺向阿拉汗）

[阿拉汗閃身擎住苗克得拉手腕，翻手奪下獵刀，逼在苗克得拉咽喉上。

[阿達(dá)瑪爾歡喊“兒子”，烏娜吉、莫昆達(dá)等急喊“阿拉汗”圍上。

烏、莫 （異口同聲）希尼爾哪？希尼爾他在哪兒？

[伴隨“他遇難了”的喊聲，戴戰(zhàn)斗帽、穿皮衣馬褲皮靴的瘦漢嘎黑毛上。

嘎黑毛 希尼爾被共軍殘忍地殺害了……阿拉汗，你說——

阿拉汗 我倆被綁架后，拼殺逃脫，共軍在后面追殺，馬被打死，我栽下馬磕破腦袋昏迷。醒來見希尼爾渾身是血，躺在魏團(tuán)長懷里……

苗克得拉 （湊向嘎黑毛，關(guān)切，悄問）舅舅，我阿爸他還好吧？

嘎黑毛 （自顧述說）希尼爾少爺后背中了槍，是炸子，胸前炸開個血窟窿……

烏娜吉 （哭喊）希尼爾——（昏昏欲倒，被阿達(dá)瑪爾抱?。?/p>

阿拉汗 （掏出染血鑲瑪瑙紅心“卡皮蘭”骨雕墜兒）少爺哆嗦著血手，掏出這“卡皮蘭”塞給我，咬牙說出“報仇”就咽氣了……（失聲痛哭）

嘎黑毛 魏團(tuán)長將二少爺尸體馱回了要塞，打發(fā)我護(hù)送阿拉汗回部落稟報……

[阿拉汗跪拜莫昆達(dá)，捧遞上“卡皮蘭”。

莫昆達(dá) （哭腔呼喊）二小子——（接過“卡皮蘭”，將其貼臉上啜泣，隨即將“卡皮蘭”鄭重地遞交給阿拉汗）你倆是八拜之交的生死弟兄，為他報仇吧……

阿拉汗 （雙手舉起“卡皮蘭”，歇斯底里地）報仇——

眾 人 （憤喊）報仇！報仇！報仇！

嘎黑毛 好！仇恨咽進(jìn)肚里，胸膛騰起怒火。尊敬的族長，族規(guī)嚴(yán)禁野外橫死的人運(yùn)回部落送葬，魏團(tuán)長讓您帶族人去要塞營地，隆重為少爺安葬，率領(lǐng)咱山林隊(duì)，抄獵槍討血債，拔獵刀報血仇！

莫昆達(dá) （愴然，喃喃地）我?guī)ё迦巳槎∽影苍帷?/p>

奧木哈 （急切地）親家，呃，族長，鄂倫春族是騎馬的，不能讓別人當(dāng)馬騎啊……

搭 祿 （祈禱）萬能的西恰庫神啊，保住鄂倫春族最后的部落啊……

莫昆達(dá) （凄厲地悲吼）送葬，給二小子送葬——

[切光。幕落。

第三場

[翌日，傍晚。

[部落住地旁祭場。祭臺后高豎粗壯的雕刻熊圖騰的神柱，兩側(cè)為稍小的雕畫神柱。左側(cè)是日、月、星（北斗）、火；右側(cè)為鹿、犴、鷹、馬。

[在哀傷音樂中幕啟。女人如泣如訴地吟唱聲傳來。祭臺擺供燃香，兩側(cè)豎松明子火把。阿達(dá)瑪爾、依木格和少女們?yōu)椴萑舜┐鞫鮽惔鹤逡旅保党抖鄺l白線。嘎黑毛攙扶著莫昆達(dá)上，苗克得拉、阿拉汗和額爾墩緊隨。

嘎黑毛 族長族長，我嘴皮子都磨破了……河里扔石頭，沒響動也該濺個水花吧？

莫昆達(dá) 挺進(jìn)軍這條彎彎河，水太深，只怕興風(fēng)作浪，翻了賊船……

嘎黑毛 好獵手能前怕狼后怕虎嗎？千崖嶺天然屏障，雙峰山谷口易守難攻?；受娨貛炖飪Σ卮罅棵酌婀揞^、衣被皮靴，足夠享用三四年哪！

阿拉汗 嘎黑毛阿叔，聽說地庫里的大皮靴子都是右腳一撇的？

嘎黑毛 左腳那只在別的地庫里，肯定能找到。族長大人，只要咱山林隊(duì)配合中央挺進(jìn)軍，支巴到十六國聯(lián)軍滅了朝鮮，攻進(jìn)關(guān)東……

莫昆達(dá) （嗤之以鼻）有吃有喝又易守，還催咱這老老小小去歸大堆兒，圈起來??？!

嘎黑毛 想歪了不是？團(tuán)聚嘛，妻兒老小和山林隊(duì)漢子親人團(tuán)圓，穩(wěn)定軍心嘛！

莫昆達(dá) 讓魏皮子放山林隊(duì)漢子回部落團(tuán)聚不是更好嗎？

嘎黑毛 樹大遮雨，山窩背風(fēng)嘛。歸攏一堆兒，便于挺進(jìn)軍保護(hù)——怕共軍偷襲??！

阿達(dá)瑪爾 嘎黑毛，別狗舔盤子——耍舌頭了。不是魏皮子逼著山林隊(duì)給小鬼子拉山道、找抗聯(lián)，大少爺拉布堪和我丈夫伊嘎布能慘遭殺害嗎！

額爾墩 會叫的鳥，身上沒好肉?？偰钕侧緝旱纳倘耍亲永餂]有好下水！

阿拉汗 惡虎齜牙，不是笑。他魏皮子的犴鼻子里能長出象牙來？

莫昆達(dá) 魏皮子這個奸商，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屙啥糞蛋，屙幾個糞蛋……

嘎黑毛 世道變了，人也在變嘛……

莫昆達(dá) 狼再變能吃草嗎？回稟去吧，我莫昆達(dá)不會送羊羔子去狼窩避難，趕鹿崽子進(jìn)虎穴躲災(zāi)!滾吧，部落要打鬼祛邪了……（喊）送葬啦——

[單鼓聲響起。嘎黑毛無奈，暗示苗克得拉隨下?？藙诤眲有臋C(jī)盯梢下。

[阿達(dá)瑪爾、依木格、持酒囊的沃拉嘿和眾族人圍上。

[奧木哈帶人撥口弦琴、吹鹿哨狍哨上。搭祿持照妖鏡和斬妖劍晃腰鈴上。窩倫欠擊單鼓引八位神使（四少男、四少女各穿戴繪有日、月、星、火、鹿、犴、鷹、馬的皮衣、頭飾和面罩，分持刀、劍、鞭、棍、扎槍、弓箭、長矛、鉤桿）舞上。頭纏白布條的額爾墩、烏娜吉、阿拉汗和胸前掛搖籃（可見嬰兒）的阿麗瑪哀傷沉重地隨上。

