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之癮

暗地妖嬈

2017年6月9日下午兩點時分，作為訪問學者進駐美國伊利諾伊大學厄巴納香檳分校的北大碩士生章瑩穎，坐上了一輛黑色轎車，從此一去不返。二十天后，美國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逮捕了車主——27歲的布倫特.克里斯滕森，此后在長達兩年的調(diào)查和審迅中，由于無法確認失蹤者的生死，直至2019年6月，他的辯護律師在法庭上指出，這名厄巴納香檳分校的物理學博士承認了殺人罪行。法庭上長達四十五分鐘的行兇過程講述，可謂是“字字驚心”。案發(fā)當日，克里斯滕森謊稱自己是警員，將章瑩穎騙上了車，帶至他的公寓，隨后便是強暴、刺傷身體、掐喉，用棒球棍打擊頭部等一系列殘暴的施虐，最后甚至還將受害人斬首并棄尸。

在法官宣判其得到終生監(jiān)禁的刑罰時，克里斯滕森竟面露笑容，而章瑩穎事件發(fā)生之前，大家都以為他只是一名已婚的普通中產(chǎn)階層人士，宅心仁厚的精英博士，學校舉辦尋找章瑩穎的活動時，他甚至還欣然前往，為大家打氣。更狠的是，直到被判刑的那一刻，他依然表現(xiàn)得毫無悔意，拒不交待藏匿尸體的地點。之所以承認謀殺，單純只是為了規(guī)避死刑。

瘋狂、冷靜、高智商，沒有共情能力，克里斯滕森在章瑩穎一案中自行勾勒了一幅標準的“變態(tài)”面孔，你無法用常理去推斷他的作案動機。事后，更有不少人提出了此案背后更為恐怖的猜想——依照這名變態(tài)殺手的言行作派，太符合連環(huán)殺手的特征，很可能在章瑩穎之前他手上還沾有其他人的血。

社會結(jié)構(gòu)的復雜程度，決定了每個人形態(tài)各異的成長經(jīng)歷和身心狀態(tài)，于是，心理異常者無處不在，織成了一張巨大的“暗網(wǎng)”，如果將網(wǎng)內(nèi)的每一個交結(jié)點都視為一種特殊癖好，那么將它們歸攏起來，就成了所謂的“變態(tài)文化”。

當變態(tài)成為“常態(tài)”

請相信，“變態(tài)文化”并沒有那么小眾，千百年來，它都披著各色光鮮的皮囊在人前公然被展示，最著名的便是影響著人類文明進程的古希臘神話。倘若將其中故事分個派別，那應該有兩大派——“亂倫派”與“殘虐派”，“亂倫派”中最著名的當屬兄妹亂倫誕生下的俄狄浦斯王，因難敵宿命設定，犯下弒父娶母罪行的悲劇;半人半牛的怪物彌諾陶洛斯則是克里特島的王后與白牛交配產(chǎn)下的怪胎;天父烏拉諾斯最大的愛好就是強暴自己的母親（大地之母），大地之母懷孕之后，腹中的兒子克洛諾斯為了制止生父的獸欲，只能在父母交媾時將烏拉諾斯閹割。

而“殘虐派”中，也以主神宙斯為其中“翹楚”，他不僅四處獵艷，還曾化身獸類去占有海仙之女麗達;除此之外，他的施虐手段亦是格外狠毒。為了懲罰從太陽神阿波羅那里盜走火種的普羅米修斯，他命火神將其用鐵鏈鎖在高加索山的懸崖峭壁上，每天派巨鷹啄食掉他的內(nèi)臟，同時又給了普羅米修斯神奇的器官修復能力，這樣便能令他日復一日地經(jīng)歷巨大的痛苦。

可以說，希臘神話口味之重，為“變態(tài)”賦予了神性，這也是“變態(tài)心理學”會成為心理學一個重要的分支學科之原因。學術(shù)界將它暫時稱為腦部的功能性障礙，可事實上，與其講是“障礙”，勿如說這正是人類“天性”的一部分。

從古至今，所謂的“變態(tài)”經(jīng)常以“文化”的形式呈現(xiàn)于世人眼前。十八世紀末至十九世紀中期，法國文學界已經(jīng)誕生了戲劇作家狄德羅、文學家兼啟蒙思想家伏爾泰和盧梭;然而，理性思想的普及和道德約束的倡導，卻永遠無法對抗另一種經(jīng)久不衰的文學類型——情色小說，薩德侯爵便是其中佼佼者。

