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的黑狗

陽光麥子

宋朝年間，河間府郊外有個遠(yuǎn)近聞名的鴨子養(yǎng)殖戶李嘉學(xué)，三十多歲，與十二歲的兒子李樂相依為命。他承包著村外的幾十畝荒地，四周圈起來，扯上絲網(wǎng)，搭上幾十個草棚子，養(yǎng)了四百多只肥鴨子。

這么多鴨子，每天把父子倆累得夠嗆，除了讓它們吃飽，晚上還得提防著野狗、土狼等動物的襲擾。幸好，嘉學(xué)的光棍老叔李老根幫上了忙，他五十多歲，是個瘸子。為了全心全意幫侄子，老根在絲網(wǎng)外面蓋了一間草房，還特意養(yǎng)了一只流浪狗，取名黑子。老根很愛狗，寧愿自己餓著也得給黑子吃喝。

這天晚上，黑黢黢的沒有月亮，父子倆剛睡下，忽然聽到后院傳來幾聲“嘎嘎”的叫聲。李樂說：“爹，前幾天被野狗偷去了幾只鴨子，莫非又來偷？”

因為老根白天去縣城賣鴨蛋還未回來，所以，父子倆拿了一根搟面杖向后院走。等悄悄靠近絲網(wǎng)邊的一個棚子，發(fā)現(xiàn)上次被野狗叼走鴨子的地方，趴著一個瘦小的黑影。嘉學(xué)悄悄過去，二話不說，噼里啪啦捶打起來，邊打邊解氣地說：“叫你偷鴨子！叫你偷鴨子！”

打著打著，李樂覺得不對，說道：“爹，野狗應(yīng)該叫啊，怎么一點聲音也沒有，而且還有一股酒味？”嘉學(xué)一愣，低頭仔細(xì)一看，不得了了，原來不是野狗，而是老根叔，已經(jīng)滿臉是血昏迷不醒。

二人嚇壞了，嘉學(xué)一邊埋怨自己魯莽行事，一邊埋怨根叔貪杯誤事。

父子倆急忙把老根抬到屋里，才發(fā)現(xiàn)他顱骨破裂，人已經(jīng)快沒氣了。呼喊了半天，老叔睜開眼，咕噥著“哼哈”幾下，就斷了氣。嘉學(xué)嚇傻了，哆嗦著蹲到地上，李樂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下來。

過了片刻，嘉學(xué)忽然醒過神來，他讓兒子在家，自己起身悄悄把村里的保長一個人請到家里來，哆嗦著把誤殺老叔的事說了一遍。保長一摸老根，人都涼了。

嘉學(xué)見狀，急忙跪地求保長想辦法：“保長大人，我兒子李樂還未成年，我可不能去坐牢??！您說話有分量，等查戶口時，您得幫幫我啊！”

保長想了想，說道：“一旦你坐牢，李樂這孩子可有得苦吃了！其實，你也對得起你老叔了，出現(xiàn)這樣的事，純屬意外。這樣吧，你一會就把你根叔掩埋了，他腿腳本來就不方便，你就說他在山坡上撿蘑菇摔死的，我在村里再一圓場，就不會有人懷疑了。戶籍那邊，我也這么填寫、上報就是了！”說完，又嘆了口氣。

送走保長，嘉學(xué)趁著夜色，把瘦小的老叔埋到了后山的祖墳地里?；氐郊?，他看到兒子再給二爺爺靈位燒香磕頭，祈禱二爺爺饒恕他們父子倆。

忽然，李樂想起什么來，說：“爹，黑子平時跟二爺爺寸步不離，可半天了，怎么沒見它的影子？”嘉學(xué)說：“興許在根叔的草房子里，明天去看看吧?！?/p>

然而，次日一早，嘉學(xué)到根叔家去找黑子，房前房后找了一圈，也沒找到。

打這以后，嘉學(xué)沒少給保長家送鴨蛋、鴨子。村里人沒見到老根，但聽保長說他撿蘑菇摔死了，也沒有多懷疑，因為他腿腳本來就不好。

嘉學(xué)父子倆也不再到人群里聊天了，怕有人問起根叔，說漏了嘴。嘉學(xué)就拼命地干活，要么割青草儲備起來，作為鴨子冬天的食物，要么就去縣城的烤鴨店送鴨子。李樂呢，就幫父親去賣鴨蛋。他本來性格就內(nèi)向，經(jīng)過這件事，更加不愛說話了。

一年過去，李樂的心理包袱越來越重，白天吃不好，夜里睡不好，總覺得對不起二爺爺。常言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李樂這孩子就犯這個毛病了。

一天半夜，嘉學(xué)一翻身，迷迷糊糊去摸兒子，猛然坐了起來：李樂不在床上！

嘉學(xué)以為他去看鴨子了，可后院里靜悄悄的。嘉學(xué)提燈走到院中，忽見兒子晃晃悠悠進得門來。嘉學(xué)正要喊，發(fā)現(xiàn)兒子的眼睛半開半閉——原來他是在夢游！

嘉學(xué)聽老人說過，不能喊醒夢游的人，不然可能會嚇出人命，于是就站著一動不動，等兒子從身邊路過時，他手里竟捧著一塊圓圓的石頭。只見他彎腰輕輕地放到窗戶底下，才進屋躺下睡覺。

