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唐傳奇作者女性觀的矛盾

劉藝博

摘要：唐傳奇被稱為“一代之奇”，大多從現(xiàn)實生活取材，有著鮮明的時代特色。唐傳奇中的故事情節(jié)大多是文人們親歷的見聞和直接的情感體驗，更能真實地反映社會現(xiàn)實。唐傳奇的作者大部分是當時上層文人士子，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唐代社會對女性的看法。唐傳奇所刻畫的諸多女性形象都具有積極追求愛情和自由的美好品質(zhì)和精神，不同唐傳奇的作者存在女性觀方面的差異性和矛盾性，對于女性復仇抱有不同的態(tài)度，不同唐傳奇的作者對“紅顏禍水”也有著不同的看法，對女性以偷情方式追求所愛看法不一。

關鍵詞：唐傳奇;“女性觀”;矛盾

唐傳奇塑造了各種各樣的女性形象，不同唐傳奇作者所塑造的女性有著各自不同的性格特點，反映出文人的女性觀是存在矛盾、沖突的，這些沖突和矛盾表現(xiàn)在各個方面，所以這些作品不能完全用一種女性觀念概括分析。唐傳奇作者筆下的女性形象復雜多變，不同唐傳奇作者所體現(xiàn)的女性觀也錯綜復雜，想要深入并全面的了解唐傳奇的女性觀應該從不同作品中所體現(xiàn)的女性觀的矛盾性來分析。

一、對女性復仇的矛盾心態(tài)

唐傳奇中關于女性復仇的故事有很多，復仇的方式和行為也各不相同，在男尊女卑的社會環(huán)境下，對于帶著仇恨一心想要復仇的女子來說，她們個人生活和心理壓力，都比普通女子有更多的隱忍和壓抑。唐傳奇的作者對女性復仇有著不同的觀點，有的作者認為她們?nèi)倘柝撝?，為了報仇展示出的堅毅和隱忍可以被包容和理解，有的作者認為她們采取的手段殘忍，難以被人所接受，充分顯示出不同唐傳奇作者對于女性復仇的矛盾性和差異性。

《賈人妻》和《崔慎思》兩篇文章都講述了女子嫁人生子，后來大仇得報，殺子而去的故事。嫁人是她們?yōu)榱藞蟪鸲扇〉氖侄?，生子是有了婚姻之后作為妻子所履行的義務。但對于她們實現(xiàn)報仇目的后殺子的行為，不同的作者有著不同的態(tài)度。

《賈人妻》中的女子原是商人之妻，有一定的經(jīng)濟頭腦，從文章中可以看出，她獨立自主、性格堅定、果斷。與丈夫朝夕相處兩年，絲毫沒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和行動，在大仇得報之時，還能笑曰：“無多疑慮，事不相縈?！雹贈Q絕的離開丈夫之后又狠心的殺害自己的親生兒子，手段殘忍非常人所能及，即使是為了復仇也難以為人所接受，體現(xiàn)出作者在描寫人物之時的譴責和批判。

與《賈人妻》的作者相較，《崔慎思》的作者在描寫女子完成復仇的行為后，結尾一句：“殺其子者，以絕其念也”②，體現(xiàn)出作者對于崔慎思妻的同情和理解，寫出她并非全無感情，殺死自己的孩子是為了斷絕自己的思念之情?！澳睢笔亲鳛槟赣H對孩子的思念和作為妻子對丈夫的留戀，而不得以斬斷自己的情根和丈夫之間的紐帶。作者一方面揭露出她狠心殺害自己親生子女的行為，但另一方面也向我們展示了她內(nèi)心深處最細膩真摯的情感。掙扎在母親、妻子和復仇者的角色中，她的殺子行為也是經(jīng)歷了漫長的心理斗爭的。顯示出作者對于其復仇殺子行為的憐憫和同情，雖然揭露了她殺子行為的狠心，但是也為她的行為給出解釋，足以體現(xiàn)出作者的同情之心和憐憫之心。

女子為了復仇會采取一些讓人難以接受的手段，賈人妻和崔慎思妻為了復仇而結婚，完成復仇后又狠心殺子等等，對于這樣的行為不同唐傳奇的作者有著不一樣的態(tài)度，薛用弱對于賈人妻的復仇殺子行為予以批判和譴責;皇甫氏對于崔慎思妻的行為更多體現(xiàn)的是作者對于她的憐憫和同情。他們對待這件事情的看法是相矛盾的，評論也是有差異的，充分體現(xiàn)出不同唐傳奇作者女性觀的矛盾性。