搭 祿 （嘶啞地拉長腔喊）請——神——嘍——

[窩倫欠和眾神使跳“請神舞”。

搭 祿 （喊唱）阿依嫩，通靈神使傳急信，

各路神仙快降臨——

眾神使 （伴唱）哪咿嘶吔，咿嗬嫩。

搭 祿 （喊唱）四面奔來除魔神，

八方趕到斬妖神——

窩倫欠 （說唱）銀狐神，紫貂神，

能還陽，能過陰；

石頭神，樹墩神，

會變獸，會變?nèi)耍?/p>

騰云駕霧的兇雕神，

銜風(fēng)噴火的猛虎神——

女神使 （伴唱）哪咿嘶吔，咿嗬嫩。

鋪天蓋地列擺弓箭陣——

窩倫欠 （說唱）穿林越嶺的金鹿神，

劈波斬浪的鰉魚神——

男神使 （伴唱）哪咿嘶吔，咿嗬嫩。

圍山攔水排豎刀槍林——

眾神使 （喊唱）斬殺惡鬼逐孤魂，

鏟除妖魔旺族民！

哪咿嘶吔，咿嗬嫩……

搭 祿 （喊）希尼爾的親人，送——魂——嘍——

[莫昆達(dá)、阿麗瑪、額爾墩、烏娜吉和阿拉汗分別扯起系在草人替身上的白線，阿麗瑪又扯根白線系在身上背的搖籃上。

沃拉嘿 （舉皮囊?口酒，醉么哈地）阿拉汗，鉆進(jìn)鹿群的狍子，雜種、二串子?。?/p>

阿拉汗 （仗義地）我是希尼爾歃血結(jié)盟的生死弟兄，必須為他送魂！

莫昆達(dá) 都聽好了，自從二小子的血染卡皮蘭戴在阿拉汗身上，他就是我義子了！

阿達(dá)瑪爾 我是阿拉汗阿媽——（奔上扯起白線）

依木格 （動心機(jī)）我追戀阿拉汗——（奔上扯起白線）

搭 祿 （渾身顫抖著揮劍舞鏡喊）天神恩都力、地神布力安、山神白音那恰，神通廣大，施展拘魂大法，該斬?cái)兀摎?，大鬼小鬼全拿下…?/p>

[窩倫欠晃腰鈴敲單鼓引領(lǐng)神使與扯

白線親人跳“送魂舞”。

窩倫欠 （唱）哪咿呀，咿哈嫩，

穿衣帽，成替身，

招野鬼，附孤魂，

拘來妖邪仙繩捆——

眾神使 （伴唱）哪咿吔，出殯送進(jìn)地獄門。

窩倫欠 （唱）哪咿呀，咿哈嫩，

拉情絲，拽親人，

扯著筋，連著根，

生離死別兩離分——

眾神使 （伴唱）哪咿吔，隔絕陽世斷風(fēng)塵。

窩倫欠 （唱）哪咿呀，咿哈嫩，

割情繩，舍宗親，

別好友，辭族鄰，

含冤銜恨莫忘恩——

眾神使 （伴唱）哪咿吔，斬妖除魔保族民！

搭 祿 斷情絕意嘍——（揮劍逐個斬?cái)喟拙€）

眾神使 （舞蹈著高喊）情斬?cái)?，意割舍，沒牽扯，沒瓜葛，陰陽兩世不摻和。裹走妖，卷走魔，拖走災(zāi)，趕走禍，部落平安過生活，從此更紅火！

搭 祿 尊貴的莫昆達(dá)族長，送冤魂的人，扛

起替身必須一口氣跑到小清河，扔進(jìn)水里漂走。若停下了，摔倒了，就魂飛魄散了，妖氣彌漫了，扛者招災(zāi)了，家人遭難了，部落禍?zhǔn)虏粩嗔恕ù吆埃┱l送冤魂？

[額爾墩恨自己腿受傷，阿麗瑪欲把搖籃交于他。烏娜吉上前，阿拉汗毅然躥上，拉開烏娜吉，扛起替身跑下。

阿達(dá)瑪爾 （叮喊）兒子啊，當(dāng)心啊，千萬別停下，萬萬別摔倒啊……

[克勞罕喊著“族長”，氣喘吁吁奔上。

克勞罕 族長，我聽嘎黑毛向他外甥苗克得拉交代，要偷襲綁架您，脅迫部落族民遷往挺進(jìn)軍營盤——嘎黑毛騎馬蹽了，找魏皮子搬兵去了……眾 人 （驚慌）族長，咋辦啊？偷襲的狼更兇狠，披人皮的狼更難防?。⌒γ婊⒙冻龅氖浅匀搜?！族長，快想法子??！搭祿薩滿，求神靈保佑??！莫昆達(dá) 慌什么？好獵手，即使猛虎撲身、惡狼搭肩也不驚慌！獵人本來就是滿山走的，惹不起，咱躲得起……

阿麗瑪 阿爸，眼瞅就下雪了，往哪遷往哪躲啊？

搭 祿 觀天象，今年冬天，雪大奇冷??！

莫昆達(dá) 哪年不在冰天雪地里滾爬？我不說過嗎，祖先拼殺九頭怪，贏得九九八十一條命，滿山都是命，走到哪兒都能活！都聽好了，明早搬遷——

[偷窺的苗克得拉溜上。

苗克得拉 英明決斷的族長，部落往哪塊搬遷??？

莫昆達(dá) （瞪了一眼）我不還是領(lǐng)先馬、當(dāng)頭雁嗎？跟——我——走——

老人們 （急忙跪拜）萬能的西恰庫神啊，保佑部落躲過災(zāi)難啊……

[收光。幕落。

第四場

[數(shù)月后。隆冬。

[部落遷居地。遠(yuǎn)景是綿延的雪山冰峰，近景是層疊的霧凇樹林。右側(cè)為狍皮圍搭的積雪撮羅子，樺木桌上擺有三個樺皮祭盤；左側(cè)是截樹為柱支撐的“奧倫”（高腳倉房），積有厚厚雪唇。后景錯落幾架撮羅子。

[在蒼涼音樂中幕啟，焐雪天，傳來女人啜泣和嬰兒啼哭的聲音。殘余篝火旁，烏娜吉依偎著父親奧木哈坐在原木上遠(yuǎn)眺，父女二重唱。

父、女 （唱）阿咿吔，哪啦嗡——

近望冰川雪谷，

遠(yuǎn)眺雪山冰峰。

荒野覆蓋厚厚白雪，

凍地積壓層層堅(jiān)冰。

部落的凄慘困境啊，

就像看不透的茫茫霧凇，

層層疊疊掛霜凍封。

阿咿歐吔，噢啦嗡。

阿咿吔，哪啦嗡——

月沉熬到黎明，

日升盼到閃星。

望眼仍是茫茫蒼穹，

聆聽還是嗷嗷哭聲。

族人的憂患傷痛啊，

就像刮不停的颼颼冷風(fēng)，

日日夜夜哀號悲鳴。

阿咿歐吔，噢啦嗡。

奧木哈 （拿過繩串記日小木棍，查數(shù)木棍）再有四十天就過年了，難熬啊……

[沃拉嘿懊喪地摔打著皮酒囊，尋覓上。

沃拉嘿 肉沒了，米沒了，酒沒了，眼瞅命沒了。莫昆達(dá)哪？領(lǐng)來這冰谷雪窖，要雪埋人、冰凍尸??？他人呢？吃飽喝足瞇覺哪……（憤奔撮羅子）

烏娜吉 （忙攔沃拉嘿）阿叔，好阿叔，別吵吵，族長阿爸咳嗽一夜，剛睡著。

沃拉嘿 他還能睡著，肚里有食兒??？我這癟肚子咕咕叫了一宿。哼，有他吃喝的，就有我吃喝的……（匆匆奔向奧倫）

烏娜吉 翻去吧——找到一點(diǎn)肉丁、一個米粒，我給你作一個揖，磕一個頭……

沃拉嘿 （奔到雙木鑿槽的奧倫梯子旁，踮腳往敞開的門里瞅）族長能沒吃喝？

奧木哈 老弟啊，族長的米面肉條都分給病弱老人和孤兒寡母了。再忍忍吧，打獵的小伙子們快回來了，準(zhǔn)能拉回幾爬犁獵物，鮮肉管夠造！

沃拉嘿 哼，莫昆達(dá)這老東西，糊涂透頂了，軍營有吃有喝，愣是不去，蹽這兒憋屈雪窩子冰窖里活遭罪！嗐，撮雪化水喝吧……（摔打皮囊下）

烏娜吉 （眺望）額爾墩、庫拉爾、克勞罕他們狩獵十多天了，咋還沒回來？

奧木哈 雪太厚啊，人走陷到大腿根，獵馬更難行，怕是沒打到獵物啊……呃，我再去高坡上望望……（急下）

[隨著嬰兒啼哭聲，阿麗瑪抱著襁褓中啼哭的嬰兒拍哄著上。

烏娜吉 （關(guān)切地迎上）阿姐，阿西小神姑咋的啦？

阿麗瑪 （哀嘆）餓的啊，我黃皮拉瘦沒了奶水，也沒米熬粥，沒面攪糊糊……嗐，額爾墩他們咋還不回來??？噢噢，小阿西，好寶寶，先別哭，先別鬧，阿爸馬上回來了，阿西有吃有喝了……