薩德是典型的“變態(tài)”，表面上他是出生于落沒貴族家庭的知識分子，深諳哲學之道，甚至還是三個省份的榮譽總督?？善渌缴畹膫髡f卻駭人聽聞，可以說，現(xiàn)如今所有的“性變態(tài)”游戲，都是他玩剩下的。據(jù)聞，薩德經(jīng)常與妻子一道虐打家中的仆人，并以此為靈感，寫下了每一頁都充斥著污穢和血腥的性虐小說《索多瑪120天》，強暴、吃糞便，將受虐對象當狗使喚等等的變態(tài)手段，每一個細節(jié)的書寫都淋漓盡致，也就是被后人稱為的“鬼蓄”。曾經(jīng)有妓女控告他在糖里下了迷藥，然后強迫她們進行群交。而這些行為，在他另一部荒淫的著作《淑女的眼淚》里也有類似的細節(jié)呈現(xiàn)。薩德因此被判過死刑，受萬人唾棄。

當然，唾棄都是人們做的表面功夫，2000年公映的電影《鵝毛筆》講的就是這位“性書大師”在獄中的一段野史，片中的薩德哪怕身陷囹圄，也依然有諸如洗衣女工之類的粉絲偷偷將他寫的淫穢書稿藏在洗衣籃里帶出去印刷出版，由此可見，薩德的“變態(tài)”小說一直是地下文學作品中受眾最廣的，他甚至影響了后來的文豪維克多.雨果和喬治.桑等人，波德萊爾曾經(jīng)說過：“要想了解邪惡的本質(zhì)，就得重讀薩德?！?/p>

所以時至今日，薩德的作品仍是性學研究中一個不可繞過的部分。

當“變態(tài)”光明正大地登上了“學術(shù)”舞臺之后，它的普及變得更為低調(diào)而迅速。這就不得不提到看似內(nèi)斂保守的亞洲國家，日本便是其中典型之一。日本神話與希臘有著頗為相似的格調(diào)，傳說日本的神靈都系黃泉污穢之女神伊邪那美，與自己的親哥哥伊邪那岐亂倫所生，而在日本的變態(tài)文化中，“近親不倫”幾乎是長盛不衰的“重頭戲”。

在日本文學流派中，以谷崎潤一郎為代表的“惡魔主義”格外顯眼，這位受到希臘文學和西方唯美主義影響頗深的作家，以精細優(yōu)雅的陰柔筆觸，寫下了或明或暗的“變態(tài)”篇章。以其最廣為人知的小說《春琴抄》為例，盡管打著“愛情故事”的旗號，但究其本質(zhì)，仍是脾氣乖張的盲女千金以虐待的方式與仆人佐助糾纏一生的孽緣。《惡魔》中的男主人公暗戀自己的表姐，甚至吞下她擤鼻涕的臟紙，以此滿足自己的欲念。而《癡人之愛》里，更是將中年單身男子對美少女扭曲的癡狂，甚至甘愿受其凌辱取樂的真實心態(tài)刻畫得入木三分......

不僅僅是谷崎潤一郎敢開這樣的先河，日本的文豪們都或多或少地以“余情”的名義寫過“變態(tài)”之作，川端康成的《睡美人》便是其中典范，他在這部短篇小說中設計了一種詭異的色情交易，讓年輕美女服下大量安眠藥，在沒有知覺的沉睡狀態(tài)下，專門招待已失去了性能力的老年男性。寫下文學評論《墮落論》的坂口安吾，更是在小說《盛開的櫻花樹下》中塑造了一位與美杜莎相似的邪惡美人，嗜好指使山賊砍下別人的頭顱供其樂玩。森鷗外的女兒森茉莉，雖然以“耽美小說”聞名于世，但她的長篇作品《甜蜜的房間》、散文集《父親的帽子》卻始終繞不開近乎扭曲的“戀父”情結(jié)。

《人體蜈蚣2》被劃分為R級電影，主人公馬丁是一個地下車庫的夜班保安，空閑的他每天都在房間里看電影，他一遍又一遍地認真欣賞著《人體蜈蚣》，他太愛這部電影了，電影中變態(tài)的德國醫(yī)生成了馬丁瘋狂迷戀的科學家。于是他租用了一個倉庫，開始了他“偉大”的人體蜈蚣計劃。然而他缺乏手術(shù)技巧，醫(yī)療器械和手術(shù)室，他只有膠帶、榔頭、螺絲刀。

