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蔡襄、虞仲房兩方石刻為例"/>
林炯宇 武楊榮 泉州師范學院 福建泉州 362000
九日山是全國歷史文化名城——泉州的名山圣地,位于泉州西部,晉江中游金溪北岸,東距泉州7.5公里,有東、西、北三峰,現隸屬南安市豐州鎮(zhèn)。泉州九日山摩崖石刻文化始于晉代,經歷隋唐五代及宋、元、明、清,迄今一千七百多年。它是我國古代文化遺產的珍貴瑰寶,又是世界文化交流的重要物證。泉州九日山摩崖石刻跨越年代悠久、人文精神積累源遠流長,再加上閩南特殊的地域關系,諸多因素共同孕育了九日山是具有獨特的歷史、人文、藝術價值的摩崖石刻群。九日山摩崖石刻按內容分類,有海交祈風石刻、登臨題詩石刻、游覽留名石刻和修建記事石刻等。其中海交祈風石刻最為珍貴,是我國絕無僅有的瑰寶,也是古代海外交通史不可多得的重要物證??淌蠖喑鲇诿耸止P,書體兼?zhèn)?,風格多樣,是我們研究宋元時代以來泉州地域書法的重要史料。其中代表人物有:蔡襄、朱熹、虞仲房、歐陽詹、弘一法師等。
1、早期南遷移民文化
據考古發(fā)現,距今一萬年前的舊石器時代,泉州土地上的“海峽人”等就有進行了早期的人類開發(fā)泉州政治、文化、經濟的快速發(fā)展與歷史上的三次大規(guī)模中原漢民南遷有直接關系。第一次中原漢民仕子衣冠南遷是在西晉“永嘉之亂”之后,大批士族、晉民為避亂入閩,部分輾轉至泉州。第二次中原漢民南遷是在唐末五代。此時戰(zhàn)亂頻繁,光啟元年(885)八月,河南光州固始人王潮率部入閩。
第三次南遷是規(guī)模最大、影響最深的一次,在北宋末年到南宋末年的一個半世紀里。由于戰(zhàn)亂的頻繁,許多居民田園被毀,生計沒有著落。于是大批人口遷入秦嶺、淮河以南的南方地區(qū)。全國重心的南移,促使了南方地區(qū)人口密度大大增加。三次大規(guī)模南遷帶來了先進的生產工具、生產技術,與原本居住民共同開發(fā)晉江下游平原,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農業(yè)和手工業(yè)的發(fā)展。古代泉州文化發(fā)展比中原遲緩,自晉人南渡之后,在政治、經濟、文化上都得到了發(fā)展。對泉州的發(fā)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動作用,九日山文化就在三次大規(guī)模移民之后才逐步發(fā)展起來。
2、宗教文化
泉州宗教文化歷史悠久,并且在古老的城市中顯得十分濃厚。其中包括佛教、道教、伊斯蘭教、摩尼教等多種宗教文化共存,多元融合。豐富多彩的泉州宗教文化是構成泉州歷史文化名城的重要內涵之一。據歷史記載,早在秦漢之際,泉州就有隱者和方士巫術活動。據《八閩通志》卷之六十八載:“秦系字公緒。會稽人。天寶為避地客游泉州南安九日山,有大松百余樟,相傳東晉時所植,系結廬其上,宂石為研,注《老子》,彌年不出?!?由此可見早在秦系來泉時期,道教在泉州九日山及廣大民眾中流傳,秦系也在此山注《老子》,彌年不出。
泉州最早的佛教寺廟建筑便是始建于西晉年間泉州九日山下的延福寺。據《八閩通志》卷之七十七記載:“在九日山下。唐大歷三年建。有寺三十六奇,其最者翠光亭……醉石。余見《三川志》。國朝洪武中重建一新?!?這是文獻記載泉州最早的佛教寺廟。泉州名士曾會撰《重修清源郡武榮州九日山寺碑并銘》云:“古《金剛經》者,昔天竺三藏拘那羅陀,梁普通中泛大海來中國,途經茲寺,因取梵文,譯正了義,傳授至今,后學賴也?!?由此可見,早在南朝時期,印度高僧拘那羅陀在泉州寓居九日山是在此翻譯佛教經書。
“儒、道、釋合一”的主張在泉州盛行,位于九日山延福寺東側的泉郡昭惠廟是舉行祈風海舶的重要場所,當時的航行專靠信風驅動,貿易者春御西南風而來,東逐東北風而去,一年兩度,祈福航行順利。從唐以后延福寺發(fā)展的歷史看,它實際是佛、道融合的發(fā)展見證。至北宋以后,泉州九日山摩崖大部分是關于祈風盛典的石刻。