二、唐人對“紅顏禍水”的不同看法

李劍國曾指出：“作家的歷史目光主要投向亂世、投向婦女，尤其是后妃宮人等，表達了她們的和王朝命運緊密相連的個人悲劇的深切關懷?！雹厶苽髌娴淖骷覀儗τ谝恍┖髮m女性的態(tài)度也是復雜且矛盾的：一些唐傳奇作者出于理智，從維護社稷、安穩(wěn)民心的角度，將一些后妃視為禍國殃民的源頭，對其進行譴責和批判;還有一些作者出于同情，站在人性的角度，對于這些才貌雙全卻紅顏薄命的女子，過早地死于亂世之中的遭遇給予同情和憐憫。

《長恨歌傳》為我們展現(xiàn)了唐玄宗李隆基和楊貴妃的“愛情”故事，文章先是揭露了封建帝王的荒淫腐朽的生活和禍國殃民的罪行，具有一定的譴責和批判意義。白楊貴妃死后，寫出李隆基的思念是“三載一意，其念不衰”④;神仙世界里玉妃的哀怨是“復墮下界，且結后緣，或為天，或為人，決再相見，好合如舊。”④對李楊“愛情”作出了生死不渝的歌頌。在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下，社會和人民對帝王的要求是勤政愛民，造福于百姓。作者譴責唐玄宗因為個人私情而耽誤朝政，禍國殃民，“玄宗在位歲久，倦于旰食宵衣”④。提出楊貴妃是禍國尤物，必須嚴以懲戒，才能堵塞禍源、警示后代的觀點：“不但感其事，亦欲懲尤物，窒亂階，垂于將來者也。”④這種觀念一直占據(jù)著人們的思想。但是在當時社會的后宮中，帝王與后妃之間存在著這樣真摯的愛情，又是何其難得，“上憑肩而立，因仰天感牛女事，密相誓心，愿事事為夫婦。言畢，執(zhí)手各嗚咽”。④可以看出陳鴻對她們之間的愛情也有著正面的評價，在帝王與后妃之間，能有這樣超越生死的愛情又是何其可貴。李建國對于陳鴻的評價也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作者的歷史理性實際己被人間情感代替，他突破了固有的傳統(tǒng)歷史觀，把李楊事件當作活生生的歷史現(xiàn)象和心靈現(xiàn)象來對待，注入了比較深刻的歷史含義?！雹萃瑫r作者也感嘆像楊貴妃這樣傾國傾城的女子紅顏薄命，是封建社會統(tǒng)治下的犧牲者，給予一定的惋惜和哀嘆，深刻的體現(xiàn)出作者創(chuàng)作心理的矛盾性。

也有一些作者出于理智，從維護社稷、安穩(wěn)民生的角度，將一些后妃視為禍國殃民的源頭，對其進行譴責和批判：高彥休的《唐闕史·韋氏》：“大凡人之情鮮不惑者，淫聲艷色，惑人之深者也。是以夏姬滅陳，西施破吳，漢武文成之溺，明皇馬嵬之惑，大亦喪國，小能亡驅(qū)。由是老子目盲耳聾之誡，宜置于座右?！雹拚J為夏姬、西施、楊貴妃等人都是狐媚惑主導致禍國殃民，認為她們是紅顏禍水和災難的源頭，輕則導致身死，重則導致國家滅亡。但同樣出自《唐闕史》的《鄭相國題馬嵬詩》，卻表現(xiàn)出不同的情感。文中記載馬嵬兵變之后，文人士子經(jīng)過馬嵬佛寺題詩的人眾多，內(nèi)容也多是同情楊貴妃的悲慘命運的，對于李、楊愛情的不幸結局表示深深的同情和惋惜，而沒有站在政治的制高點對于楊貴妃進行譴責和批判。

站在人性的角度，對于才貌雙全卻紅顏薄命的女子，過早地死于亂世之中的遭遇給予同情和憐憫的文章還有曹鄴的《梅妃傳》，在篇末提出，唐玄宗的“身廢辱國”⑦并非源于楊氏，而是毀于他自己的“窮奢極侈”、“耄而忮忍”、“受制昏逆”⑦卻不思悔改。作者沒有將楊貴妃視為引發(fā)安史之亂的紅顏禍水，反而對梅妃死于非命的悲慘命運以及楊貴妃全族覆滅給予了充分的同情和憐憫。