烏娜吉 （急切地）阿姐，走，咱去各家找找，看看有沒有小阿西能吃的……

阿麗瑪 甭去了，我找過幾家了，都沒吃的，守著篝火等狩獵隊(duì)回來哪……

[隨著“孩子哭得太揪心了”的哀嘆聲，蒼老的莫昆達(dá)挑簾走出撮羅子。

莫昆達(dá) （哀嘆，自責(zé)）嗐，我老了，蹦跶不動了，讓我的神姑小阿西也挨餓了……呃，快抱去搭祿薩滿那兒吧，他給我留了碗糊糊……去吧去吧，先喂我的小神姑阿西吧——

[阿麗瑪拍哄著嬰兒急下。

烏娜吉 （眺望）真急人，狩獵的阿拉汗他們怎么還沒回來啊……

[奧木哈歡喊著“回來了，有人回來了”奔上。

奧木哈 我看見是克勞罕和恩都力回來了……

莫昆達(dá) 雪橇拉回不少獵物吧？

奧木哈 沒看到，我再迎迎看看——（欲奔下）

[冬裝的克勞罕和恩都力疲憊不堪地上，跺靴抖雪。

莫昆達(dá) （關(guān)切，迎上）英勇剛強(qiáng)的孩子們，辛苦啦，打了不少獵物吧？

[沃拉嘿、依木格等族民奔上?？藙诤焙投鞫剂渫ü蛟谀ミ_(dá)面前。

克勞罕 尊敬的族長，小的們蠢笨無能，一無所獲啊……

恩都力 雪太大啦，人和馬總被陷住，連蹚帶爬，跟頭把式走不多遠(yuǎn)累得直喘。

克勞罕 挺進(jìn)隊(duì)總打炮，震唬得動物不知都逃避哪去了，連只松雞也見不到。

莫昆達(dá) 額爾墩、阿拉汗和苗克得拉他們哪？

克勞罕 一開始，我們就東南西北分開了，許是我們倆蹚得獵路不對……

[隨著“老族長吃肉啦”的歡喊，阿達(dá)瑪爾挎裝肉塊的樺皮筐樂顛顛上。

莫昆達(dá) （欣慰）阿拉汗打到獵物啦？

阿達(dá)瑪爾 獵頭豬，五六百斤的大野豬。阿拉汗在給各家分割肉塊哪——我先煮了幾塊肉，惦念您……呃呃，來來，大伙都先嘗嘗——

莫昆達(dá) （嗅鼻子）不對，不是野豬肉！是啥肉？趕快向白音那恰山神坦白——

阿達(dá)瑪爾 （恐慌）是，是是，是頭大，大黑熊……

[趨前欲抓肉的沃拉嘿等人愕然呆住。有人驚喊：“天啊，獵殺神熊啦！”

阿達(dá)瑪爾 （忙放筐跪下）族長饒恕吧——是大黑熊追撲阿拉汗，阿拉汗絆倒，驚慌拄槍起身，熊撲到刺刀上，穿了個透心……是大黑熊找死??！

[沃拉嘿、依木格等人驚喊：“獵殺神熊，大災(zāi)大難啊”，慌忙跪地祈禱。

恩都力 （怨恨）哼，都怪阿拉汗殺了神熊，招來災(zāi)禍，害得我們見不到獵物……

老太貼 （哭喊）部落完啦，熊神降災(zāi)，族民都得餓死啊……

沃拉嘿 族長啊，傷害神熊，必須按族規(guī)嚴(yán)懲，才能消災(zāi)去難啊——

莫昆達(dá) （義憤填膺）去把阿拉汗押來，快請搭祿薩滿過來，按族規(guī)嚴(yán)懲阿拉汗！

[克勞罕、恩都力奔下。

沃拉嘿 族長，這這，這熊肉咋整啊？

莫昆達(dá) 按族規(guī)，將肉和骨頭用熊皮包裹，先安放雪窩子里，開春隆重送葬。

[沃拉嘿緊忙去拎肉筐。

奧木哈 （急喝）放下！族長大人，可還記得，老雅亞族長給咱倆講過，幾十年前的一場山火，把族民困聚在鍋底坑山坳里，沒吃食，都餓趴窩了。是老雅亞族長撿來燒死的大母熊，救了饑餓癱倒的族民……

