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佳
今天,班上轉(zhuǎn)來一個插班生叫肖美麗。說真的,肖美麗長得還真不美麗,怎么說呢?一個女生長得膀大腰圓的,我暗自琢磨,她的鼻梁上再架一副黑色的墨鏡,倒真有保鏢的氣勢。唯一可圈可點的是,她梳著一條又黑又亮的大麻花辮子,麻花辮梢齊腰,走路的時候隨著腳步不停地晃動著。
同學(xué)王同小聲嘀咕著:“這條麻花辮子長在班上任何一個女生的頭上,那一定會亮瞎所有男生的眼睛。可長在她頭上,就白瞎嘍!瞧瞧她走路那大步流星的勁兒,男性十足……”王同頓了頓,不說了,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雖不吱聲,但深以為然,轉(zhuǎn)頭瞅瞅同桌李萌,她似乎充耳不聞。我暗自嘆口氣,她真是一條書蟲,鉆進(jìn)書里就出不來了,簡直就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呆子。
肖美麗就坐在我前面。課間,我的腳習(xí)慣性地搭在她的椅子橫梁上,當(dāng)我胡思亂想時,腳就禁不住上上下下跳起了舞。肖美麗忽地一下轉(zhuǎn)過身來,滿臉嫌棄地說:“你的腳能不能別動?”我瞪大了眼睛,看到她鼻梁上一堆密密麻麻的雀斑因氣憤而顆顆精神抖擻。我紅了臉說:“有話好好說嘛!哪來那么大的火氣?”
肖美麗說:“你坐在吱扭吱扭響的椅子上試試!”她說完就一扭頭,不給我說話的機(jī)會。
我心里想,多大點兒事啊?搞得驚天動地的?真是一個小氣鬼!
就在她轉(zhuǎn)頭的一瞬間,天哪,我看到她的耳朵上竟然長著一只小耳朵,那只小耳朵像一個小圓柱,支棱在耳朵旁。
我故意大聲喊:“哎,肖美麗,你的耳朵上還長了一個‘拴馬樁呀?”
鄰近所有同學(xué)的目光都齊刷刷地集中到她的右耳上。肖美麗的臉紅了,她用手捂住耳朵。
同桌李萌問我:“蘇小妹,你怎么知道這叫‘拴馬樁呀?”
我得意地反問:“我怎么不知道?拴馬樁就是拴馬的木樁子,你們看,她的小耳朵像不像拴馬樁呀?”
肖美麗霍地站起來,怒氣沖沖地對我說:“蘇小妹,你這樣還叫蘇小妹,簡直有辱斯文,我看你就是一個鄉(xiāng)巴佬!只有鄉(xiāng)巴佬才知道拴馬樁!你全身上上下下都像拴馬樁!”
我也怒了:“你說誰是鄉(xiāng)巴佬呢?我爺爺?shù)臓敔斁褪恰蔽业脑掃€沒說完,“叮鈴鈴”上課鈴響了。
我一肚子的火氣沒處撒,抬起頭來看黑板,我的天,肖美麗這個女漢子把黑板遮住了一部分,我得歪著身子看黑板。
我舉起手來,張老師問我:“蘇小妹,你有事嗎?”
我站起來說:“肖美麗長得人高馬大的,擋住了我的視線,我看不見黑板?!?/p>
寂靜的教室里忽然喧鬧起來,有調(diào)皮的同學(xué)吹了一聲哨子。
“安靜!”張老師拍了拍桌子,教室里靜下來。
張老師說:“肖美麗的確是長得高一些,這樣吧,肖美麗與坐在最后一排的王同換一下座位。蘇小妹請注意你的措辭,同學(xué)之間要互尊互愛!等下課以后,把座位換過來吧,咱們現(xiàn)在開始上課。”
我心中一喜,總算拔掉了這個眼中釘。
我和肖美麗的梁子算是結(jié)下了。不過沒關(guān)系,反正座位離得遠(yuǎn),井水不犯河水,挺好的。
偶爾碰了面,她嘟起嘴,我也不示弱,也嘟起嘴;她視我如空氣,我也視她如空氣。
第二天,肖美麗低著頭,微微弓著腰,手里提著書包走進(jìn)了教室。
早到的幾個同學(xué)都抬頭看了看她,目光隨著她移動,每個人的眼睛都充滿了疑問。
王同最先說了話:“肖美麗,你的大麻花辮子呢?”
“剪了!”肖美麗把書包塞進(jìn)桌洞里。
我的目光定格在肖美麗的身上,只見她剪了齊耳短發(fā),黑亮的頭發(fā)貼在臉上,遮住了半邊臉,不!準(zhǔn)確地說,是遮住了她的“拴馬樁”!
我的臉漸漸地紅了,暗暗自責(zé):人家長了拴馬樁關(guān)你什么事呀?害得人家肖美麗把那么漂亮的大麻花辮子都剪掉了,那條辮子養(yǎng)了很多年吧?
我再看到肖美麗時,就把兩眼瞇成兩道縫,嘴角很吃力地擠出笑容來。我自己都覺得別扭。可是,張老師不是說了嗎?同學(xué)之間要互尊互愛。
肖美麗看到我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也在臉上堆起笑容,那笑容實在是勉強得很,嘴角向兩邊一扯,瞬間復(fù)位,讓我疑心是不是我剛才看錯了?她笑過嗎?回答是肯定的。
我也自問,莫非我也是這個樣子的?
上體育課的時候,我跳遠(yuǎn)起步時不小心扭傷了腳。我蹲在地上,疼得齜牙咧嘴,索性脫了鞋襪,用手輕輕地?fù)崦?。幾個女同學(xué)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問:“怎么樣?疼得厲害嗎?要不去醫(yī)務(wù)室看看吧?”
同桌李萌伸出左膀子,讓我把胳膊搭在她的脖子上,其他同學(xué)也來幫忙。
這時,肖美麗把同學(xué)們扒拉開,半蹲下來說:“來,蘇小妹,我背你去醫(yī)務(wù)室。”
聽到這話,我的嗓子有點兒發(fā)癢,遲疑了一下。她轉(zhuǎn)過頭來說:“你現(xiàn)在是病號了,別磨嘰,快趴上來,我人高馬大的,體格好著呢!”我想笑,又笑不出來;想哭,卻也哭不出來,只是咧了咧嘴。
這時,體育老師過來詢問了一下情況,讓我活動一下腳,然后對肖美麗說:“快背她去醫(yī)務(wù)室看看吧,腳還能活動,估計問題不太大,有可能是韌帶拉傷了。”
我趴在肖美麗的背上,她的背寬寬大大的。
“還疼嗎?”她問我。
“好像疼得輕點了,謝謝你,美麗!我覺得今天的你特美麗!”我由衷地說。
“哈哈,那么以前的我就不美麗嘍?”我暗自嘆口氣,這肖美麗人挺好的,就是愛抬杠。但是,看在她自告奮勇背我的分上,我讓著她,我說:“以前和現(xiàn)在都美麗,就像你的名字,名如其人。”
肖美麗哈哈大笑。
到了醫(yī)務(wù)室,校醫(yī)檢查了一下,給我開了一瓶云南白藥噴霧劑。我噴到腳踝,一股白沫兒,涼涼的,有刺鼻的藥味,但感覺好多了。
回去的時候,我一瘸一拐地走路,說什么也不趴到肖美麗的背上了。我看到肖美麗因背我而流下了汗水,她的額頭上有些潮濕,她捋了一把,不經(jīng)意間碰到了耳朵邊上的頭發(fā),右耳上的“拴馬樁”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