可見，唐傳奇的作家雖然有著文人的社會責任感和歷史使命感，但是不同的唐傳奇作者也有著不一樣的態(tài)度，有的作者認為她們是禍國殃民的尤物，批判指責她們的紅顏禍水;有的作者對于她們的悲慘命運給予同情，對她們之間的愛情予以稱贊，為她們的深情而感嘆真情不易，也感嘆她們成為封建統(tǒng)治的犧牲者。

三、對以偷情方式追求所愛的不同看法

對于唐傳奇中女性的偷情行為，不同的作者有著不同的看法。有的作者認為她們是勇敢大膽的沖破傳統(tǒng)的封建等級制度和束縛，追求自己的愛情，給予一定程度的包容和理解。但有的作者對于這些女子的背德行為無法容忍，給予批判和譴責，同時也警示世人，讓我們看到這樣不守婦德，淡漠貞潔行為的下場和結局，可以看出不同作者對女性主動追求愛情的不同看法。

對于那些以偷情的方式追求心中所愛，從而違背婦德、淡漠貞潔的女子，有些唐傳奇的作者在文章的字里行間表現(xiàn)出他們的同情心和憐憫心。如《李章武傳》講述了一段難舍難分的愛情故事，李章武與有夫之婦王氏私會，后王氏身死，卻因心念李章武而沖破陰陽界限來與他告別，互贈禮物。偷情的行為無論是當時還是現(xiàn)在社會他們的感情都很難被接受和容忍，甚至會為人所置喙。但文章又為我們塑造了王氏這樣一個癡情女子形象以及李章武的深情，二人為了彼此都經(jīng)歷了相思和分離之苦，王氏雖己身死，心里卻還一直惦念著李章武，甚至不惜冒著被陰間長官責罰的危險來與李章武相會告別，王氏為了追求自己心中所愛，勇敢的沖破陰陽界限和外界的言語。作者沒有用過多的言語來批判他們的行為，讓王氏病死是這段感情的歸宿，但同時為我們展現(xiàn)王氏和李章武彼此的深情，也讓我們?yōu)橹畡尤荨Ｗ掷镄虚g可以體會出作者對于他們偷情行為的包容和理解。

類似已婚女子與男子偷情的故事《飛煙傳》，但作者的態(tài)度卻大相徑庭，認為女子的偷情行為是違背了婦德和禮法，不能被接受和容忍，所以最后落得悲慘的結局?！讹w煙傳》寫的是河南府功曹參軍武公業(yè)之妾步飛煙，為鄰居青年書生趙象所傾慕。兩人即以詩柬互通情愫，在武公業(yè)不在家時私會。不久，女奴告發(fā)，被武公業(yè)暴打而死。趙象更名，逃往江浙。文章塑造了步飛煙這樣一個為愛執(zhí)著，勇敢大膽的女性形象，同時也可以看出趙象的懦弱膽小，沒有擔當。飛煙被暴打而死，落得一個悲劇的結局，他們之間的愛情也以悲慘收尾。同樣的偷情私會，作者沒有賦予他們愛情美好的結局，可以感受到作者對于他們偷情行為的批判和譴責，讓人們憤怒于趙象懦弱膽小的同時，也警示世人偷情的悲慘下場和結局。

通過簡要的論述分析，可以看出不同唐傳奇作者女性觀的矛盾性，這種矛盾性的觀念和思想在唐傳奇的諸多作品中存在，不同作者對于女性復仇、紅顏禍水和道德標準都有著自己的態(tài)度和觀點。不同唐傳奇的作者所塑造的女性形象各不相同，她們的經(jīng)歷或許會有相似或相同之處，但在不同作者的筆下，對于她們的塑造也存在差異，相類似的事件不同的作者所持觀點和態(tài)度不同，體現(xiàn)出不同作者女性觀的矛盾性。

注釋：

①李劍國.唐五代傳奇集[M].北京：中華書局，2015：961

②李昉.太平廣記[M].北京：中華書局，1970： 752

③李劍國.亡靈憶往唐宋傳奇的一種歷史觀照方式[J]南開大學，2004（4）

④李劍國.唐五代傳奇集[M].北京：中華書局，2015：755

⑤李劍國，陳洪主編.中國小說通史：唐宋元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511

⑥李劍國.唐五代傳奇集[M].北京：中華書局，2015：2589

⑦李昉.太平廣記[M].北京：中華書局，1970：1414

參考文獻：

[1]李劍國.唐五代傳奇集[M].北京：中華書局，2015（5）

[2]李昉.太平廣記[M].北京：中華書局，19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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