莫昆達(dá) （直拍腦袋）氣糊涂了，想起來了，必須舉行一個儀式，嫁禍烏鴉……

奧木哈 看來，這頭神熊也是獻(xiàn)身，救部落挨餓的饑民??！

莫昆達(dá) 是是，是神熊拯救族民。舉行儀式，先拜火神。（喊）拜火神——

[族人忙往殘火上加?xùn)?。沃拉嘿、依木格等人將長條桌抬到篝火旁。

沃拉嘿 老族長，祭盤里空有木酒盅，沒酒啊——萬不可欺騙火神啊……

阿達(dá)瑪爾 （忙爬起）我?guī)砹税肫つ掖婢啤娜饪鹄锬贸銎ぞ颇遥?/p>

[沃拉嘿貪婪地掠過酒囊，轉(zhuǎn)念又恭敬地遞給莫昆達(dá)。莫昆達(dá)往盤中木盅里斟酒。阿達(dá)瑪爾和依木格分別往另兩個木盤中放肉塊和小木棍。

[篝火熊熊燃起。窩倫欠喊著“熊神降罪了，搭祿老薩滿病倒了”急上。

窩倫欠 族長啊，搭祿雅亞病倒了……獵殺熊神的阿拉汗必須嚴(yán)加懲罰?。?/p>

莫昆達(dá) （自顧主持，拉長腔高喊）拜火神嘍——

[眾人跪拜，五體投地。

莫昆達(dá) （喊）阿達(dá)瑪爾，率領(lǐng)女眷，拜祭火神奶奶啊——

[阿達(dá)瑪爾引領(lǐng)烏娜吉、依木格等女子圍篝火跳“拜火神”舞，歌聲中，拜祭女分三階段依次往篝火中潑酒，扔肉塊，投木棍。

阿達(dá)瑪爾 （領(lǐng)唱）阿咿吔，火神姑奶奶請享用——

拜祭女 （合唱）請享用呀請享用！

阿達(dá)瑪爾 （領(lǐng)唱）鄂倫春老少最虔誠，

拜祭女 （合唱）最虔誠呀，最虔誠！

阿達(dá)瑪爾 （領(lǐng)唱）崇拜您，驅(qū)逐黑暗啊帶來光明，點(diǎn)燃火把亮起燈……

拜祭女 （合唱）阿呀吔，火神奶奶最神圣！

阿達(dá)瑪爾 （領(lǐng)唱）阿咿吔，火神姑奶奶請享用——

拜祭女 （合唱）請享用呀，請享用！

阿達(dá)瑪爾 （領(lǐng)唱）鄂倫春子孫最恭敬，

拜祭女 （合唱）最恭敬呀，最恭敬！

阿達(dá)瑪爾 （合唱）感恩您，消除寒冷啊供送熱能，冰天雪地暖烘烘……

拜祭女 （合唱）阿呀吔，火神奶奶最神靈！

阿達(dá)瑪爾 （領(lǐng)唱）阿咿吔，火神姑奶奶請享用——

拜祭女 （合唱）請享用呀，請享用！

阿達(dá)瑪爾 （領(lǐng)唱）鄂倫春世代最盛情，

拜祭女 （合唱）最盛情呀，最盛情！

阿達(dá)瑪爾 （領(lǐng)唱）敬奉您，賜福熟食啊忌吃生冷，健壯身體旺人丁。

拜祭女 （合唱）阿呀吔，火神奶奶最神通！

莫昆達(dá) （喊）嫁禍啊——怪罪烏鴉……

[隨著“阿爸”的歡喊聲，獵裝背皮袋的額爾墩一身雪霜奔上。

額爾墩 阿爸，有救了——我蹽回甘河老家打探情況，族民全被共軍，呃，叫解放軍，接下山了。解放軍對他們親如兄弟，給食給穿，蓋木刻楞房子。

[眾人震驚，疑惑，面面相覷。

莫昆達(dá) （感興趣）說，往下說——

額爾墩 我回來在畢拉爾河口遇上發(fā)小吾達(dá)畢了，他給解放軍帶路，趕爬犁來給咱送米面，怕挺進(jìn)軍搶劫，連夜繞河套走冰道——米面都藏河口柳叢啦，讓咱夜里去取。看，我背回的白面——（示袋中白面）

烏娜吉 快給小阿西做面糊吧，她餓得直哭……我送去——（忙掠過皮袋奔下）

[眾人議論：“這是救命糧?。　薄肮曹娊o咱送糧，不會是圈套吧？”“難說啊……”

莫昆達(dá) 待會再合計(jì)，趕快嫁禍消災(zāi)……奧木哈，怪罪烏鴉——

奧木哈 （喊）神熊啊，是烏鴉吃了您的肉??！

（唱）哇哇哇，黑烏鴉，

神熊讓你抓死啦——

撕破熊皮你斷掉爪，

眾 人 （伴唱）哇哇哇，斷掉爪，

懲罰懲罰該懲罰！

哪咿呀嗨，咿呀哈。

奧木哈 （唱）哇哇哇，賊烏鴉，

神熊讓你鹐死啦——

啄吃熊肉你爛嘴巴，

眾 人 （伴唱）哇哇哇，爛嘴巴，

該殺該殺最該殺！

哪咿呀嗨，咿呀哈。

莫昆達(dá) 哇哇，烏鴉吃熊肉啦——

[眾人扇乎胳膊“哇哇”叫著，依次抓食肉塊。沃拉嘿搶過皮囊貪酒。

[克勞罕和恩都力押阿拉汗上，烏娜吉背著上刺刀的獵槍緊隨。

烏娜吉 （急奔莫昆達(dá)）阿爸，阿拉汗真沒殺神熊啊……（演示）神熊追攆，阿拉汗慌逃絆倒，拄槍剛坐起，神熊猛撲，撲刺刀上，穿透心了……

阿達(dá)瑪爾 奧木哈老哥說的在理，是神熊賜福，舍身來救部落饑民啊……

[抱嬰兒的阿麗瑪連喊著“不得了啦”，慌張趔趄奔上。

阿麗瑪 阿爸啊，我攪了碗面糊，喂了小阿西半碗，剩下我喝了，不知咋的，小阿西她，她口吐白沫……啊啊，我我……（踉蹌栽倒）

額爾墩 （驚喊）阿麗瑪——（撲上，跪抱母女倆搖晃哭喊……）

[烏娜吉、莫昆達(dá)、奧木哈和阿達(dá)瑪爾等驚慌圍上。

烏娜吉 阿姐也口吐白沫了——阿姐，阿姐……

奧木哈 中毒，都是中毒……

額爾墩 （躥起，揪住阿拉汗搖晃憤喊）都是你殺了神熊，招來災(zāi)難啊……

[狂笑聲中苗克得拉和嘎黑毛引領(lǐng)戴獺絨帽穿軍大衣、馬靴的魏皮子上。[眾驚詫慌亂。莫昆達(dá)和奧木哈脫口喊出“魏皮子——”

魏皮子 （冷笑）老莫昆達(dá)，在你眼里，我總也脫不掉皮貨商這張皮子……（拍著插腰的雙槍）嘎黑毛不會沒說吧，我可是挺進(jìn)軍先遣團(tuán)堂堂的大團(tuán)長！老莫昆達(dá)，彈盡糧絕、饑寒交迫了吧？我可是你們的大救星啊……

嘎黑毛 魏團(tuán)長拉來幾爬犁米面，還有肉罐頭和清酒……

沃拉嘿 （忙作揖）多謝魏團(tuán)長——呃，我先嘗口清酒……（饞嘴么哈奔下）

窩倫欠 （悲喊）部落多災(zāi)多難啦，都是殺死神熊惹的禍，快快懲罰阿拉汗啊！

眾 人 嚴(yán)懲阿拉汗，消災(zāi)避禍??！

莫昆達(dá) （義憤填膺）遵照族規(guī)，懲處阿拉汗——

[切光。幕落。

第五場

[一個多月后——1953年農(nóng)歷正月十五，黃昏。

[小孤山腳。近處圍繞冰封的圈河，河道外是綿延雪嶺。舞臺右側(cè)是懸崖峭壁，巨石上鑿繪熊圖騰，左側(cè)雪壓古松下，搭有圍樺皮的撮羅子。

[烏鴉叫聲中幕啟。風(fēng)吼雪飄，撮羅子旁干枝堆邊趴只大黑熊。枝堆冒煙，躥出火苗。大黑熊站起——是戴熊頭、腰身捆綁熊皮的阿拉汗。

阿拉汗 （四顧，聆聽，唱）

啊咿那咿，哪呀咿啰，

呼號的風(fēng)神啊，請您快快告訴我——

部落族民怎么過活？

識沒識破笑臉惡魔？

擺沒擺脫饑餓折磨？

啊咿那咿，哪呀咿啰，

飄撒的雪仙啊，請您快快告訴我——

族長阿爸作何決策？

會不會被脅迫入伙？

是不是又搬遷挪窩？（郁悶煩躁地捶打熊皮）

神熊啊，是你找死的過錯，

害得我遭災(zāi)攤禍！

[伴唱起：鐵定的族規(guī)不容打破，

懲罰的綁繩不能割舍。

小孤山啊，圍圏的河，

畫地為牢不準(zhǔn)走脫。

阿拉汗 （哀嘆）熬吧——凍不死，餓不死，熬過百天，就能回部落……（猛想起，忙奔到撮羅子旁摘下繩串的記日小木棍，查數(shù)）啊，明天是正月十六抹黑節(jié)了……（向往）恨不能扒掉熊皮，抹個黑臉，蹽回部落看看……（苦苦搖頭，拿過三杈樹枝叉著的樹雞，專心致志在篝火上燎烤）