這些關乎“變態(tài)”的作品，都被日本文學界用“畸戀”一詞包裝了起來;然而這也無法阻止“薩德派”瘋狂入侵的事實，那便是永遠受到追捧的“官能小說”。所謂的“官能小說”直接一點來講，就是閱讀過程中能刺激感官的文學作品，這就離不開色情元素，但其描寫內(nèi)容的深入程度要遠超“色情”二字。日本最有名的性虐?？s志《奇譚俱樂部》，曾經(jīng)捧紅了無數(shù)的官能作家。橫跨昭和與平成兩個時代的日本腳本家兼作家團鬼六，乃是東瀛的“官能小說大師”，而且相當高產(chǎn)，一生中寫了近兩百部性虐小說，其中大多數(shù)作品的框架都套用了一個模子——良家婦女受到脅迫，經(jīng)歷了花樣百出的性虐待;其中最有名的《花與蛇》系列，將“性虐”與舞臺表演結(jié)合得天衣無縫，“變態(tài)”模式竟由此變得藝術(shù)化了。

事實上，不僅僅是小說作品和AV，作為動漫王國，“變態(tài)文化”同樣也融入到了二次元作品之中，曾經(jīng)有很長一段時間，色情漫畫刊物在日本每一個便利店都能輕易買到，直到me too運動的興起，才讓這些有侮辱物化女性之嫌的雜志被強行下架。

而更強調(diào)接納“多元化”的歐美國家，也曾經(jīng)有過相當“輝煌”的“變態(tài)推崇史”。九年前，女性電視制作人E-L-詹姆斯開始寫網(wǎng)絡連載小說《宇宙之王》，該小說講述的是一位女大學生與霸道總裁簽下契約，從此成為其性奴的虐戀故事。由于點擊率不停飆高，于2011年正式印刷出版，結(jié)果銷量驚人，竟以突破一億冊的勁爆成績，賣數(shù)超過了《哈利.波特》系列的總和，這本非凡的銷量書便是如今已無人不知的《五十度灰》。童星出道的好萊塢女演員達科塔.約翰遜甚至不惜打破玉女形象，為其作改編的電影奉獻了大尺度的激情處女秀。

社會文明科技的進步，也意味著娛樂方式愈來愈豐富，可是再豐富也無法擺脫滿足人之私欲的要求，“變態(tài)文化”恰恰是其構(gòu)成條件之一，文字傳播之外，影視創(chuàng)作也發(fā)揮了這一功能，“邪典電影”就是集“變態(tài)”之大成，這就意味著它可以利用自己的“小眾”優(yōu)勢，將異常心理狀態(tài)人群的言行加工成“藝術(shù)”，在特定的圈子里得以流傳。

拋開邪典電影因成本太輕，多數(shù)制作不夠精良的問題，它確實是給“變態(tài)者們”留了一個私密的“天堂”，作品多半以刻畫邊緣人群為主，從異裝癖、性虐、暴力犯罪、吸毒，乃至邪教之類的危險主題，令邪典生生不息。1975年出品的《洛基恐怖秀》可謂是絕對的“變態(tài)”經(jīng)典，濫交、SM，角色扮演、性倒錯，暴力......影片以華麗夢幻的形式，將一切世俗人眼中的扭曲行為都看起來像是一場別致的革命，成為諸多邪典迷心中的“圣經(jīng)”，以至于到現(xiàn)在，美國的很多城市都會在每周六凌晨兩點準時放映此片。另一部經(jīng)典《粉紅色的火烈鳥》，更是讓體型肥胖的女主角標榜自己是“世界上最臟的女人”，以“變態(tài)制變態(tài)”的形式來懲罰一對變態(tài)夫婦的惡行。

而近年來，邪典電影通過“變態(tài)”形式進行社會批判的勢頭愈演愈烈，2009年拿到美國奧斯汀奇幻電影節(jié)評審會最佳恐怖片大獎的《人體蜈蚣》，就非常有代表性。影片的最大“亮點”就是把人與人之間通過殘酷手段強行口尾相連，制造了一個循環(huán)系統(tǒng)，以極度重口味的場面來諷刺現(xiàn)實社會中不同階層構(gòu)成的一條“食物鏈”。這個故事梗，日本作家沼正三撰寫的幻想小說《家畜人鴉俘》系列有異曲同工之妙，該書以人種膚色劃分高低貴賤，低階層的奴仆只能依靠食用上等人的糞便維生;當年三島由紀夫曾經(jīng)評價它為“戰(zhàn)后日本第一大奇書”。