北宋蔡襄留名石刻(圖1.1,摩崖高2.4米,廣1.1米,字徑0.2米,4行,楷書。)位于西峰東麓石刻群下,東向。因腐蝕風化,行字最底部難以辨跡,似為8字?!堕}中金石略》收錄此段石刻時作左行,在諸多摩崖石刻題名詩刻中從左而右,應屬碑最多。九日山石刻中有三段應作左行。此刻的原文為:
圖1 .1
慶歷四年二月二十四日
沈衡蔡襄莊復□□
宜邑宰夏化育林□
同游延福寺隱居□
從記載可知此石刻于北宋仁宗
慶歷四年(1044)二月二十四日。
蔡襄,字君謨,今福建仙游縣人。
他于至和二年(1055)和嘉祐二年(1057)兩知泉州。蔡襄為官清正,政聲卓越。沈衡,浙江蕭山人,景祐元年(1034)年進士。嘉祐間通判泉州,亦能細心查理民情,明審善斷。夏化育,時任南安知縣。蔡襄、沈衡、莊復等人同
游于九日山。此段文字系為蔡襄手筆,其字體與《萬安橋記》相同。似直書于石壁之上以供鐫刻,故底字、字跡略顯粗糙。然透過刀鋒,依稀可見其筆力雄健、字態(tài)端詳、恪守法度。行與行之間間距適中,上下一氣。
此段石刻相似于顏氏《大唐中興頌》,對比(表1.1)可以發(fā)現:顏氏所書全篇布局十分緊密,真力彌滿,字實撐格,給人一種外向膨脹感,氣勢恢弘,字里行間有金戈鐵馬之氣??涤袨樵凇稄V藝舟雙楫》中云:“平原《中興頌》有營平之蒼雄?!辈滔辶裘淘谧謶B(tài)趨近于顏氏的方正穩(wěn)重,氣勢磅礴。
表1 .1《蔡襄等留名石刻》與《大唐中興頌》“宜”字對比
如《中興頌》中的“宜”字,字勢大度、雍容,筆畫凝練飽滿,用筆典雅厚重,“橫鉤”筆畫取橫勢,使得字態(tài)更具穩(wěn)重、寬疏。而蔡氏所書石刻中的“宜”字筆畫端謹秀美,筋骨豐盈,靈巧多變。但“橫鉤”筆畫取斜勢,與《中興頌》所書方向不一,顯出玲瓏活潑的意趣??v觀兩字,蔡氏所書沒有《中興頌》那樣具有雍容的氣度和偉岸的體勢,少具精神。蔡襄最初也像黃庭堅那樣從周越初學習書法,后來看到顏真卿、柳公權剛勁雄強的碑帖之后,越發(fā)覺得周越所書之媚俗,靡弱。于是轉而學習顏柳,晚年又臨寫了晉代王羲之《樂毅論》及《蘭亭集序》,把遒逸的筆法融入到自己的作品中,才變得爐火純青。這就是蔡君謨書法“少務剛勁有氣勢,晚歸于淳淡婉美”的緣故。
類似于此大字的摩崖石刻,在福州鼓山上還留存不少,都為蔡氏時任官職時與從游道友所題刻。如巨字“忘歸石”三字及題名數處,盡管經過一千多年的風雨腐蝕,現今尚存。氣象開闊,很見骨力。
分析同一書家、大抵同一時間所書兩種具有風格差異的原因,應該主要與二者書寫的功用不同直接影響作者創(chuàng)作的心情。從兩篇書法作品中明顯感受到作者不同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度f安橋記》所載的內容為記物,記事,歌功頌德。所留的碑刻要為世人所紀念及參考,所以筆下自然肅穆,法度自然嚴謹,章法上也需規(guī)矩。而九日山蔡襄所書的石刻只是與宦官好友登臨游覽隨意留下的筆跡,心情更加舒暢,筆下也得自由。雖然覺得質樸無華,細細品味,能知君謨當時的豁達與暢快。整體而言,《萬安橋記》的典雅端莊、意趣橫生要勝于九日山蔡襄留名石刻。兩方石刻同時也說明了蔡君謨的書法氣勢磅礴、風格在變與不變中具有多樣性。
虞仲房,名似良,號橫逸,自稱寶蓮山人,余杭人?!稌窌酚休d:“善篆隸,隸法尤工。家徒四壁,藏漢刻數千本,心慕手追,盡得旨趣。其分析波畫,正是偏傍,各有根據,大至數尺,小至繩頭,無不能也,亦能古文奇字?!?虞仲房是當時有名書家,聲溢東南,在江浙一帶有關匾榜和金石的題寫,多出于虞仲房手筆。
淳熙元年(1174)十二月,虞仲房任泉州提舉市舶司,遵照每年舊制率幕僚來通遠王祠舉行祈風盛典。虞仲房題祈風石刻(圖1.2,崖高1.5米,廣1.1米,字徑0.17米。6行,行10字。隸書。)是全山最早的一段祈風石刻,而且具有較高的書法藝術價值。其位于西峰石刻群中南面中層,向南。文云:
圖1 .2
淳熙元年,歲在甲午季冬朔,吳人虞仲房帥幕屬洪子用、朱彥欽、趙德季、趙致孚、祈風于延福寺通遠王祠下,修歲祀也。與者許稱叔吳景溫、聞人應之、趙子張石刻記載了南宋孝宗淳熙元年(1174),歲次甲午十二月初一日,江浙人虞仲房帶領有關幕屬洪子用、朱彥欽、趙德季、趙致孚(等人)到延福寺側通遠王祠祈風。這是遵照每年舊例舉行祈風祭海的祭禮儀式。參與的人有徐稱叔、吳景溫、聞人應之、趙子張。
從藝術風格看,此碑取法《曹全碑》最多,而通過石刻不難看出也有書兼篆書筆意,部分也有《孔廟碑》之味。通篇字行舒展端莊,粗細變化較少,結體為隸,莊重嚴肅,頗有裝飾性。橫、撇、捺有意加長,得以字勢開闊。但每字在開張中又孕育著內斂,中宮緊湊流露出天真、飄逸的新奇之趣。從整體風貌上看,溫潤典雅,內涵剛柔。以橫畫,豎畫為主筆的筆畫十分突出,并且尤為夸張。在行筆末端有意加重波磔,使得字形更加舒展,隸味更濃烈。在相同的筆畫之間決不雷同,大大提高了線條豐富性。橫與捺有意伸展,豎畫大部分以短豎為主,橫向與縱向筆畫形成強烈反差,使得整個字呈扁平之狀。而虞仲房題祈風石刻就是利用這種主筆突出的寫法,但他的波挑筆畫更加外展,在末端收筆處有意上挑,例如“淳熙”二字,把隸味最為明顯的蠶頭燕尾著重強調,其結果更具裝飾性。著意伸長波畫是為了加強節(jié)奏感,使整幅作品具有強烈的飛展開張之勢。與《曹全碑》不同的在其韻味上,虞仲房所書用筆瘦硬,使得字態(tài)具有貌清氣健、骨重神寒的審美特征。
在行筆上,《曹全碑》以中鋒運筆為主,起筆藏鋒,用篆書筆法行之,使得線條富有立體感,更具有彈性。主次筆畫形成鮮明對比,線與線之間粗細分明,欹側相生。而虞仲房題祈風石刻基本抓住《曹全碑》的行筆規(guī)律點畫精美,粗細曲直得當,不同之處在于行筆時多有停澀,平添了線條質感,再加上風化腐蝕,使得此碑有金石殘缺之美,古拙氣息便油然而生。
虞仲房題祈風石刻具有書法、海交雙重價值,對于九日山乃至泉州地區(qū)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由于它是最早的一段祈風刻石,這也影響隨后祈風盛典所刻記的石刻。許多官僚同屬效仿這種紀事,將祈風時間、地點、人物以及游覽過程留刻于石壁上,乃至于祈風石刻成在九日山獨樹一幟。
九日山摩崖石刻從歷史的不同側面反映出泉州文化各個時代的精神風貌,這一時期留下大量的摩崖石刻書法可以充分折射出泉州宋元時代經濟繁榮和政治和平。所折射出的文人精神不僅體現于書法作品中,也貫穿于千年歷史積累而成的泉州書法史之中。本文只對泉州九日山摩崖石刻中的兩方石刻進行探析,從石刻的年代、內容及書風進行了闡述。據《閩中金石略》計收宋刻44段。1963年清理記錄,并經吳文良先生校對考核的,包括宋以后計74段。但近幾年來幾經查對核實,已有二段不在,后新發(fā)現未經收錄的有三段,故現在實存75段。它們無疑是一筆寶貴的能夠體現泉州一定歷史時期文化精神和地域文人氣息的文化遺產。它們是歷史的遺留,也是歷史的見證。九日山摩崖石刻是閩南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經過歷史沉淀流傳至今的石刻彌足珍貴,歷史見證了它們從開始,到發(fā)展,再到結束的過程。這些石刻對泉州地區(qū)的文獻資料具有重要的價值。
在眾多石刻中,對后世影響深遠,在書法藝術上具有重要價值的首推蔡襄、虞仲房。這些歷史名人中還不乏文化名人,因此,摩崖石刻除了具有很高的歷史價值之外,還具有很高的藝術價值。隨著近代考古學的引入,從宋代到清代,泉州九日山摩崖石刻研究獲得了豐富的成果,逐漸形成了目錄、圖像、文字著錄、題跋考釋、地方金石等包含廣泛、收錄全面的研究成果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