[狍頭帽、貂圍脖、毛皮冬裝、滿身雪霜的烏娜吉背袋挎筐，身后扎系的腰繩上拖撈著松枝捆把，疲憊不堪地上。

烏娜吉 （喘息，輕喚）阿拉汗，阿拉汗——

阿拉汗 （霍地躥起，愕然）我，我是在做夢吧……

烏娜吉 阿拉汗，我是烏娜吉啊……

阿拉汗 （忙咬一下手指，興奮）啊，烏娜吉——（慌忙奔到烏娜吉身后瞭望）

烏娜吉 （示意）我拖著松枝把子哪，雪中腳印都掃平了……呃，你活得還好嗎？

阿拉汗 多虧你啊，給我捆綁熊皮時，偷偷塞進(jìn)火鐮和尖刀，能攏火，能削弓制箭……（忙拿過藤弓木箭和叉枝插烤的樹雞）看——我自制的弓箭，射獵的樹雞——不然，冰天雪地，赤手空拳，早沒命啦……

烏娜吉 嗐，禁閉孤山祭拜熊神的百日懲罰，等于變相處死啊……

阿拉汗 （急于得知）族民還挨餓嗎？族長阿爸咋樣？沒輕信魏皮子吧？部落沒搬遷吧？阿姐和小阿西真是毒死的嗎？姐夫帶回的白面真有毒嗎？

烏娜吉 （忍俊不禁）一口吃個胖子?。柯犞?，魏皮子聲稱姐夫發(fā)小吾達(dá)畢幫解放軍運(yùn)來的米面都下了毒，要把族民都毒死，滅了部落……

阿拉汗 阿爸信了？姐夫信了？沒去拼命吧？

烏娜吉 聽啊，餓怕的族民分吃魏皮子拉來的米面，填飽了肚子，嚷嚷要去和山林隊(duì)親人團(tuán)聚。苗克得拉蹦跶得最歡。阿爸答應(yīng)過完春節(jié)歸過去……

阿拉汗 今天都正月十五了，阿爸肯定是故意拖，邊拖邊另作打算。

烏娜吉 阿爸是故意拖——冰天雪地愁無去處，大年初一就病倒了。魏皮子又帶人來催逼，阿爸又使緩兵之計(jì)，答應(yīng)抹黑節(jié)后歸過去……

阿拉汗 明天就是抹黑節(jié)——你、奧木哈大叔、我阿媽，都，都隨遷??？

烏娜吉 阿達(dá)瑪爾大嬸兒不走，等你贖罪百日后回去……我也不走——

阿拉汗 （沒敢奢望）你，你——你不走？

烏娜吉 我來了，違反族規(guī)了……（松口氣）族人走了，不受族規(guī)約束了。

阿拉汗 （不知說啥是好）這，這這……

烏娜吉 （掏出鑲瑪瑙紅心卡皮蘭骨雕墜兒，深情，傷感）定情信物啊——我們家千里迢迢遷來成親，阿媽途中病故，沒想到……（潸然淚下）

[阿拉汗傷感，情不自禁地從懷中掏出鑲瑪瑙紅心卡皮蘭骨雕墜兒。

烏娜吉 （喃喃地）血染的卡皮蘭，阿爸交給你，認(rèn)你作干兒子，情深意長啊……

阿拉汗 （難為情地）可，可我，我和希尼爾是歃血結(jié)拜的生死弟兄啊……

烏娜吉 （意味深長）印象太深了——五年前，你倆歃血結(jié)拜那天，咱仨上山射樹雞，我逼問，長大了你倆誰娶我？你天真地說，咱仨不分開，一塊過……

阿拉汗 （回憶）希尼爾出了個主意……

[在男童“咱倆比賽，跳樹雞舞”的歡喊聲中燈暗。追光中，鄂倫春族裝束的兒童（或少年）——兩男一女奔上。女孩在前方擺上橫木桿，歡喊：“誰先跳到橫桿這兒，誰是新郎！”喊唱：“跳一跳，比一比，鉚足勁，爭第一。”

跳得最快是梅花鹿，

最笨最懶是樹雞。

半路逃離是兔崽子，

憋不住笑了是臭李子，

不叫喚的是枯樹枝，

最先蹦到就是小女婿！

[喊唱中，兩個男孩深蹲，雙手扶膝，頭肩擺動，雙腳蹲跳，兩臂揮舞，“咯咯”叫著蹦向橫桿，同到。歡喊：“俺倆都是小女婿嘍！”追光收。

烏娜吉 （沉浸回憶）阿爸雕刻了這對卡皮蘭給我倆定親那天，你逃進(jìn)深山……

阿拉汗 （傷感）痛苦傷心的我病倒在山里，是希尼爾找到我，背回部落……

烏娜吉 （感慨）沒想到，多災(zāi)多難的苦水河邊，你我又同上一條樺皮船……

阿拉汗 樺皮船只要有撐竿劃板，就能在驚濤中漂泊，在苦海中熬渡……

烏娜吉 （動情地）阿拉汗，你就是我倆的撐竿劃板……

阿拉汗 烏娜吉——（忘情撲上，又戛然止住，毅然拔刀割斷綁繩，扒扔熊皮，撲抱住烏娜吉）

[兩人異口同聲喃喃地“滿山都是命，去哪兒都能活……”

[野外冬裝的依木格跌跌撞撞奔上，見狀愣住。

依木格 （譏笑，陰陽怪氣地）呀哈，貪吃不怕死，跑來熊神祭祀禁地偷情——看來，倆人要一塊死，同做風(fēng)流鬼啊！

阿拉汗 （慌亂）你，你你，你你你……

烏娜吉 （鎮(zhèn)定）能死在一塊不挺好嗎？!（毅然決然）阿拉汗，咱倆走——依木格，回部落稟報去吧，帶族人來抓吧，抓住算俺倆命短?。ū嘲嗫穑?/p>

阿拉汗 （果決地奪過包背）喊人來抓吧，滿山遍嶺抓吧……走——

依木格 （急喊）站住——（喃喃地）我也沒

想到烏娜吉會來這兒，一時性急冒出氣話。實(shí)說吧，我是追戀過阿拉汗，自那日老族長把希尼爾染血的卡皮蘭轉(zhuǎn)交給他，又認(rèn)了義子，我就死心了——認(rèn)定你倆必成夫妻……

[阿拉汗和烏娜吉不約而同：“那你來這兒……”

依木格 （哀嘆）我是趕來報信的——我舅舅和我哥哥密謀，今夜要趕來這兒殺死阿拉汗，因?yàn)榘⒗故抢献彘L的義子，有繼承族長的權(quán)力……

阿拉汗 我不稀罕做族長，俺倆要漫山遍野、

自由自在地生活。烏娜吉，走——

[隨著憤喊“往哪兒走”，嘎黑毛、苗克得拉和恩都力匆匆上。

嘎黑毛 （狂笑）太好啦，不用我贓手啦——

在熊神祭祀禁地偷情，名正言順地處死！給阿拉汗捆上熊皮，綁上雙手，拉回部落……

[依木格不知所措。苗克得拉和恩都力挾持阿拉汗，捆上熊皮，綁上雙手。

烏娜吉 （憤斥）嘎黑毛，你個笑面虎、白臉狼，勾結(jié)魏皮子，禍害部落……

嘎黑毛 我是救部落——明日抹黑節(jié)后，部落就遷往軍營，讓娘們和山林隊(duì)的爺們團(tuán)聚親熱……（淫笑）你要識時務(wù)，嫁給魏團(tuán)長，可免一死……