當一切變態(tài)行為，如果都單純的只是作為虛幻創(chuàng)作的靈感源泉，它似乎是正當?shù)?，甚至還有相當數(shù)量的受眾。但是，它作為“文化”成為一種“常態(tài)”的同時，卻未能掩蓋其必然存在的毀滅力量。

潛行中的變態(tài)者們

美國紐約有一位曾在美聯(lián)社工作過的中年男子，一直深居簡出，離異，育有一女，每天晚上都會給母親打電話。他身材高大，在薩格港擁有一幢豪華別墅，在合作伙伴眼里，他是難得的大好人，身材高大，笑容和藹，尤其沉迷于下廚，還通過了巴黎烹飪藝術(shù)學校藍帶學院的考核。后來，他寫了一本書，喚作《沉默的羔羊》，從此世間便“誕生”了一位擅長將人肉料理成法式大餐的高智商變態(tài)殺手——漢尼拔，前頭講到的這名男子正是作者托馬斯.哈里斯。

《沉默的羔羊》中高智商變態(tài)殺手漢尼拔作為虛構(gòu)的人物，具備了亦正亦邪的魔力。他一面犯下駭人的罪行，一面又為警方提供變態(tài)兇案的犯罪心理素描。

《沉默的羔羊》中有一個非常吸引人的觀點，那就是——只有變態(tài)才最懂變態(tài)的心理，正因如此，漢尼拔作為虛構(gòu)的人物才具備了亦正亦邪的魔力，他一面自己犯下駭人的罪行，一面又為警方提供變態(tài)兇案的犯罪心理素描。

盡管很多人認為“心理學”是一門缺乏過硬的科學依據(jù)的課題，但少了它，“變態(tài)”在這個社會起到的間接或直接的影響便無法被追根究底，從而找到“破解”它的密碼。

2017年10月，NETFLIX推出了一部心理驚悚劇《心靈獵人》，以FBI行為科學部的探員為主視角，探究美國犯罪史上各路變態(tài)殺手的心理動機。在這部劇里，探員的研究對象中有一位名叫艾德.坎伯的犯人令人印象深刻，在他身上幾乎包含了大多數(shù)類似布倫特.克里斯滕森之流“瘋子”的特征，總結(jié)起來便是：表面溫和有禮，有學識，具備一定的修養(yǎng)，舉止從容，頭腦敏銳，能輕易地取得他人的信任;而事實上，這個艾德已經(jīng)殺了八個女人，其中一位是他的生母，他甚至還侵犯了她的尸體。正因為具備這些令人不設防的優(yōu)勢，他們才能一次次布下陷阱，引誘“獵物”，以滿足他們扭曲的癖好。

日本恐怖小說作家貴志佑介的《惡之教典》中，就塑造了可稱為“男神”的變態(tài)男主人公蓮實圣司，在中學生眼中，蓮實是外表帥氣、關愛學生的理想型班主任，女生們甚至還為他成立粉絲后援會，視其為偶像。然而，此人卻在某一天端起獵槍，將班里的學生殺得片甲不留。其行為動機，僅僅只是為了除掉一名與之有不倫性關系的女學生，因信奉“藏一顆樹就得將它放在整片森林里”的道理，于是大開殺戒，試圖將該女生的死偽裝成一起狂暴歹徒血洗教室的突發(fā)案件。很多學生到臨死一刻，都不敢相信昔日體貼風趣的班主任會將槍口對準自己。

瑞典斯德哥爾摩犯罪小說作家卡米拉· 拉克貝里（Camilla Lackberg）。她出版過7部小說，是瑞典最成功的驚險小說作家之一，她的作品已經(jīng)被翻譯成多種文字，在多國發(fā)售。

超凡的個人魅力，系很多知名“變態(tài)”的殺手锏，他們掌握了通往魔道的鑰匙，那就是洗腦。為了將反社會人格正當化，甚至會通過這類手段建立邪教。查理.曼森便是成功進化為“魔王”的變態(tài)殺手，他借用做一群年輕人心靈導師的機會，蠱惑了一大群離家出走的叛逆青年，并讓他們通過購毒和賣淫來供養(yǎng)他;這些信徒受他的言語和迷藥控制，甚至堅信他是耶穌轉(zhuǎn)世。

