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清
醉棗是魯西北鄉(xiāng)間的特產(chǎn),也是我們童年的美食。
每年農(nóng)歷七月末八月初,在鄉(xiāng)間隨處望去,一棵棵棗樹低垂著枝丫,一嘟嚕一嘟嚕的棗子泛著紅光,遠近彌漫著淡淡的清香。棗子不再躲躲閃閃,公然亮出一片艷紅,繁密的樹葉再也遮不住它們了,收獲的時機到了。
而在打棗之前,母親則讓我們站在凳子上摘一些個頭大、紅透了的棗,一個一個地挑選摘取。我們在上面摘,母親在下面接。棗子不能落地沾土,要放到盆里或籃子里,雖然棗子并不嬌貴,但也不能隨手亂扔,以免破損。母親望著滿樹的棗子,指著這兒那兒的好棗讓我們摘。有時我就爬到樹上去摘。最好的棗子往往長在樹尖上,光照充足,得風氣之先,色正體圓,看著眼饞。母親囑咐著要小心時,我已爬到樹梢,像小猴一樣,輕巧地在各個枝丫間騰挪攀援,她所說的那些好棗已盡在手中。
待摘得差不多了,母親一手抓起三兩個放到酒碗里洗涮一下,讓棗在酒里浸泡一小會兒,再輕輕放進一個提前擦洗得干干凈凈的壇子里,直到壇子裝滿,最后一道手續(xù)就是封壇。為了密封嚴實,壇口蒙上一層塑料布,扣蓋之后,還要涂上厚厚的黃膠泥,這泥膠性很大,又摻和了麥糠,不易裂紋,使蓋和口之間嚴嚴實實、密不透風,里面的酒味逸不出來,外面的空氣也鉆不進去。據(jù)說,封不嚴實棗子就會爛掉,所以這一環(huán)節(jié)是不能馬虎的。然后把壇子放在屋子一角背光處,耐心等待就是了。醉棗醉棗,要等棗子都被酒氣熏醉了,才算熟了。
而這一等就是數(shù)月。雖然每隔一段時間我就忍不住摸摸那壇子,總想偷偷開蓋,看看棗子醉得如何,但想起母親制作醉棗時的用心,就不敢輕易妄動了。直到有一天,我們把醉棗的事忘得一干二凈,而又饞巴巴沒什么東西可吃時,母親忽然說,看看醉棗能吃了嗎。我于是立即摳去壇子上干硬的黃泥,揭開蓋子,滿屋子頓時涌出酒與棗混合的撲鼻的醇香,每人抓出一把歡快地大吃起來。這種棗比鮮棗還紅潤光鮮,陽光下晶瑩剔透,皮是薄的脆的,而瓤是軟的黏的,吃起來既有酒的香,也有棗的甜,還有蜜的綿,滿口生津,回味無窮,渾身舒服。在大雪飄飛的冬日,在食物稀缺的數(shù)九寒天,一家人圍坐桌前,品嘗醉棗,實在是難得的奢侈。
好東西不可貪多。醉棗吃多了也會傷胃。一壇醉棗可供一家人慢慢品味,還可以作為待客的佳品,當然,主要還是拿給孩子吃。那時,一般家庭買不起糖果點心,客來時抓一把醉棗,哄得孩子美滋滋的,大人自然也就高興。這東西雖然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但孩子多、吃得猛的人家,幾天就吃光了,所以誰泡制得多,誰吃得節(jié)制,誰就吃的時間長,就更顯得稀罕。
泡制醉棗,不一定非要用壇子(但瓦罐是絕對不行的,它有透氣性),也有用暖壺膽及其他玻璃器皿或搪瓷器皿的,無論怎樣,器具要干凈清爽,還要確保密封;時間不到而中途揭蓋更不行,所以挺考驗耐性的。
醉棗是不能批量生產(chǎn)的,集市或商店里有干棗、熏棗、蜜棗、冬棗,但唯獨不見醉棗——不但那時沒有,即使后來也沒有,當下更不會有;我也從未見過有鄉(xiāng)人用盛水或裝糧食的大瓷缸等粗老笨壯的大家伙醉棗的,看來也只能適宜農(nóng)戶用瓶瓶罐罐等小物件土法泡制,小心伺候。其泡制過程雖不復雜,但須一顆顆挑選、摘取、酒泡、封裝、發(fā)酵,挑剔多,周期長,皆手工,這些都注定了醉棗乃棗中精品。
后來,隨著物質(zhì)生活的不斷豐富,鄉(xiāng)人不再泡制醉棗了?,F(xiàn)在二十歲上下的青年,或許根本不知醉棗為何物。像我這被黃土埋了半截的人,對這小東西倒挺懷念的。有朝一日再泡制一壇,再品醉棗的美味,重溫童年的記憶,也是一件趣事、一件樂事、一件美事。
發(fā)稿/沙群