烏娜吉 （憤吐嘎黑毛）呸——狗眼看人低！本姑娘甘愿和阿拉汗同死！

嘎黑毛 （咆哮）綁上烏娜吉，和阿拉汗拴在一塊，拖馬爬犁后撈回部落……

[依木格慌忙跑開，旋即驚恐后退，槍聲中驚叫跌坐。嘎黑毛帽子被擊落。拉布堪持匣槍躥上，把槍頂在嘎黑毛腦袋上，拔下他的匣槍。

嘎黑毛 （驚恐）啊，拉布堪——你你，你是人是鬼？

[眾人又驚又喜，歡喊：“是拉布堪！是大少爺?。　?/p>

嘎黑毛 （忙屈膝恭敬打千）尊貴的隊(duì)長，呃，大少爺，你沒遇難??？

拉布堪 太陽神護(hù)佑我，沒被魏皮子害死——該我挖他黑心掏他爛腸子了！

[阿拉汗和烏娜吉忙跪喊：“大少爺，快救部落，快救族長阿爸啊——”

[克勞罕攙扶氣喘吁吁的奧木哈上，烏娜吉喊著“阿爸”撲上哭泣。

奧木哈 （氣聲）好了好了，山神顯靈了，我和克勞罕找你，遇上了大少爺……大少爺是解放軍剿匪小分隊(duì)隊(duì)長，是帶人來偵察的……

拉布堪 阿拉汗，部落的情況，大叔跟我說了……啊，我先解救你——（拔出綁腿里的攮子，割斷阿拉汗的綁繩，塞給他嘎黑毛的匣槍）看住嘎黑毛，我和大叔謀劃謀劃，怎么控制住魏皮子那十來兵匪……

[苗克得拉偷溜，奔逃。拉布堪沖天放槍，苗克得拉驚叫著撲倒。

苗克得拉 （慌恐爬回，連連磕頭哀求）饒命啊，大少爺饒命，大少爺饒命……

[收光。幕落。

第六場

[翌日。清晨。

[景同四場。

[在震顛的口弦琴和憋悶的咳嗽聲中幕啟。額爾墩萎靡地坐守篝火旁。魏皮子剔著牙，浪蕩地哼著小曲上，走向撮羅子門簾。額爾墩忙攔——

額爾墩 魏團(tuán)長，請留步，阿爸又咳喘一陣子才消停，您就別叨擾了。

魏皮子 老族長病情如何？他可下話明早搬遷哪——他的話可是部落的圣旨啊！

額爾墩 我求您再緩幾日吧，只怕阿爸明日騎不了馬……

魏皮子 騎不了馬，裝進(jìn)睡袋，躺在爬犁上……我說駙馬爺，糟爛的枯木朽樹，能緩出嫩芽長出綠葉嗎？你咋不明白呢？族長兩個兒子都遭難了，你就是合法繼承人。部落搬遷到要塞，你就統(tǒng)領(lǐng)山林隊(duì)，報仇雪恨……

額爾墩 （咬牙切齒）冤有頭，債有主——復(fù)仇的獵槍得長眼睛，我得先抓到吾達(dá)畢，整明白為啥在白面里下毒，害死我妻子女兒……

魏皮子 你咋還樹墩子一截、榆木疙瘩一砣啊？吾達(dá)畢只是驢皮影兒，幕后支桿兒扯線兒的是共軍，必須向共軍討血債，報仇怨！

[抹黑臉的沃拉嘿拎皮酒囊打酒嗝趔趔趄趄上。

沃拉嘿 （舌頭發(fā)硬）抹黑啦，避災(zāi)躲禍啊……（直奔魏皮子）魏、魏皮，呃呃，魏大團(tuán)座，你，你那幾個弟、弟兄，個個野豬肚皮——囊囊膪，灌了三碗酒，就里倒外斜。剛給抹上黑臉，都東倒西歪呼嚕上了……

魏皮子 都他奶奶的欠揍！嘎黑毛和苗克得拉哪，咋還沒露面?。?/p>

沃拉嘿 趴窩啦——和奧木哈幾個喝了一宿，正咬牙放屁呼嚕著哪……（舉黑灰手奔向魏皮子）抹黑，抹黑，避邪，躲災(zāi)……

魏皮子 （忙躲開）哎哎，成何體統(tǒng)，外人免了，外人免了……

[黑臉烏娜吉、依木格和克勞罕舉著黑灰手，歡喊“抹黑抹黑”奔上。

[克勞罕和依木格嘻笑著挾持魏皮子抹黑臉。沃拉嘿給額爾墩抹黑臉。

烏娜吉急忙鉆進(jìn)撮羅子?？藙诤焙鸵滥靖駳g喊著“抹黑”奔另側(cè)下。

魏皮子 （苦苦搖頭）這扯不扯，這扯不扯……

額爾墩 （黑臉白牙）多多包涵，入鄉(xiāng)隨俗嘛——抹上黑臉，妖魔鬼怪認(rèn)不出是人，就不纏身、不附體了；就躲過災(zāi)、避開禍、不中邪、除病患了……

沃拉嘿 今天千萬不能洗啊——洗掉黑灰，露出人面，妖魔鬼怪就纏身附體，就招災(zāi)聚禍……必須黑臉過夜，明早太陽出來后才可清洗！

魏皮子 （啼笑皆非）愚昧，荒唐，荒唐透頂……

[伴隨笑聲，黑臉莫昆達(dá)走出撮羅子，精神振作。黑臉烏娜吉隨出，歡喊“抹黑嘍”跑開。魏皮子、額爾墩和沃拉嘿盯瞅黑臉莫昆達(dá)發(fā)愣。

魏皮子 呀哈，老族長，挺過來啦，有精神頭啦……

莫昆達(dá) 拖您的福啊，我夢見了烏里嘎達(dá)北斗七星神喜降部落，救苦救難，要率領(lǐng)族民，避災(zāi)躲禍，搬遷下山啦……

魏皮子 （樂不可支）夢見的就是我這個救星嘛，福星高照，好??！太好啦！

莫昆達(dá) 快唱抹黑歌，快跳抹黑舞吧——

魏皮子 （笑逐顏開）對對對，唱抹黑歌，跳抹黑舞！盡情地唱，盡情地跳！

[窩倫欠晃腰鈴敲單鼓引領(lǐng)黑臉奧木哈、烏娜吉、依木格、克勞罕、阿達(dá)瑪爾等男女老少舞上，黑臉拉布堪和阿拉汗混在其中。興高采烈的莫昆達(dá)、額爾墩和沃拉嘿簇?fù)砦浩ぷ蛹尤搿１娙藝艋鸶栉琛?/p>

眾 人 （唱）阿啦啰，咿啦嗬，

抹黑抹黑抹抹抹，

涂抹黑灰容貌遮——

扮山鬼，騙妖魔，

陰毒邪惡不招惹。

阿啰咿吔，咿啦嗬……

阿啦啰，咿啦嗬，

黑抹黑抹黑黑抹，

滿臉抹成黑底鍋——

躲病患，避災(zāi)禍，

平安和順過生活。

阿啰咿吔，咿啦嗬……

[眾人歡喊“抹黑抹黑抹抹抹，黑抹黑抹黑黑抹”狂舞。拉布堪、阿拉汗和奧木哈突然挾持住魏皮子，下了他的雙槍。

魏皮子 （嘻笑）別鬧，別鬧，小心槍走火……

拉布堪 （憤喊）魏皮子，睜開狗眼，看看我是誰——（扯下黑面罩）

魏皮子 （驚愕）啊，拉布堪，隊(duì)長，大少爺，你你你……（癱軟）

[黑臉阿拉汗、克勞罕等人撲上，捆綁魏皮子，堵嘴押下。

[眾人驚喜，歡喊：“拉布堪！大少爺！”“大少爺沒死！大少爺回來啦……”