終于有一天，他帶領教眾們闖入著名導演羅曼.波蘭斯基的宅阺，將他懷胎八月的妻子和四個朋友全部殺死;隨后，又將加州一家超市的老板夫婦亂刀刺斃。

回溯曼森的成長經(jīng)歷，不難發(fā)現(xiàn)他打小就與“變態(tài)”有不解之緣。作為雛妓生下的孩子，曼森注定不可能擁有幸福的童年，負責撫養(yǎng)他的阿姨雖然是個虔誠的教徒，但是姨父卻是他的噩夢，經(jīng)常以凌辱他為樂，逼他穿上女孩的衣服，不停嘲笑他是個變態(tài)。這些恥辱印記，為一個精神扭曲殺人犯的煉成打下了基礎。

既然變態(tài)如此危險，那么可以完全消滅他們嗎？答案是“無法做到”。

因為“變態(tài)”以各種不同的形式在人群中流竄，滲透了普通民眾的心智，甚至還變相地被高捧，在文明進程中一直如影隨形。與其講“變態(tài)”扎根于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中，也許指出這些創(chuàng)作直接來源于現(xiàn)實本身更為貼切。

因主演日劇《逃避雖可恥但有用》走紅演藝圈的日本藝人星野源寫過這樣一篇文章，講述他成名前的艱苦歲月里，曾經(jīng)在租住公寓的洗衣機內(nèi)不小心翻到一堆女性內(nèi)衣，他即刻猜到這是內(nèi)衣賊的變態(tài)“杰作”，第一反應卻并非憤怒，而是在尷尬慌亂中把自己的衣裳和那些贓物分開，急急忙忙逃回屋內(nèi)。

顯然，這種生活“插曲”在日本已經(jīng)不罕見了，偷女性內(nèi)衣的變態(tài)如霉菌一般在各個暗角滋生，人們早已習慣遭遇這樣的變態(tài)，并且于潛意識里接納了他們的存在。高橋留美子最著名的漫畫作品《亂馬1/2》中，便塑造了一位身懷偷內(nèi)衣“絕技”的八寶齊老爺爺，這個角色沒有被簡單地設定為反派，卻是作為搏人一笑的喜劇人物登場。更有早在1992年問世的安藤慶周漫畫作品《變態(tài)假面》，于《少年JUMP》周刊上連載時大受歡迎，這里頭的男主人公被塑造成了迷戀女生內(nèi)褲的變態(tài)高中生，只要將內(nèi)褲套在頭上，便能激發(fā)潛能，成為超級英雄。

也正因如此，“變態(tài)”已然逐漸擺脫了悖德的羞恥感，被更多的人所接受。于是，日本順勢打造了無數(shù)借“變態(tài)”之名斂財?shù)拈T道，最廣為人知的便是“女體盛”，用女性肉體作為“菜盤”，為客人提供服務，充分彰顯“食色性也”，也算是這個國家的獨創(chuàng)。女體盛發(fā)展至今，已經(jīng)成為某種嚴苛的儀式，成為盛器的少女必須符合處女、皮膚光潔白晳、體毛輕、體態(tài)勻稱等多項條件，甚至連血型都有講究;上崗之前更是接受過近乎嚴酷的訓練，以保證這種變態(tài)儀式能達到完美程度。

而在“女體盛”流行之前，日本頗具“傳承”意味的變態(tài)行徑當屬“縛繩師”。執(zhí)導過《花與蛇》系列的日本導演廣木隆一曾經(jīng)拍過一部叫《縛師》的紀錄片，片中詳細講述了從明治時代開始有明確記錄的一種變態(tài)職業(yè)——專給女性進行捆綁以供性虐淫樂的繩師。這一職業(yè)在經(jīng)歷百年間不斷受到唾棄和打壓，卻從未被消亡，尤其雪村春樹、有末剛等赫赫有名的緊縛師證明，這門技藝跟其它匠人世家一樣，它依照縛繩風格和技法區(qū)分了流派，有傳承，還正式開班授課。

當?shù)貢r間2019年7月19日，日本京都，民眾在京都動畫的工作室附近獻花悼念遇難者。7月18日，位于日本京都伏見市的日本知名動畫制作公司“京都動畫”的工作室遭一男子惡意縱火，發(fā)生爆炸性火災導致近70人的傷亡。