天亮后，嘉學(xué)拿著比鵝蛋還大一號的石頭，說了半夜的事，李樂不以為然：“爹，我從來不夢游啊，這石頭看著很平常，誰家院里都有啊?！?/p>

然而第二天夜里，又出現(xiàn)了同樣的事情，雖然嘉學(xué)沒看到兒子夢游，但一大早他發(fā)現(xiàn)窗戶底下多了一塊石頭！嘉學(xué)心里發(fā)毛了，決定要看個究竟。

第三晚，兒子夢游時，嘉學(xué)起身跟了過去。只見他拐彎抹角來到后山，在一個林子拐角，彎腰撿起一塊石頭掉頭就回。就這樣，窗戶底下有了三塊石頭。嘉學(xué)覺得事情不妙，因為他聽老人說過，夢游大多不會做同一件事，但兒子卻天天拿石頭。

李樂摸著石頭在發(fā)呆，對父親說：“為什么自己每次都是在同一個拐彎處撿石頭，而且那里怎么有那么多石頭？”

于是，他和父親帶著鐵鍬上了后山。到了那個拐角處，二人發(fā)現(xiàn)那處的石頭雖然被李樂拿走了幾塊，還是比附近的石頭要密集，他們便開挖起來。

挖到二尺左右，鐵鍬碰到一硬物，低頭一看，一根白骨露了出來，骨頭旁還有一簇黑毛。嘉學(xué)看明白了，這分明就是黑子?。?/p>

令人吃驚的是，黑子雖然早已腐爛，但上下兩排牙床里竟然有四個小玉環(huán)，還用一小段銅絲穿著。二人似乎在哪里見過，但一時又想不起來。

李樂止住父親，把骨頭放好，說道：“爹，這一切難道是黑子讓我做的嗎？既然黑子讓我夢游來后山，發(fā)現(xiàn)它的埋葬地，晚上它是否還有其他暗示？”

果然，當(dāng)晚，李樂又開始夢游了，嘉學(xué)跟在他后面。但這一次，李樂沒有去后山，而是在二爺爺那間草房子后面停了下來。嘉學(xué)看到兒子一動不動，站了一會兒就回到那個鴨棚，又待了一會才回到床上。

等李樂醒來，對父親說：“爹，黑子帶我去了草房子后面，我看到一個人把二爺爺給推倒了，結(jié)果二爺爺腦袋碰到了石頭上，當(dāng)場暈死過去?！?/p>

嘉學(xué)問：“那個人是誰？”

兒子說：“那人很模糊，看不出來。我還看到，那人拉著暈死的二爺爺來到了鴨棚，悄悄把二爺爺塞到了鴨棚里。我還看到黑子被那人打死了。”

然而，那個人是誰呢？

李樂忽然想起來，黑子嘴里的幾個小玉環(huán)。他把村里人想了一遍，終于想起來：“保長的腰帶上，就有那樣的玉環(huán)，那次我去縣里賣鴨蛋時，偶然碰到保長在玉器店定做的！”

嘉學(xué)聽兒子說過，確實有這事。嘉學(xué)想想前后的事，終于明白了：是保長殺死了老根叔，又栽贓給自己。于是，嘉學(xué)趕緊報了官。

一開始，保長不承認(rèn)，但大堂之上，人證玉器店老板一拿出那幾個小玉環(huán)，保長招架不住了，就全部交代了。其實，保長也一直倍受著煎熬，他每天晚上做的噩夢，比李樂父子倆的還多。最終，他交代了作案經(jīng)過。

原來，這保長很愛吃狗肉。一年前的那天傍晚，老根賣鴨蛋回來，在草房子旁邊碰到了保長。保長見老根的黑子不錯，又肥又結(jié)實，打算一兩銀子買來吃掉，醉醺醺的老根哪里會同意，保長就推了一把老根，結(jié)果老根栽倒在地，腦袋碰石頭上，當(dāng)場暈死。

黑子見有人傷他的主人，上前兇狠地咬保長的腰帶，嘩啦一下，腰帶上的小玉環(huán)散落。保長一急之下，用石頭砸死了黑子。保長怕吃人命官司，便想到一個壞主意，把瘦小的老根拉到嘉學(xué)的鴨棚里，以便栽贓。他知道野狗、土狼常來偷鴨子，說不定嘉學(xué)會中計。果然，聽到鴨子叫，嘉學(xué)父子以為野狗又來偷鴨子，便用棒槌打起來。保長從鴨棚出來后，見黑子臨死時的恐怖樣子，不敢再吃了，便把黑子埋到了山坡，還壓上了不少石頭。

至于黑子嘴里那幾個小玉環(huán)，則是黑子在垂死之際，拼命地往前爬，死死咬住掉在地上的幾個玉環(huán)，才閉上了眼睛。

案子審明，判決如下：李嘉學(xué)雖然并非真兇，但出了人命不報官，有違律法，判廷杖二十，以作警示；保長殺人栽贓，罪不容誅，被判死罪。

保長后悔死了，為了吃幾塊狗肉，把命搭了進去。他也明白了，不管是誰，只要做了違法的事，總有一天會付出代價。只是，明白得太晚了！

杖罰之后，李樂也逐漸開朗起來，父子倆行善積德，做了很多好事，還給二爺爺修墳立墓，給黑子刻了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