莫昆達(dá) （動情歡喊）西恰庫神顯靈啦，大小子從天而降——雄鷹沒折翅膀，駿馬沒崴蹄子?。〒渖蠐ПЮ伎埃蠝I縱橫）大小子啊，烏娜吉進(jìn)撮羅子抹黑，跟我一說，我這心病立馬沒了，頓時來精神頭啦！哈哈……

拉布堪 （跪拜）孩兒叩拜阿爸——不孝子讓阿爸掛心、遭罪、受苦啦……

莫昆達(dá) 積雪再壓再埋，冰凌花還是要破雪開。大小子啊，你沒少遭難吧？

拉布堪 （義憤填膺）漢奸魏皮子和日本指導(dǎo)官陰謀控制咱山林隊(duì)，設(shè)套派我?guī)死?，找抗?lián)密營。魏皮子偷襲，扔手雷炸我，是伊嘎布大叔撲我身上，救了我一命……（撲跪阿達(dá)瑪爾面前，叩拜）阿達(dá)瑪爾大嬸兒，伊嘎布大叔是救我遇難的啊……

阿達(dá)瑪爾 （哭腔）能救下大少爺，值啊，他死得值啊……后來哪？你后來哪？

拉布堪 我炸傷了一條腿，是抗聯(lián)偵察員救了我，治好我的傷，我就隨抗聯(lián)轉(zhuǎn)移到蘇聯(lián)。后來，隨蘇聯(lián)紅軍反攻東北……日軍投降后，我們八十八旅整編為解放軍，從東北打到海南，又抗美援朝開赴到鴨綠江畔……

奧木哈 大少爺是被專門調(diào)過來，對付盤踞要塞的這伙挺進(jìn)軍殘匪的！

拉布堪 因?yàn)槲沂嵌鮽惔韩C手，這帶地形熟，又善于在冰天雪地里翻山越嶺……

莫昆達(dá) 兒子啊，挺進(jìn)軍固守雙峰山峽谷，經(jīng)常炮轟谷口，你是咋摸進(jìn)來的？

拉布堪 十來歲那年，我打獵追獾子，追進(jìn)七星砬子北坡下一個山洞，沒想到是個穿山洞，從山南坡鉆了出來。昨天，我?guī)ьI(lǐng)偵察班，就是從這個穿山洞鉆進(jìn)來的。穿山洞的秘密，我只告訴過弟弟，（黯然）沒想到他……

莫昆達(dá) （哀傷）嘎黑毛說，二小子是被伏擊的共軍槍殺的……

[隨著“嘎黑毛撒謊”的喊聲，黑臉的阿拉汗、恩都力等押捆綁的嘎黑毛上。

拉布堪 （撲上揪住嘎黑毛，喝問）說，是誰殺害了我弟弟希尼爾？!

嘎黑毛 是，是魏皮子派人假扮共軍，槍殺了二少爺……他還裝模作樣地?fù)尰厥w，鼓動老族長下山去安葬，陰謀暗殺老族長，控制部落……

拉布堪 （憤懣地搡倒嘎黑毛）說，奸商、漢奸魏皮子，還干了哪些壞事？

嘎黑毛 （跪訴）他安排奸細(xì)吾達(dá)畢假扮共軍送糧，給駙馬額爾墩摻毒白面，毒死公主阿麗瑪和神童小阿西——他就是要讓族長和族民仇恨共軍……

莫昆達(dá) （怒不可遏地?fù)渖希p手抓住嘎黑毛，憤恨搖晃）說，魏皮子再三拉攏部落，去跟山林隊(duì)親人團(tuán)聚，到底是何居心？

嘎黑毛 他知道共軍不傷害族人，陰謀把族民圈進(jìn)要塞營盤，攏住山林隊(duì)，死守山口，負(fù)隅頑抗，盼等聯(lián)合國軍攻進(jìn)東北，中央軍反攻大陸……

拉布堪 （大笑）白日做夢，癡心妄想！聯(lián)合國軍在朝鮮戰(zhàn)場節(jié)節(jié)敗退，臺灣的國軍也是一群哇哇亂叫的黑烏鴉……

阿拉汗 族長阿爸，大少爺，奸商魏皮子和敗類嘎黑毛怎么處置？

眾 人 （憤憤連喊）宰了魏皮子，宰了嘎黑毛……

嘎黑毛 （連連叩拜，四處作揖）族長饒命，大少爺饒命，族親們饒命啊……

莫昆達(dá) 大小子，你說，怎么收拾這兩條惡狼——（猛想起）啊，這么辦，族民們，我老莫昆達(dá)蹦跶不動了，從現(xiàn)在起，大小子拉布堪接任族長——

拉布堪 別介別介，阿爸，聽我說，庫瑪爾千、托河千、甘河千的鄂倫春族部落都下山了，就剩咱畢拉千最后一個部落了，這最后的族長您就當(dāng)?shù)降装伞?/p>

莫昆達(dá) 那，那現(xiàn)在，咱這最后的部落咋整啊？

拉布堪 我和奧木哈大叔合計(jì)了，咱抹著黑臉，立馬下山，明天早晨，小伙子們先行趕到要塞，黑臉蒙蔽挺進(jìn)軍，與山林隊(duì)團(tuán)聚。山林隊(duì)聽我的，更聽您的。昨晚我就派人回去報告了，讓剿匪縱隊(duì)明早攻打山口，咬住挺進(jìn)軍。咱山林隊(duì)從窩里反擊，里應(yīng)外合，徹底消滅這群頑匪……

莫昆達(dá) 好！族民們，抹著黑臉，騙鬼避邪，立馬搬遷下山，與親人團(tuán)聚——

眾 人 （歡喊）搬遷下山，與親人團(tuán)聚……

莫昆達(dá) （解嘲地）呵呵，最后的部落，最后的族長……（毅然決然地從篝火中抄起火柈子，扔向撮羅子）

[撮羅子燃起熊熊大火……

[收光。幕落。

第七場

[1953年。陽春。

[鄂倫春族新生村廣場。遠(yuǎn)處是滿山遍野盛開的達(dá)子花，近處為錯落有致的磚瓦或木刻楞房舍。舞臺一側(cè)是裹扯紅布條吉祥帶的鄂倫春族圖騰柱，旁邊排列著繩吊梅花樁（樺木墩）和繩扯吊木杠。另側(cè)為九道花環(huán)拱門，排列到樺木桿搭起的撮羅子骨架前（后部已圍上幾塊樺樹皮）。