“變態(tài)”情結(jié)不僅曾經(jīng)成全過日活株式會社這樣以扭曲情色電影為主打的制作公司，甚至連小熒屏也成了它的宣揚陣地。深夜檔的電視節(jié)目里，除了情色劇，更有表現(xiàn)奇技淫巧的各色綜藝節(jié)目輪番上陣，譬如一些挑戰(zhàn)游戲項目，讓參賽者唱卡拉OK的同時，下半身接受女生為其手交，考驗其忍耐程度;還有挑戰(zhàn)失敗者將被屁股狠狠撞臉的懲罰游戲。五花八門的變態(tài)環(huán)節(jié)，打著“惡趣味”的旗號大行其道。更出格的是，連兩性情感文章中，也一度推廣“吞食男性精液可以維護戀情”的怪論，與至今仍在悄然傳播的“飲尿吃屎保健大法”可謂異曲同工。

如果說文化圈對變態(tài)元素的“抬愛”屬于嘩眾取寵，那么平常百姓的“變態(tài)”行徑卻是更讓人大跌眼鏡。且不說部分旅館溫泉至今仍保留男女共浴的設施，男女老幼舉家共泡一個澡池也已經(jīng)不足為奇，帶著“亂倫”意味的生活習性連東京大學的精英分子都未能逃過。

富士電視臺推出過一檔收視率超高的綜藝節(jié)目，系由日本最紅的綜藝主持人明石家秋刀魚主持的《秋刀魚的東大方程式》，節(jié)目每期邀請數(shù)十位有代表性的“奇葩型”天之驕子來講述他們自己的故事。其中一位東大女生系選美冠軍，她直言從小到大，一家人只要關起門來，都是“坦陳相見”——也就是以全裸的方式相處。當時現(xiàn)場嘉賓無不瞠目結(jié)舌，但這位東大美女卻一臉坦然，仿佛這是一種人生常態(tài)。

那么“變態(tài)”真的就是如此“你情我愿”，單純只是“少數(shù)群體”合理享用的人權(quán)嗎？這顯然是個天大的誤會。心理異常的表現(xiàn)有輕有重，在部分變態(tài)行徑被歸于“合法”范疇的同時，更多的是醞釀出了人間慘劇。

《康熙來了》中有一期，到場嘉賓系在犯罪恐怖片《人肉叉燒包》中扮演連環(huán)變態(tài)殺手的香港實力派演員黃秋生，蔡康永問及他的表演技巧時，他回答：“你只要演得像平常人就可以了?！?/p>

這句話聽起來很酷，細細一想?yún)s讓人不夠后怕，倘若人們將變態(tài)行徑視為一種“平?！?，那么大家就猶如身處煉獄，必然會導致血腥事件的集體爆發(fā)。崇尚“菊與刀”的日本武士時代，千年來都維系著最為殘暴的“試斬”文化，武士們?yōu)榱藴y試刀的鋒利程度，把人的尸體當成“試刀石”，劈斬人體多個部位，以評斷刀之優(yōu)劣。想標榜武器出眾的，會將數(shù)具尸體斷疊，再一刀砍下，若能同時砍斷數(shù)層，便被視作寶物。這就不免會衍生出極端行為——有喪心病狂者拿活人來做試驗。

雖然“試斬”已經(jīng)是過去時了，但現(xiàn)如今仍有變態(tài)不停地在通過虐待人體滿足私欲，甚至毫無罪惡感。2002年，美國《波士頓環(huán)球報》在“聚焦”欄目中做了一個連載報道，揭露美國天主教神父大規(guī)模性侵兒童的丑聞，報道中提及一名長期猥褻男童的神父，面對記者他不停強調(diào)“我從來沒有在這件事情上頭有過快感”。很顯然，他的惡行并非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邪欲需求，卻更像是“入鄉(xiāng)隨俗”的一種手段，仿佛只要證明自己沒有“戀童癖”，就不算變態(tài)。

上世紀八十年代表震驚全日本的“綾瀨水泥殺人事件”也是同樣的扭曲，1988年11月，四名男子將年輕女生順子禁錮在主犯之一湊伸治的家中樓上，開始了長達41天的凌虐。這期間，一直呆在樓下的湊伸治父母，明明知道兒子在犯罪，卻既沒有制止，也不報警，而是選擇裝聾作啞，眼睜睜看著順子被虐打至死，然后被裝進注滿水泥的汽油桶丟棄。

心理異常導致的“變態(tài)者們”傷及無辜的案例，永遠在不停堆加之中。2019年7月18日，一名有犯罪前科的41歲單身男子，拎著兩桶汽油，一邊喊著“去死”一邊點燃了日本京都動畫制作公司（昵稱：京阿尼）第一工作室，導致近七十人的傷亡;這個因制作萌系治愈動漫作品而聞名全世界的優(yōu)秀創(chuàng)作團體，諸多寶貴的生命，連同全部的資料和原稿就這樣被付之一炬。有著非凡影響力的正能量發(fā)源地，毀于一個人們口中的無名“廢柴”之手，制造了“日本動漫史上最黑暗的一天”，這就是“變態(tài)”們“見佛殺佛”的威力。

“變態(tài)”可以維權(quán)嗎？

2016年，第155屆日本芥川文學獎頒給了村田沙耶香的小說《人間便利店》，這部小說最“狠”的地方在于，首次完全刻畫了一名先天性共情缺失的反社會人格主人公古倉惠子。她既不殺人，也沒有任何非常規(guī)表現(xiàn)，只是以爐火純青的“擬態(tài)”技巧模仿正常人言行，努力適應社會。古倉惠子這個人物，可說是大多數(shù)“變態(tài)”的真實生活寫照，在他們眼中，死去的寵物煮來吃就行了，正常的情欲并不存在，甚至不知道要如何穿戴才屬于“普通人”的標準;為了讓自己看起來不會顯得奇怪，就只能拼命練就“演技”，可說是一生都在學習;親友死去要學會哭，參加婚禮要學會笑，不同的年齡段要學會挑選不同的衣著......因為這一切都關系到“變態(tài)”的生存問題，一旦被社會定性為“不正?！?，就無法找到工作來糊口。

村田沙耶香通過作品提出了一個很灰色的問題——“反社會人格”就不配被社會接納嗎？

同樣的命題，也曾經(jīng)在2006年托德.菲爾德執(zhí)導的電影《身為人母》中涉及過，片中有一名留有“戀童癖”案底的“變態(tài)”羅納德，他性格懦弱，也為自己的病態(tài)深感困擾，鄰居們更是視其為怪獸，整個社區(qū)的人都相當默契地將他隔離在外，甚至有激進者對其抱以老拳。為了向大家證明自己已經(jīng)痛改前非，他曾經(jīng)作出過努力，可當發(fā)現(xiàn)這一切都是徒勞的時候，羅納德終于走了極端——硬生生自行閹割，這個極具震撼力的場景，讓觀眾不免對他產(chǎn)生了一絲憐憫。

人神共憤的“戀童癖”變態(tài)，一旦被曝光，就意味著失去了“做人”的資格，大家對其憎而遠之，這種做法可以說是“殘酷的理性”，同時也在確保無辜者的安全?？墒牵绱恕皹O端”的“反變態(tài)”就真的只有益處嗎？美劇《絕望主婦》中出現(xiàn)過這樣一段故事，一名主婦無意中發(fā)現(xiàn)小區(qū)的某位紳士型住戶，其實是個將“戀童癖”面目隱藏極好的變態(tài)，盡管他沒有傷害過任何孩子，主婦還是相當正義地將這件事傳遍了整個社區(qū)。于是，憤怒的居民們對他進行了“圍剿”，當主婦看到大家沖往這個變態(tài)的住所時，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做得太過了，她的丈夫點穿了這件事的本質(zhì)：“你告訴大家說森林里有熊，現(xiàn)在大家高舉火把要去除害的時候，你卻感到奇怪了？”

事件自然是以戀童癖搬離社區(qū)告終，但是在臨走之前，那戀童癖告知主婦，大意是：“我這幾十年來一直努力克制自己不犯錯，可就算這樣，人們還是把我當怪物，既然如此，從今往后我打算徹底放飛了?！敝鲖D這才意識到自己當初的行為已釀下大禍。

對于“變態(tài)”沒有絲毫的寬容，看起來是沒錯，但關乎“變態(tài)”的定義，每個人的理解卻各有不同。異常扭曲的心理，倘若只是單純的“內(nèi)心戲”，行為舉止仍是人畜無害，是否還要定性為“變態(tài)”呢？菲利普.迪克的短篇小說《少數(shù)派報告》里早有指出，當人們把“思想犯罪”等同為真實犯罪的時候，便是末日的到來。