[喜慶音樂中幕啟。陽光明媚。凡出場人物皆新裝。奧木哈正指導(dǎo)阿達(dá)瑪爾和沃拉嘿練歌。

奧木哈 停，停——沒唱出味兒來！大胡子指揮選中你倆這破嘶啦聲的嗓子，就是要唱出那個哀傷、悲傷，不不，是滄桑、滄桑味……

沃拉嘿 這不是逼兔子上樹嗎？拿酒來，我喝得醉么哈的，準(zhǔn)能嚎出那個味兒來……

阿達(dá)瑪爾 我說奧木哈，大胡子不是呼悠咱吧，真能照上電影??？

奧木哈 大胡子導(dǎo)演說是新聞電影，拍照咱鄂倫春族新生的新生活，還說要在全國放映哪。來來，好好練，最后那一句要可嗓灌，預(yù)備——唱——

沃拉嘿 （唱）茫茫黑夜遮不住黎明，

阿達(dá)瑪爾 （唱）層層山峰擋不住春風(fēng)，

沃拉嘿 （唱）苦難重重的鄂倫春族人啊，

阿達(dá)瑪爾 （唱）冰融雪消獲得新生——

沃、阿 （合唱）達(dá)子香花開滿山紅……

[精神煥發(fā)的莫昆達(dá)“嘟嘟”吹著哨子，匆匆奔上。

莫昆達(dá) 停，停，大胡子指揮，呃，叫導(dǎo)演，讓咱先演練結(jié)婚迎親那幾個場面。你奧木哈還是二指揮，呃，是二導(dǎo)演。

阿達(dá)瑪爾 撮羅子還沒圍搭完樺樹皮哪——

奧木哈 先演練一遍嘛——演練完再給他倆正式舉行婚禮……親家母，快端肉粥去——看看，演練接親的人都上來了——

[阿達(dá)瑪爾應(yīng)聲樂顛顛下。伴娘依木格和伴郎克勞罕引領(lǐng)少男少女簇?fù)碇吕砂⒗箽g天喜地上。

莫昆達(dá) （吹哨）靜一靜，都聽奧木哈二導(dǎo)演的，好好演練！呃，我得去問問大胡子，還有啥要求……（匆匆下）

奧木哈 都聽好了，先從接親過關(guān)開始，按咱排練過的進(jìn)行，各就各位——

[阿拉汗站到梅花樁前，克勞罕和依木格各率男女拉拉隊(duì)分列兩側(cè)。

奧木哈 第一關(guān)，闖過梅花樁——預(yù)備，上——

女 隊(duì) （喊唱）梅花樁，直搖晃，

搖搖晃晃難穩(wěn)當(dāng)，

考考新郎啥膽量——

跌落臟衣太窩囊，

過關(guān)就得求原諒，

跪拜磕頭才能放——

[阿拉汗在喊唱中走梅花樁。女隊(duì)晃，男隊(duì)護(hù)。

男 隊(duì) （喊唱）不怕?lián)u，不怕晃，

英俊小伙膽氣壯。

比武打擂舞刀槍，

摔跤熊斗逞剛強(qiáng)，

闖闖闖，快快過關(guān)娶新娘。

[阿拉汗搖搖晃晃、險象環(huán)生地闖過梅花樁。

奧木哈 第二關(guān)，闖吊木杠——預(yù)備，上——

[阿拉汗上吊木杠。女隊(duì)晃，男隊(duì)護(hù)。

女 隊(duì) （喊唱）吊木杠，直悠蕩，

悠悠蕩蕩來回晃，

只怕新郎不敢闖，

摔下破傷狼狽樣，

要想過關(guān)出洋相——

爬學(xué)狗叫汪汪汪。

男 隊(duì) （喊唱）不懼悠，不懼蕩，

勇猛小伙體格棒，

馴騎烈馬任顛狂，

獨(dú)駕孤舟破風(fēng)浪。

闖闖闖，快快破陣娶新娘。

[阿拉汗悠悠蕩蕩、險象環(huán)生地走過吊木杠，男隊(duì)簇?fù)硭枷虼榱_子。

男 隊(duì) （喊）搶新娘，背新娘，進(jìn)婚房，上婚床，啊哈哪呀哩咯啷……

[依木格引領(lǐng)女隊(duì)攔在撮羅子前。

依木格 對歌，唱情歌——

女 隊(duì) （喊）唱情歌，對情歌，情妹接納情哥哥——

阿拉汗 （唱）哪咿吔，啊嗬嗬，

叢叢鮮花千萬朵，

你是最芳香一朵兒——

哪咿呀吔，啊嗬啰，

我愿做一片綠葉啊將你烘托。

[新娘烏娜吉出現(xiàn)在撮羅子骨架中。

烏娜吉 （唱）哪咿吔，啊嗬嗬，

清清河水蕩碧波，

阿哥你劃船我唱歌——

哪咿呀吔，啊嗬啰，

妹只望相親相愛啊順流漂泊。

阿拉汗 （唱）哪咿吔，啊嗬嗬，

亭亭白樺萬千棵，

你是最美麗的一棵——

哪咿呀吔，啊嗬啰，

我愿做一簇冬青啊依你生活。

烏娜吉 （唱）哪咿吔，啊嗬嗬，

高高大樹壘鳥窩，

阿哥你砍柴我攏火——

哪咿呀吔，啊嗬啰，

妹只想相依相伴啊過好生活。

男 隊(duì) （歡喊）背新娘——背新娘……

[阿拉汗奔進(jìn)骨架撮羅子，背起烏娜吉奔出。

奧木哈 （喊）穿過九道彩虹門，九九連環(huán)，九九重陽，天長地久——

[阿拉汗背烏娜吉在奧木哈、依木格和克勞罕的呼喊聲中穿過九道拱門。

奧木哈 一道門，情愛門——

克勞罕 男歡女愛配婚姻，

依木格 心心相印感情深。

奧木哈 二道門，感恩門——

克勞罕 人生在世莫忘本，

依木格 孝敬父母養(yǎng)育恩。

奧木哈 三道門，友善門——

克勞罕 與人為善是本分，

依木格 友好互助幫鄉(xiāng)鄰。

奧木哈 四道門，勤儉門——

克勞罕 發(fā)家致富靠勤奮，

依木格 節(jié)儉才是聚寶盆。

奧木哈 五道門，品行門——

克勞罕 正直仁義講誠信，

依木格 言談舉止重人品。

奧木哈 六道門，奉獻(xiàn)門——

克勞罕 樂于助人扶弱貧，

依木格 報效國家勇獻(xiàn)身。

奧木哈 七道門，旺丁門——

克勞罕 多生多育多子孫，

依木格 傳宗接代旺族群。

奧木哈 八道門，平安門——

克勞罕 健壯身體防勞損，

依木格 平安高壽是神人。

奧木哈 九道門，幸福門——

克勞罕 吃穿不愁放寬心，

依木格 安享晚年樂天倫。

眾 人 背新娘，入洞房，上婚床嘍——

[莫昆達(dá)“嘟嘟”吹著哨子奔上。阿達(dá)瑪爾端著裝一個樺皮碗和一雙木筷子的托盤上。

莫昆達(dá) 還有一個儀式——認(rèn)親喝“老考太”肉粥，大胡子導(dǎo)演讓演練演練。二導(dǎo)演親家，你主持——

奧木哈 新郎新娘同喝肉粥——

[烏娜吉和阿拉汗各用一只手同端樺皮碗，用另只手共用筷喝粥，互喂。

奧木哈 同端一只碗，共用一雙筷，同甘共苦，相依相伴，互敬互愛，白頭偕老！

[在“鄉(xiāng)長來了——”的喊聲中穿中山裝的拉布堪笑逐顏開急上。

拉布堪 好消息，好消息。省民委領(lǐng)導(dǎo)來電話，讓咱鄂倫春族新生鄉(xiāng)編排一個表演唱，就是歌舞節(jié)目，準(zhǔn)備去北京參加今年國慶節(jié)獻(xiàn)禮演出！

[眾人歡呼。

拉布堪 奧木哈大叔，聽說你用“贊達(dá)倫”曲調(diào)編首歌，唱唱，能不能伴舞——

奧木哈 （唱）沒有共產(chǎn)黨啊，就沒有新中國，沒有共產(chǎn)黨啊，就沒有鄂倫春族部落……

莫昆達(dá) （吹哨）停停，不行——哪還有部落？最后的部落扔在深山里啦，我這個最后的族長也是新生村村長了……改詞改詞——

奧木哈 好好，改改，這么改——

（唱）沒有共產(chǎn)黨啊，就沒有新中國，沒有共產(chǎn)黨啊，就沒有鄂倫春族新生活……

眾 人 （合唱）沒有共產(chǎn)黨，就沒有鄂倫春族新生活……

[收光。幕落。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