事實上，人們對“變態(tài)”的歸類，是一個逐步解除誤會的過程。19世紀的西方，普遍將同性戀稱為“雞奸者”，一經(jīng)查到就有牢獄之災。因為被當成一種疾病，殘酷的電擊治療法也往往用在他們身上。隨著同志平權(quán)運動的開展，終于打破了宗教禁錮，美國于1951年在洛杉磯成立第一個正式的同性戀活動組織馬特辛協(xié)會，此后一系列的斗爭結(jié)果是，于2015年6月通過全美同性婚姻合法化。也就是說，“變態(tài)”這個標簽已經(jīng)從同志身上拿掉了。

日本早在戰(zhàn)國時代，大名身邊的小姓往往會有“男寵”之嫌，甚至一直稱同志為“性同一障礙”。有趣的是，那里對于“變態(tài)”的包容尺度復雜而矛盾，這個對生育率憂心忡忡的國度從未認可同性婚姻，名人出柜也被視為一大禁忌，但是以同志為主題的耽美文化卻一直盛行。

相形同志來講，更為“扎眼”的是“異裝癖”，也就是熱衷于異性著裝打扮的族群，經(jīng)常被以粗暴地冠以“變態(tài)”名號，哪怕他們的愛好無關性取向?，F(xiàn)如今地處不在的“偽娘”，已經(jīng)成為一道特別的“風景”，這種所謂的“變態(tài)”也早已被很多意識超前的精英視作“捍衛(wèi)個性”的舉動。日本專為異裝癖服務的酒吧和餐館等聚會場所不勝枚舉，甚至今年春季檔的日劇《我裙子去哪兒了？》中，出現(xiàn)了中年同志女裝大佬作為中學生的班主任。明星藝人們完全不忌諱成為部分人眼中的“變態(tài)”，以女裝扮相上鏡，以此舉力撐LGBT運動。這些不走尋常路的人們，在誤解與白眼中一路走到現(xiàn)在，正在逐步洗脫“變態(tài)”的惡名。

2019年7月8日，美國紐約，抗議者在美國聯(lián)邦法院外舉著杰弗里·愛潑斯坦的照片。66歲的美國著名億萬富豪杰弗·愛潑斯坦因涉嫌參與組織未成年少女從事性交易， 于當?shù)貢r間6日晚在紐約被捕。報道稱，1999年至2005年間，有數(shù)十名未成年受害者，其中一些年僅14歲，一些受害者還被帶去愛潑斯坦的朋友處提供服務。愛潑斯坦是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美國前總統(tǒng)克林頓以及英國安德魯王子的好友。

事實上，因堅持與“變態(tài)”為伍，繼而成為國寶的例子也存在，比如在全世界現(xiàn)代舞史上成為標桿的日本舞踏。其開創(chuàng)者大野一雄與土方巽逆流而行，把世俗概念中的“丑陋”與“變態(tài)”融入到普遍用以傳遞美感的舞蹈之中。大野一雄模糊了性別概念，以看似驚悚的白面血唇妝容，憑借詭異枯瘦的肢體展示暗黑，甚至公然在舞臺上虐殺活雞。可想而知，舞踏初登場時，受到了怎樣的憤怒攻擊？但這依然不影響它與德國舞蹈劇場、美國后現(xiàn)代舞蹈并稱為“當代三大舞蹈流派”。

由此可見，“變態(tài)者們”是否有變態(tài)的權(quán)力？或者說長久以來被劃分在“變態(tài)”群體中的一部分是否蒙受了冤屈？可能在文明進程持續(xù)往前發(fā)展中會不停產(chǎn)生新的注解。

在“變態(tài)名單”中，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美國新紀實攝影家黛安.阿勃斯的名字，原因是她的鏡頭永遠樂于對準人們眼中的“變態(tài)”，包括變性者、殘疾人、祼體主義者等等，她甚至自拍了裸體孕照。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美國，她的攝影展作品總是被人吐口水;而另一邊，人們又對專門收集畸型人體的博物館表示出強烈的興趣，打造“畸型館”在當時是賺大錢的生意。1971年的盛夏，48歲的戴安吞食了巴比妥鹽酸，雙腕割破，躺在浴缸里了卻此生。戴安的作品，與世人將她逼入絕境的做法，容易哪一方才算“變態(tài)”？這還真是不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